漫谈胡适评毛诗
胡适(1891-1962),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希疆,后改名胡适,字适之,笔名天风、藏晖等,安徽绩溪上庄村人,现代著名学者。曾赴美留学,于康乃尔大学就读文科,1914年于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1917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同年夏天回国。胡适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他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红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
胡适在诗词方面的成就并不算太大,可是他曾经评过毛泽东的一首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在《胡适日记全编》第八册,568—569页中有此记载。1959年3月11日,胡适读到毛泽东诗词,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毛泽东《诗词十九首》,共九叶,真有点肉麻。其中最末一首即是‘蝶恋花’词,……没有一句通的!抄在这里:
游仙,赠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
杨柳轻飚,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我请赵元任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字相押。他也说,湖南韵也无如此通韵法。”
胡适说毛泽东的这首词“没有一句通的!”,平心而论则有点言之偏颇。说“没有一句通的”实是有些过份了。随后胡先生又补充说:“我请赵元任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字相押。他也说,湖南韵也无如此通韵法。”
因为胡适名气大,毛泽东又是公认的伟人,所以多年以来人们一般对此少加议论。我虽然对诗词没什么研究,但我对胡先生这句关于押韵问题的话却不很赞同。
胡适可能忽略了词的“换韵”问题。所谓“换韵”,一般是指平仄互换。或先用平韵,后用仄韵;或先用仄韵,后换平韵,或连换几次韵,都是词谱所规定的。“换韵”有三种情况:一,换韵不换部;二,换韵又换部;三,换韵后又返回原韵。(参看《诗词格律概要》北京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
根据《词林正韵》,词韵分为十九部。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前一阕:“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飚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用的是《词林正韵》第十二部上声二十五“有”。后一阕:“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除首句的韵脚“袖”字,是《词林正韵》第十二部去声二十六“宥”外,用的是《词林正韵》第四部上声七“麌”。而第十二部上声二十五“有”与去声二十六“宥”是通用的,这也是词谱所规定的。
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是仄韵诗,他还是保持仄韵不变,只是在最后三句“换部”而已,这是无可非议的。“换韵”尚且可以,“换部”当然是可以的,是符合词谱规定的。当然,从另一角度看,也可以说“换部”就是“换韵”。
词以一韵到底为最常见,而“换韵”、“换部”则相对少见,但肯定是有先例的。例如历代的词牌为“清平乐”的词,一般都是“换韵”的。又比如我们都非常熟悉的一首词,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共有五个版本,下面是最常使用的版本):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髪。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此首词押“物壁雪杰发灭髪月”,其中“物雪杰发灭髪月”是《词林正韵》第十八部,而“壁”字则属第十七部。有人说不同部就是不同韵,也有道理。如果说一定要箍紧韵脚的话,“三国周郎赤壁”这一句就出不来了。所以这一“壁”字出了韵也就通容而不用苛刻了。
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是不少的,在此毋庸枚举了。苏东坡可以这样“换韵换部”,毛泽东的“换韵换部”亦无可非议的。
有时为了照顾诗的最佳意境,个别字眼有些“出韵”或有些“拗”是可以宽容的。正所谓“瑕不掩瑜”嘛。纵观古诗,古人作诗也不见得都是十全十美、无懈可击的。俗话说“黄金无足赤,白玉有微瑕”。过份挑剔诗词的字眼,有时是很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