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的某个早晨，我背着双手端端正正地坐在条凳上，眼睛随着老师教杆的移动而移动，口中含糊不清地喊出“a，o，e，i，u……”
　　 7年前的某个中午，我舔着刚吃过饭的嘴唇，对这一个几何题苦思冥想。
　　 3年前的某个晚上，我在“XX高中”的某个教室里为能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而奋斗。
　　 就在接下来的那个暑假，我接到了“中国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引子）
　　
　　 一
　　 我本以为在XX大学里能像XX小学，XX初中，XX高中里一样，心无旁骛地学习，酣畅淋漓地玩耍，之后就像升学一样顺利地进入XX公司。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一切都出乎了我的预料，但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三年的时光，在当时看来出奇漫长，现在却感到是白驹过隙，弹指一瞬。三年，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在XX大学，我能否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得到难以忘怀的记忆？我以一个青涩毛头小伙进来，又以怎样的一个身份离去？许多年后，当我回忆起XX大学，是否还会记得XX山上的那片翠绿，XX湖畔的微风和XX隧道的匆忙背影？
　　
　　 ……
　　
　　 教材在被发下来之后便注定它要被尘封在某个角落，有的甚至连“WR”二字都没出现在它的扉页。随着肺活量的减少，我的烟瘾与日俱增，发黄的右手食指也能证明这个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确实已经发生的事实。
　　
　　 厕所和床是我最有状态思考问题的两个地方。
　　
　　 在厕所里，我左手夹着烟，右手捧着书，如饥似渴地读着，当然书名绝对不会是什么《计算机网络自卫》或者《XX程序设计方法计算原理学》。大多数时候它是文学方面的书籍，比如王小波的《老佛爷性事考》《历史脐带考》或者川端康成的《雪国》《千只鹤》，有段时间它还是《红楼肉蒲团》和《灯草和尚》。在看书的过程中，我经常停下来思考。比如，王小波的小和尚是否和他的身高成正比？他和李银河的房事是否和谐？川端那么牛逼的人为什么还要自杀？如果我去日本泡温泉，会不会碰到驹子那样的艺伎？如果碰到了，我会不会爱上她？如果爱上了，我会不会娶她为妻？如果娶了她，我会不会在某次泡温泉时碰到了第二个驹子，而把第一个驹子给踹了……这些问题伴随我的双腿发麻最后失去知觉而结束。
　　
　　 在床上，我想着我的未来，想着以后我一鸣惊人的给人们带来的惊叹和崇拜，想着家有美妻，我又能在数个美女之间游刃有余穿梭的同时出入在各大娱乐场所。这些名利双收的幻想，往往比意淫某个美女都让我觉得痛快。但是往往更多的是空虚，巨大的空虚，莫名的空虚，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空虚。当一切幻想都烟消云散的时候，这种令我窒息的空虚感便无孔不入地向我袭来，随之而来的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导致的强烈的挫败感又令我痛上加痛。所以无可避免地，我失眠了。
　　
　　 二
　　 我得了神秘的抑郁症。
　　
　　 那段时间，我不断地叩问自己：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的存在有何意义？这两个问题多少有点哲学基本问题“存在与意识，孰前孰后？”的意思。对于基本问题的回答，形成了唯物主义的存在在前和唯心主义的意识在前的区别。而我对自己的提问，也有唯物和唯心两种方式的回答。唯物式的回答是：你是一个生物体，一个有着和其他生物体一样吃喝拉撒行为的生物体。而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地给这个世界制造营养丰富的大粪，以供其他更为低级的生物体享用。当然我的这个回答，不属于辩证唯物主义范畴，顶多算个死板的形而上学。关于唯心式的回答，我至今还在冥想之中。
　　
　　 抑郁症病人都有自杀倾向，当然我也有过。我一度想像王小波的《青铜时代》里描写的那样：大粒的平头铅子弹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像飞翔的屎克螂迎面而来，挨着的人纷纷倒地，如果能挨上一下，那该是多么惬意啊。可是我又放弃了这种想法，不是我怕疼，而是我怕挨一下之后我再也尽不到现在的一个好儿子，以后的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乃至好爷爷的责任。
　　
　　 我很高兴我得了抑郁症，它使我找到了我在二十几年里都没有发现的自我，使我不再是那个整天只知道读书背书的傻小子，而成为了一个具备独立思考人生问题的半成熟青年。但真正当自我如洪水猛兽一般决堤而来的时候，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了。
　　
　　 有个朋友说我的思想太复杂，太悲观，甚至有了绝望的影子。可我认为，幸福使人变的肤浅，只有痛苦才能使人深刻，因此幸福的人永远也不懂得生活，他们只是在享受肤浅的生活带给他们的肤浅的乐趣。而我不愿擦着对生活懂与不懂的边缘一直浑噩下去，换句话说，我不喜欢随波逐流的肤浅，我喜欢深刻，所以我只能选择痛苦的折磨。可是，对生活的理解和态度，孰对孰错，我真的想不明白。
　　
　　 他还说，聪明的人拿着书看，愚蠢的人则跟着书跑。显而易见，我属于后者，我就是那个追着书跑的人。我追着那些伟大思想，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拾拾捡捡，到最后只是给自己收获了一肚子的糟粕思想。这些思想变成一个个信息条在我大脑皮层的沟沟壑壑里相互顶撞，乱窜一气，弄的我好不安生，而且更加想不明白了。
　　
