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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民来信

作品名称:错位      作者:楚水      发布时间:2014-11-11 16:50:49      字数:14708

  孙木匠家儿媳妇结婚当晚逃跑之后,很快在梓庄成了爆炸性新闻,街头巷尾,家家户户,议论成了一条声:上了年纪的人都说,拜了天地就是孙家的人,这是给孙家脸上抹黑呀!还有人说,这是孙木匠哪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报应到了;四、五十岁的婶子、大娘们叽讥喳喳地说:古人的话不假,女子无才便是德,像这种肚子里喝过墨水的女人心眼多、主意多,还是不惹的好。二、三十岁的媳妇、嫂子们凑在一起都说:这广玉心眼儿大,本庄那么多姑娘他都看不上,偏要从外庄找个什么同学,这下可好,鸡飞蛋打一场空!还有人抱怨孙大婶多事,都说她勤而不勉的,这下子可好……总之,同情、惋惜、抱怨、气愤、猜测、不平、幸灾乐祸……各种议论都有,整个梓庄沸沸扬扬。
  第三天一大早,孙氏家族的族长、长辈们聚到一起,商量这件事怎么办,这些长了胡子的人七嘴八舌,你一言他一语,为孙氏的蒙羞愤愤不平:“孙氏家族何时受过这般耻辱?进了门的儿媳妇新婚之夜居然逃跑了,成何体统!”“似这模样,今后孙氏还怎么在这梓庄立足?”“新社会、旧社会,无论什么社会,老百姓结婚讨老婆天经地义!”“这件事得安族规处理!”众人附和着:“对,得安族规处理!”可人已逃跑了,怎么个处理法?有人建议去问问传艺,看他怎么办。于是七八个孙氏老人前呼后拥来到孙传艺的家。
  孙传艺一家人仿佛一夜之间生了场大病,一个个耷拉着脑袋:70多岁的爷爷从早到晚坐在窗下,手握水烟杆,一锅接着一锅在使劲地抽烟,随着烟火时明时灭,烟枪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他为孙子的不幸在焦虑、心疼,这孩子两天不吃不喝了,怎么办呢?孙传艺坐在屋檐下,两手抱头胡思乱想: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哟……是什么人从中作梗?揪住他我要操他奶奶!广玉娘唉声叹气守在床边劝儿子:“儿呀,凡事都要想开点,身体锇坏了让娘怎么办哟!”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着膝盖,泪水止不住往外流。
  孙传艺见族长、长辈们一窝蜂进了门,慢腾腾地站起身。族长抹了抹胡子说:“传艺呀,事情明摆着,人跑了,你打算怎么办?”孙传艺六神无主,哪有什么打算,只好两手一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这嗐!”一位长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叹气总不是回事,我问你,这件事是何人介绍的?得把介绍人找出来呀!”一句话点醒了孙传艺,他一拍脑门说:“是呀,得找介绍人去!”嘴里说着,撇开众人抬腿就往门外跨。族长一把拽住他说:“急不在一时,我关照你,找到介绍人告诉她,孙氏家族不是好欺的,这件事得安族规处理!”传艺嘴里“嗯嗯。”地应着,连连点头一路向村西跑去。可怜孙大婶自从知道新娘子逃跑了,就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她晓得庄上那些媳妇娘儿们的嘴犹如刮刮刀,她不敢听,更不敢惹,怪谁呢?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现在只能装孙子了。其实这刻儿她心里更害怕的是孙木匠家找她说话,为这事,孙家毕竟花了上万块钱呀!可是心里越是怕“鬼。”“鬼”越是上门,她抬头见孙传艺从远处急匆匆赶来,知道来者不善,飞快地伸手揉乱了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地骂道:“天啦,是什么缺德鬼坏的事呀,有朝一日抓住了,我非要咬下他两口肉才解恨呢!”孙传艺跨进门,见孙婶这般模样,满肚子火一时无从发作,只好安慰道:“孙婶,你快起来,快起来,别伤了身子,是什么缺德鬼坏的事,有朝一日抓住了,我非操他奶奶!”