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歌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欧阳修
　　 两条黑狗，爪子上带白的叫万叶，带黄的叫千声。名字是程笑给起的。
　　 程笑是外地人，原先坐机关的，有次为工作上一件事和一个姓袁的副局长狠吵了起来，过后就主动要求去马塘那个古藉书店的仓库去做仓库保管员了。对于他的离去，搞得局里的人都很莫名其妙，其实那件事情只有程笑和袁副局长心里最清楚，程笑不说，袁副局长当然就更不会说了。搬去住了个把月了，程笑这才打电话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婆。
　　 老太婆在电话里直骂：“你这个老棺材的啊，什么地方不好去，去那鬼地方干吗？”说完就掉眼泪了。
　　 程笑不恼，哄着老太婆说：“这个马塘清净着呢，有那么多好书可看，我当这疗养不成？”
　　 老太婆说：“你还是提前内退回来吧，要不我过去陪你？”
　　 程笑忙制止：“不能违反纪律啊，反正过一年我就退休了，到时候咱们再少年夫妻老来伴吧！”
　　 老太婆没办法就由他去了。
　　 狗是程笑住马塘一个月后抱回来的。那天早晨程笑去仓库后面的小山上散步，春天的山上到处开满了野花，程笑就爱上那吐纳新鲜空气。当他刚走近半山腰时，听到有狗的哀鸣声，便寻声而去，不一会就在一草稞里找到了。母狗死在那里已经僵去，五只小狗也死了三只，剩下的两只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小狗显然是饿坏了，小嘴正一面死劲地往母狗的乳头上凑，一面发出低低的哀鸣声。程笑看它们可怜，于是便抱了回来。
　　 两只小狗靠程笑的奶粉喂养，很快就睁了眼、慢慢在长、后来就会自己进食了。小狗很顽皮，程笑抡块骨头就会逗得它们狼奔驹突，引得它们还会鼠步蛇行。程笑用脚尖踏踏地，它们也学着伸出前爪往地上踩。程笑手里拿根骨头，它们便垫起后腿，象只狗熊似的站在那儿，眼睛死瞅着骨头一眨不眨。万叶含到了骨头转头跑开，千声便撒开腿在后面追，万叶停下站在一旁，用脚踏紧骨头，眼睛瞪着千声，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象是在警告，你再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程笑看了就哈哈大笑，忙再拿块骨头唤千声。有时候两只小狗看见有蝴蝶歇在地上时，便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突然往前一扑，惊得蝴蝶慌忙展翅高飞。蝴蝶当然没有被它们捕住，于是两只小狗便你追我，我追你的前后玩耍，万叶用嘴咬咬千声的尾巴，千声就用嘴咬咬万叶的耳朵，万叶再扑上去将千声掀翻在地，千声便四脚朝天地用爪子拽它，于是两只小狗便在地上打起了滚。等到它们玩累了后，于是便找个有太阳的地方，相互偎依着便睡去了。
　　 小狗挺爱干净的，从不将尿、屎拉在它们的窝里，或者程笑的房间里，或者仓库附近，它们总是跑出门远远的去拉，这点是程笑较为喜欢的。小狗象猫一样也喜欢往主人的床上爬，但被程笑打过两次就再也不敢了。有时程笑故意坐在床上唤它们上来，而两只小狗总是摇摇尾巴站在床边不敢上来。每次程笑去仓库里取书，两只小狗只能乖乖地守在门外，当然这也是程笑训练出来的结果。
　　 小狗在程笑的喂养下，渐渐地长大，变肥了，憨态十足。
　　 程笑打电话告诉老太婆：“喂，你知道吗？我一看见这狗啊就想起我们谈恋爱当儿你抱回的那条小黑狗。记得吗？我们当初也是用奶粉将它喂大的啊！”
　　 老太婆听程笑这一说，心里热乎乎起来，仿佛也回到了当年，这么多年了，程笑还记得那小事，真个儿幸福啊！现在老啦，只想老伴快点退休回来伴伴，可程笑那倔脾气就不肯提前办内退，都那么大年龄了，还争个什么呢？于是便试探地问：“老头子啊，你一个人在那孤单吗？要不我还是过去住上个几天吧。”