　　 两派哲学家讨论过这样一个问题：是绝学无忧好，还是什么都不懂好？一派提倡绝学，只有懂得多了才能将事情看通透，想明白，也就没了烦恼。一派提出，人最好什么别懂，那样才不会感到困惑，所以傻子总是乐呵呵的。可是我觉得，人要是什么都不懂，那真的就和没有思维的生物体差不多了，这样的人生尽管没有痛苦，但是也没什么意思。可见，我尚且不属于绝学无忧的一派，也不属于什么都不懂的一派。就像商品一样，我是合格品和劣质品之间的那个半成品，这样的处境永远是最尴尬也是最痛苦的。
　　
　　 生活是个大水缸，那么我就是一只飘在水面的屎壳郎。沉不下去，也飞不掉，只能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偶尔抓住一颗稻草歇歇脚，但最后终会死掉，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活生生给累死的。
　　
　　 我曾经喜欢过作文，尤其写诗歌。可是老师评语中的“屁话！”打击了我的自信心，直接导致了我后来作文的严重畸形。那次作文，恰好老师让我们练习写诗歌，于是我写了这样一首：就算你是对的/但如果大家都是错的/那你他妈就是错的！老师的评语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屁话”，并且将我叫到办公室训导一番，最后让我重写。回来之后，我立马重新写了一首：如果你是错的/但大家都是对的/那你就是错的！这次老师的评语多加了几个字“还是屁话，无可救药”。我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两次都说我的诗歌是屁话，并且说我无可救药。但我明白的是，我心中的文学嫩芽就这样被老师的两个“屁话”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我曾经魂牵梦绕过一个女孩，在我经历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终于等到了机会。她答应和见面，地点在学校门口。那天天很冷，而校门口更冷。我的肠胃有毛病，一遇到冷天肚子就咕咕作响，而且还会放屁。那天当她半遮半掩，姗姗迟来之后，我憋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适时地地放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响屁。于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恋爱就在那个干净利落的响屁中结束了。
　　
　　 后来为了填补我爱情上的空缺，我决意去找小姐，我想在小姐身上找到迷失已久的爱情，尽管我还不知道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更加不知道这种以金钱为代价的爱情能否称得上是爱情。
　　
　　 三
　　 夜晚街道上的霓虹灯显得分外暧昧，凉风习习，我却感觉不到冷，浑身燥热不堪。一对对情侣窃窃私语，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从我身边走过。我捏着口袋里的几张红色老毛头向着那片陌生的粉红色光走去。
　　
　　 “小哥，快餐还是包夜？”我刚走近一家店，一个大妈就问。我想她可能就是老板，也就是古代人称之为“老鸨”，香港人称之为“妈妈桑”的人。
　　
　　 经她这么一问，我顿时傻眼了，包夜我还能猜出什么意思，但是快餐就真的不知其意了。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看来我在第一步就已经输了，我来之前应该了解一下这个灰色产业链中的一些常用术语。我打起了退堂鼓，准备要走，我不想输在这种地方。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说明我输在了这里，输的狼狈不堪，但也输得心甘情愿。老板热情地拽着我的胳膊，好像是拉她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将我拉进了店里，同时喊出了两个小姐。
　　
　　 我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猛抽烟。不是我不想说话，也不是我不想抬头看，只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心里虚的慌，腿竟然跟着加快节奏的心脏抖了起来，手心也出了很多汗。
　　
　　 “小哥，你看这两位怎样，她们可是我们店里的台柱子。人长得漂亮，技术也好。”老板极力向我推荐两位小姐。我还是没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下，两个小姐并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而且妆画的很浓，我讨厌浓妆艳抹的女人。我低下头又开始抽烟。老板见我不说话，说了句“这位小哥还挑的很，小华，出来，有客！”，我一惊，如果再出来像前面这两位一样的小姐，老子就不干了！
　　
　　 片刻，一个女的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一头烫的微卷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清澈但又风尘的眼眸，显得很出众，至少在前面那两位里面。在我看的发呆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向我飘来，我赶紧低下头。我的脸红了。
　　
　　 我狠狠掐掉烟蒂，指了指“小华”，“就她了！”
　　
　　 “做点还是包夜？”老板问我。我操！刚一个“快餐”，现在又一个“做点”，什么意思，想试探我是不是一个新手，然后肆意加钱？为了不露出破绽，我干脆地说了声“包夜”！
　　
　　 四
　　 那晚我完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次蜕变，由一个青涩的看见女生就脸红的男孩，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尽管成礼仪式被一层膜包裹着。
　　