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区委书记唐文林的老家柳村来了个小美人,书记隔三差五往回奔,岂能不引起人们的议论。再说,那天送秀兰回柳村,上船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总是有人看到了秀兰的身影,时间一长,一些闲话就在社会上传开了。特别是区里、公社里的中下层干部,私下里总是在咬耳朵:“区委书记拐了个小美人回家喽……”再后来,又听说梓庄的孙木匠家儿媳妇结婚当晚逃跑,至今不知去向,一些好事者,把这两码事往起一联,哇,这事可大啦!区委书记拐走了孙木匠家的儿媳妇!可是说话得有凭证呀,没凭没据,靠猜测不敢乱讲,只好在暗底下涌流。社会上一些有文化的人这刻儿开始动起了歪点子,有人直接跑到梓庄,在村头的槐树下找到了孙木匠:“孙师傅,何时抱孙子呀?”来人见孙木匠肩扛斧头、锯子,蔫不拉几,没精没神,连跑路的步子比以前都慢三分,人分明也瘦了一圈,于是逗了他一句。孙传艺叹口气:“嗐,别提了,还抱什么孙子”!来人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奇怪地问:“怎么,你儿子不是早就结婚了吗?”孙传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停下脚步道:“我说你老兄什么意思?哪壶不开尽提哪壶,你这是故意来气人还是怎么的?”来人看看孙木匠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嘿嘿一笑说:“孙师傅,别急,我问你一句话行不行?”“什么话?”“想不想找你媳妇?”“想啊,怎么不想呢!送了那么多聘礼,花了那么多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亲家母到现在还跟我要人”,停了一会,他哼哼地说:“哪个能帮我找回儿媳妇,我请他吃八大碗,喝茅台!”“真的?”“骗你小狗!”“好,今天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路在何方?”“在东方!”“怎么讲?”来人招招手:“附耳过来!”孙木匠马上将肩上的工具倚到槐树下附过耳朵,来人叽叽喳喳告诉他怎么怎么…….听得孙木匠两眼直翻,七窍生烟。
  第二天一大早,孙传艺带着媒人孙大婶悄悄地乘火轮赶往县城,又从县城乘轮船来到龙弯公社,第二天早早地吃了点东西,步行一小时赶到柳村,悄悄地打听到唐文林书记家的地址,然后两个人躲在一个院墙的旮旯里,猫着腰,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唐文林的家。
  
  温暖的阳光照在柳村青砖铺就的街道上,一排排冬青树绿森森地像一堵堵矮墙护在路边。也许是昨晚一阵阵冷风把路上的草屑刮得干干净净,路面上显得十分清爽,几个老人手捧热气腾腾的早饭碗,围在路边,一边喝着香喷喷的大米粥一边说着今年的好收成。一会儿,一个姑娘从河边的码头上走来,二道毛,鹅蛋脸,高高地卷着棉衣袖口,右手拎着一只红塑料亮子,亮子里是刚刚汰好的一大缧衣服,她步履轻盈,一边跑,一边哼着小曲儿:
  花喜鹊,尾巴翘,哥哥娶了个好嫂嫂。
  不吹打,不坐轿,自己走来就下灶。
  青布裤,花棉袄,袖口露出白手镯,
  讲卫生,爱劳动,乐得妈妈哈哈笑。
  快到家门口时,院门内走出一个年过50岁的女人,背微微有些驼,笑着脸问道:“孩子,冷不冷?看你手都冻红了!”姑娘笑嘻嘻地说:“妈,不冷,挺暖和的呢!”躲在墙角的孙传艺赶忙拽着孙大婶问:“看仔细了,是她不?”孙大婶眯着双眼从远处定睛细看:“不错,是她,是兰子!”他差一点儿喊出声音。孙传艺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喊、别喊,只要看清楚了是她就行”。“是她,肯定是她,这下子回去有交代了!”两个人缩回身,深深地嘘了口气。孙传艺恨得咬牙切齿,“你个区委书记,什么东西?竟然拐骗良家妇女,窝藏在家,我们祖孙几代靠木工手艺吃饭,又不犯王法,你凭什么欺负老百姓!”孙大婶一旁安慰道:“别气,别恨,好歹这次看到了,没有白来一趟,该怎么办回家再说!”