　　 程笑说：“有万叶和千声在呢！别费事过来了，儿子的厂子靠你照应着呢！前段时间你说媳妇她……”
　　 “哦，快了，今冬明春吧，你就等着回来抱孙子吧！”
　　 “哈哈，我程笑要抱孙子啦！老太婆，快啦，我就等退休了，快啦！哈哈……”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狗相当地解语，听程笑笑得开心，于是万叶和千声的两条尾巴也跟着欢个不停地摇。
　　 春去秋来，小狗就变成了大狗，万叶和千声比以前高了，壮了。
　　 袁副局长有天来电话说：“听说你养了狗？还两条呢！别把仓库的书给咬了撕了。狗那么脏，我看你还是把它弄走或者干脆杀了！……”
　　 “放你妈的屁！”程笑说不下去了，将电话摔在那就忙点烟，一旁的万叶和千声凑上去听，看见程笑不开心的在抽烟，于是便对着话机“啊呜，啊呜！”的叫个不停。程笑忙搁上话机，轻轻的用手抚摩着万叶的头：“万叶啊，他也欺人太盛了……”复又摸摸千声的头：“唉！这人怎么这样呢？当初来这里还不是为了……唉！”于是话就说不下去了。
　　 冬去春来，万叶和千声比以前更高了，更壮了。程笑也老了岁便到了退休的年龄。
　　 新来的保管员小李同程笑办了仓库交接手续后，中午陪程笑喝了酒，算是为他饯行。程笑最后一次喂饱了万叶和千声，看见它们依偎在太阳下美美地睡去了，这才提上行李准备上路。
　　 小李问程笑：“老爷子，一个人在这是怎么熬下来的？”
　　 程笑笑笑指了指爬在那睡觉的万叶和千声对小李说：“饥来吃饭倦来眠，片时欢乐且相亲！万叶和千声就拜托你了。”
　　 小李将程笑送到村口，见他上了车这才转身。刚调回头，看见万叶和千声从远处跑来，冲着远去的汽车身影，一个劲地“呜——呜”哀鸣个不停。
　　 马塘道忧忧
　　 荒滩草凄凄
　　 常有犬汪汪
　　 更无人渺渺
　　 青天月冷冷
　　 灰室灯怜怜
　　 万叶叹吁吁
　　 千声哼棉棉
　　 棉棉千声哼
　　 吁吁万叶叹
　　 怜怜灰室灯
　　 冷冷青天月
　　 渺渺更无人
　　 汪汪常有犬
　　 凄凄荒滩草
　　 忧忧马塘道
　　 回家后，程笑作了首《马塘行》的诗给老太婆看，老太婆搂紧程笑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头子啊，苦坏了你了啊！”说完又在掉眼泪。
　　 程笑抹去了老太婆面上的泪水，看着她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啊？啊？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抱孙子啦！还哭？”说完，自己不觉也掉下了两行热泪。
　　 腊月的一天，程笑在家逗着孙子在乐，小李从马塘将电话打了过来，告诉程笑，说袁副局长想吃狗肉，就跑去他那，抓了万叶指挥手下去扒，万叶那狗哀鸣声叫得人心怜，后来千声就冲了过去，对着袁副局长的小腿“啊呜”就是一口。现在局长大人还躺在医院里，据说还感染了狂犬病。万叶死了，但没有人敢去吃它，我就把它埋在仓库后面的半山腰上了。最后小李问：“奇怪，那么多人不咬，怎么单咬袁副局长呢？”
　　 程笑没有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老太婆在旁边也问：“你养的狗认识他？”
　　 程笑还是没有说什么，抱着孙子在亲：“乖！等你会跑路了，爷爷给你抱条小狗回来！”
　　 过了天，小李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老爷子，不好了，千声绝食死在了半山腰那个埋了万叶的地方了！”
　　 接了小李的电话后，程笑每天夜里总是能梦见万叶和千声躲在马塘那仓库后面的半山腰上在低低地哀鸣，整夜整夜地“呜——呜”……
　　 程笑没有等孙子会跑路了就给他买回了两条小黑狗，那条爪子上带白的也叫万叶，那条带黄的也叫千声，从此他在夜里就再也没有梦见万叶和千声的低低的哀鸣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