　　 第二天早晨很早我就醒了。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这么结束了吗？昨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么？当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另一个大活人赤身睡在我身边，和床下那两个“杜蕾斯”包装袋，以及我的一只被另一个脑袋压的发麻的胳膊时，我的心一沉，看来是真的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和罪恶感向我袭来。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证明什么，还是我真的太想要一段属于我的爱情？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烟雾缓缓地从口中进入，然后再缓缓地经过肺叶，最后又缓缓地从口中吐出。看着缥缈的烟雾，我感到我在飞翔，从大海到荒漠，从峡谷到高山。天空永远飘着淡淡的浮云，阳光柔和地洒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微风划过耳际，我就这样一直飞，一直飞，直到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
　　
　　 在我幻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烟不是我平时抽的口味。于是我将烟反过来，对着烟屁股一看，一串英文，Davidoff（大卫道夫），女式烟。这时我发现，从昨晚到现在我似乎没有仔细瞅过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于是，我转过了头。
　　
　　 她的妆画的很淡，除了一点淡红色的眼影之外，几乎看不出有化妆的痕迹。她的皮肤白皙，睫毛很长，鼻翼一起一伏地动着，嘴唇微微向上扬起，似乎正做着美梦。头发撒了一枕头，衬托出了她的妩媚。就在我看的出神的时候，她动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同时一把将我留在被子里的左手抓在了她的手里，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我的心沉了一下，似乎被什么触动了。有种感觉从心中升起，很微妙。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有三种方式：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和睡觉。如果说，此刻我算是爱上她的话，那么这种爱无可置疑是由第三种方式产生的。但是到底这种让我的内心为之一震的感觉是不是爱情呢，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
　　
　　 和其他小说或者其他题材的文章不同的是，我的文章令很多人都很失望的没有继续对爱上小姐这一事件作出描写。我认为这就够了，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些小点缀，不能将它放大，当成主流。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一个片段，这注定我们只能陪人一程。后来我没有再去找过她，她也慢慢在我的记忆中消退，我只留下了她给我的那种难以名状感觉。
　　
　　 后来当我无数次地回味那天早晨她握住我的手给我带来的那份纠结于心的感觉时，我都会问自己：那晚，我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我一直没想明白。
　　
　　 五
　　 我发现我写的越来越乱，越来越随意，极度接近意识流体，或者说它本身就是意识流体。这种文学体裁，思维跳跃性大，荒诞不羁，笔随心动，完全没有逻辑，以致这种文体的文章显得凌乱不堪，晦涩难懂。电影大师斯基洛夫斯基说过，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作品，不管是诗歌、小说、戏剧或者电影，都企图描写一种情绪或灵魂的状态。所以不管我是在运用那种体裁，写哪一类文章，其实我都是在宣泄一种情绪，找到灵魂的一个突破口，然后彻底地想明白，虽然我写的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我迷恋过很多事情，比如捣鼓铜锁，修电子表，当家教，给别人做咨询……但这些都依依被我放弃了。我发现自己原来受不得约束，不管这种约束有多大自由的余地。我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无论这个笼子有多大，多漂亮，小鸟还是向往外面自由的天空。
　　
　　 尼采说，一种更高类型的人不喜欢“职业”，正是因为他懂得召唤自己。我就在那次抑郁症中将自己召唤了出来，可是我却是一个不怎么高尚的人。我只是一个能将自己召唤出来却不知对待自己的傻X，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如果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的话，那么我已经走完了其四分之一多。已离而立之年不远，应该到了有所成就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弄不明白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再等一个二十几年我才能想明白，不过那时就算我把现在弄不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了，但极有可能我还会陷入新的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中。有句名言说：忧虑未来等于自掘坟墓。所以我现在还是不要为以后焦虑的好，以后弄不明白的是以后，现阶段我还是把现阶段的想明白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