孙传艺点点头说:“是,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孙传艺一到家,孙大婶的这张嘴就如同喇叭似的,村子里很快就炸开了锅:区委书记竟然把逃婚的孙家儿媳妇藏在老家,打什么算盘?孙家明媒正娶又不犯法,当官的为什么要插一扛子?儿媳妇不明不白被人藏在家中,这算什么事儿?若是我就去告他!也有人想得深,摇摇手说:你们先不要瞎嚷嚷,这当中或许有其他情节,是不是逼婚?要弄清楚才行!……孙传艺关上大门,召集一家老少七口人,连同孙大婶一起商量对策。孙广玉坐在一旁,双手托腮,苦思冥想:你当你的区委书记,我做我的木工手艺,我又没招你惹你,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要抢我的媳妇?当干部难道就该欺负人,天下没这个理!他霍地往起一站,嗵!一拳砸在方桌上:“爸,我去跟他要人!”广玉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自从听说儿媳妇被区委书记藏在家里,心里一惊:“我们家的事怎么与区委书记挂上了钩?这么大的官儿,可惹不起呀!一时又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急得流眼泪。这刻儿听儿子发狠去要人,也豁了出去,她站起身说:“孩子,明儿娘和你一块儿去!”一旁70多岁的爷爷开了腔:“妇人之见,乱弹琴!”然后转过头来说:“孩子,我问你,你凭什么去跟人家要人?这件事不可鲁莽,要从长计议”。孙传艺说:“孩子去跟他要人并没错,他凭什么把我家的媳妇窝藏在家里?不过,去要人也得有个理儿,这个理儿得从法律上找!”爷爷点头说:“这才对,人家现在是区委书记,是溪桥镇、溪桥区最大的官,而我们呢,是个平头老百姓,得从法律上找依据才行,不可蛮干!我看第一,明天去李家庄,先把情况告诉亲家母,一来让她放心,女儿有了下落,二来也让她安心,不要隔三差五的再来跟我们孙家要人。第二,传艺最好想办法找个高人指点一下,怎样才能从法律上找到依据?怎样才能要回儿媳妇?必要时,得花两个钱!”孙传艺点头安慰广玉道:“孩子,你爷爷说得对,明天我就去镇上找人;然后转头对孙婶说:“请你去通知一下亲家母,告诉他女儿的下落”。孙大婶点头说:“好,是我多的事,理应我去。”
  
  1970年11月24日,满腹心事的孙传艺经人介绍,拎着一网兜水果跨进了溪桥公社副社长屈进武家的门。
  说起屈进武,因为历史上和唐文林存在一段渊源,所以还得浓墨重彩地给大家做一番介绍。
  那是1958年,全国上下高举三面红旗,决心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指引下,人们被一股刚刚翻身解放的英雄豪气所裹挟,决心十年赶超英美,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于是到处掀起了大炼钢铁的热潮,家家户户砸锅卖铁,为赶超英、美作贡献。农业生产上,各地提出了亩产吨粮田的口号,少数地方甚至提出放卫星,说是亩产万斤粮不再是神话,高喊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想得到,不怕干不到,人的威力比天高……”就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县委大刀阔斧改组撤并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的高级农业合作社,成立人民公社。在干部配备上,为慎重起见,县委组织部派人下乡实地考核。屈进武当时是撤并前的小乡党委书记,组织部在征求他的意见时,心里想:自已虽然是小资家庭出身,但在学潮中表现突出,后来转到地下战线,不久全国解放,时间虽然短,为革命也做出了一些贡献。反右斗争中,亏得自已灵活应对,最后没被划成右派。这些年兢兢业业工作,每次运动都紧跟形势,各项工作搞得风生水起,论资历不算浅,论年龄三十四、五岁,正是年富力强时,组织上也该考虑提拔了……可是,后来县委组织部在宣布撤并后的公社班子时,只任命他为领头公社党委副书记,临时负责工作。这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他凉透了心,躺在家里三天没上班。班子里的其他成员以为屈书记生病了,纷纷前来探望。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副社长庞光明穿一身崭新的银灰色中山装,手提水果一路吹着口哨来到屈进武家,刚进门就大声嚷道:“屈书记,我看您来了!”屈进武夫人玉兰见是庞社长,连忙让他进屋,一边让一边说:“庞社长,进武在这边房里呐!”庞光明嬉笑着转身迈进房,两步跨到床边躬下腰悄悄地问:“屈书记,身体咋样啦?这几天想死我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环顾四周。这是个东边朝南的大房间,南边一排落地窗,阳光射到床上。隔着床,是两顶古色古香的红木叠橱,显得简洁而明快,实用而典雅。他扭过头又关心地说:“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呀!”屈进武萎靡不振地靠在床头上,略略欠了欠身子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觉得有些不舒服”。“哪儿?这儿不舒服?”庞光明用手指指心窝。屈进武一笑:“你怎么晓得?”“我咋不晓得!”说这话的神情,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他不了解的事情。屈进武幽幽地说:“既然知道,说来听听”。庞光明尚未开口,屈夫人端进一杯茶道:“庞社长,请用茶”。庞光明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一叠声说:“谢谢,谢谢嫂子!”屈夫人笑笑说:“别客气,你们聊,我去做饭”。说完转身出了房。屈进武追道:“说来听听!”庞光明笑了笑说:“屈书记,我一直把你当老领导,老大哥对待,心里对你就是敬佩、崇拜。论资历,你是老革命;论年龄,你比我们大;论才能,你哪样工作不是响当当的!可是这次组织上咋就不识人了呢?”屈进武故意问道:“组织上怎么不识人了?这次对我可是重视了,从一个小乡的党委书记提拔成撤并后大乡的党委副书记,有什么不妥吗?”庞光明知道屈进武在试探自已,叹了口气说:“屈书记,组织上信任你,这我知道,可怎么至今不让你拨正,反而要从外地调进一个呀?”屈进武忽然瞪大了眼睛问:“你从哪儿听到了什么消息?”庞光明说:“我的好大哥哎,别瞒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原来那个小小东城乡的党委书记唐文林调任领头乡党委书记,很快就要到任了!”
  屈进武听他说到了要害处,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倒在了床的靠背上,双目紧闭,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会儿,他睁开双眼欠身问道:“你是从哪儿听到这消息的?”庞光明起身凑到屈进武的耳边说:“我是从县委组织部了解到的。”屈进武心里一动:这家伙蛮有门路的,我还是两天前才知道的,他怎么就能从组织部得到消息?真可谓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各有各的头绪。看来此人不可小觑,说不定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呢!他轻轻地咳了两声说:“庞社长,不瞒你说,这两天正为这事儿烦心,你说组织上咋就不识人了呢?”庞光明内心十分得意,你终于吐出了真心话,看来得紧紧拴着他呢!忙说:“屈书记,这事儿你也不用这么烦心,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面既然不识人,今后咱们也来个将计就计!”屈进武忙问:“怎么讲?”“让他去空指挥!事情总是人干的,没有人为他干事,看他有什么能耐,天大的本事顶个屁用,到时候慢慢地将他挤走不就得了!”没等屈进武开口,庞光明又说:“屈书记,你放心,我全力支持你,你要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要我打狗,我绝不唤鸡,一切听你的。”屈进武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庞光明的手说:“好,从今往后我们俩一切尽在不言中,走,喝酒去!”一边穿鞋,一边喊道:“玉兰,加两个菜,我要和庞社长喝两盅!”
  
  四月中旬的一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水乡大地,一望无际的麦子黄灿灿的,微风拂过,涌起层层金色的波浪,送来阵阵诱人的麦香。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梁恩来和即将上任的领头乡党委书记唐文林并肩站在快艇的甲板上,迎面而来的河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襟。忽然,一片黑黑的浓云从天边漫来,遮住了阳光,在田野里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直到太阳冲破浓云,阴影渐渐退去,广袤的田野才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唐文林手指岸上一大片麦浪说:“梁部长,看来今年的麦子收成不错。”梁恩来极目远眺:“这形势虽然很好,但是要珍惜啊!”唐文林说:“最近我从下面了解到,一些基层干部希望放卫星,说是亩产要超吨粮,梁部长你看……”梁部长说:“我也正为此担心呢!还是要讲究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一贯作风。”唐文林说:“我也想,如果放弃我们党实事求是这一法宝,任凭胡夸风刮起来,到时候不但党的事业要受损失,老百姓也要受害的呀!”梁恩来说:“尤如刚才的阴云终究遮不住阳光一样,胡夸风再厉害,只要我们实事求是,它就无处藏身!所以呀,这次你到领头去,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千万不能说假话,损害老百姓的利益!”“梁部长你放心,我会顶住压力,坚持实事求是的,不过,万一碰到一些情况,还得请梁部长支持呀!”“你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会坚持正义的!”“好,有你这句话,我浑身就充满了热气!”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下午,领头公社全体干部会上,县委组织部长梁恩来宣读了县委的任命决定。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大家欢迎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讲话。唐文林站起身,两道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环顾四周,班子的所有成员都在瞪大着眼睛期待他讲话呢!他深深地向大家一鞠躬说:“同志们,我向大家学习来了!这是组织上给我的锻炼机会。在座的同志有着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有着良好的作风,希望同志们从今往后帮助我、支持我,大家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克服困难,把全公社的工作抓出成效,抓出特色来。我向大家表示,我一定会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完成县委交给我们的各项光荣任务去奋斗拼搏,争取胜利!”“哗,”人们为唐文林的即席发言报以热烈的掌声。
  送走了组织部长梁恩来,唐文林连晚召开第一次公社干部扩大会议,研究部署当前全社的工作:
  1、“三夏”在即,公社党委要全力组织劳力,做好夏收、夏种、夏管工作。
  2、组织劳力抢收抢插,利用一切晴天,确保夏粮颗粒归仓。
  3、不可跟风,不可浮夸,在真实的基础上认真上报夏粮产量。
  4、公社班子,副社长以上干部分工到相关大队蹲点,指导“三夏”大忙。
  5、分工干部要对照县委下达的各项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要及时指导督促大队工作,谁出问题,谁负责!
  散会后,干部们窃窃私语:“新书记的着子蛮厉害的吆!”庞光明笑笑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请注意一点,看谁的卫星高,卫星高的说话才算数!”
  
  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领头公社联合大队的大队部里热气腾腾,吊在屋梁上的汽油灯发出丝丝的声响,把炽白的光芒射向四方。大队领导班子正在研究如何向公社上报夏粮产量。支书韩德广说:“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三小队高垛的8亩麦田收成已经见底,元麦总产6960斤,亩产870斤,还差万斤,亩产就突破吨粮记录达2100斤!”支书话音一落地,众人议论纷纷:“啊呀,亩产870斤,从未有过的高产呀!”是的,那年头大麦、元麦亩产一般只有四五百斤,不会超过600斤,真的打到亩产870斤,那就是天大的奇迹呀!人们一脸喜悦,“可是……”支书接着问大家:“要不要突破吨粮?怎么样才能突破吨粮?”众人收起了一脸的喜气,沉默不语。6小队长钱信忠,40多岁的汉子,几十年来和土地打交道,深知这产量来之不易,若想再扩大,除非说胡话,说胡话容易,老百姓可要遭殃的呀!他想来想去摁灭了手上的烟头说:“我看不能突,这一突不单单是两万斤粮食没有着落的事,还得向国家按吨粮田的标准交公粮呢!到那时拿什么缴,这突出的两万斤粮又从哪儿来?”韩支书听了“叭”一拍桌子说:“你这是右倾思想!这几天,报纸上天天报道各地放卫星的消息,你没看呀?作为公社直属样板点,难道我们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人定胜天的道理你不懂吗?”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溅:“我说突,一定要突,到底怎么个突法,大队长,你说说,怎样去突破?”大队长:“啊……啊”憋得脸上青筋暴凸。“营长,你说说!”韩支书知道大队长放不出个响屁,只好转向民兵营长。营长霍地站起身说:“一切听指挥,要我说,突,一定突,想办法突……”“突、突、突、突你个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突法?”营长张着嘴,翻翻眼,突了半天,突不出个所以然。支书急得抓耳挠腮:蹲点的庞副社长一再关照自已,要千方百计设法突破亩产吨粮田的记录,可这些笨蛋,一个个突不出个名堂来,看来还得请示庞社长。只好桌子一拍“散会!”众人渐渐离去,他一把拽住大队会计赛诸葛:“你怎么不讲话呀?”赛诸葛嘿嘿一笑说:“支书,这么多人让我怎么说呀?”“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该好说了吧!”赛诸葛安慰道:“你急啥呢!不是去请示庞社长么?”韩支书被他一提,拍着脑袋说:“对,庞社长叫怎么突,就怎么突。”拽着赛诸葛直往外跑,一会儿来到庞社长的宿舍。
  庞副社长的门敞开着,只见他穿着短袖衫正在油灯下算账呢!他料定韩德广晚上一定会来找他,所以事先算了笔帐:船载万斤粮,吃水有多深?刚算好,这不,说曹操,曹操到。他把来人让进门,搬来两张凳子说:“二位请坐,然后转身去泡茶。赛诸葛连忙起身说:“庞社长,你和支书聊聊,我来倒茶。”韩支书冲庞光明说:“庞社长,向你汇报会议情况”。庞光明点头说:“大家的情绪怎么样?”韩德广说:“不乐观,不过,根据上面的精神,还是要突,可怎么个突法,我们没辙呀,你得教教我们啊!”庞光明点点头向坐在一旁的会计说:“人称你是赛诸葛,这突的办法,你该有辙呀!”赛诸葛心里话,傍晚的时候在大队部,你已经告诉我怎么个突法了,这刻儿却向我要!心里想着嘴里却说道:“庞社长,我们农村人脑子笨,还得请教你呢!”“这什么话?有办法就尽快说呀!”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对方。赛诸葛连忙转向韩支书说:“通常船的吃水越深,装载的货物就越重,我们用两条大船,船中舱各放一个压场用的碌轴,碌轴上堆上大麦壳儿,最外边盖上收获的麦子,若是召开现场会,就把船停在场头河边,大家看到船的吃水那么深,自然不会怀疑,社长你说是这法儿把?”庞光明一笑说:“这可是你说的法子啊!”然后问韩德广:“韩支书,你说这法儿咋样?”韩德广一拍大腿说:“这法子妙,明天去试试,试好了就对外放卫星咋样?”庞光明招手让两人聚拢来,头碰头细细交待了一些注意事宜,最后一再叮嘱:“千万保密!”韩德广连连点头,拉着赛诸葛兴冲冲离去。
  
  5月28日,联合大队第三小队的场头上,彩旗招展,迎风飘扬。场北头,用油桶门板搭建的巨大舞台上,迎面悬挂着大红底白字横幅:“领头公社‘三夏’生产现场会。”高音喇叭早早就唱起了“东方红”、“唱支山歌给党听”、“跟着党走不变心”等革命歌曲,高亢悠扬的歌声在空旷的田野上空回荡。场的南边,是一片丁字型的开阔水面,从场头向南100米处,水道向东西两边分流,形成一个数百平方米的湖泊,微风吹过,河面上的浪仿佛一个个追逐喜闹的水鸟在你追我赶,波光潋滟。
  8点钟后,宽阔的河面上,从四面八方陆续驶来一艘艘农船,每艘船头上都高高擎起一面大旗:xx大队。两旁的船帮上坐满了前来开会的代表。公社的大船上,文化站文艺宣传队的男男女女敲锣打鼓,吹拉弹唱,铿锵的锣鼓声、悠扬的丝竹声,把平日里宁静的田野渲染得热闹非凡。公社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们,男的统一穿着米黄色的大排扣对开衣裤,女的上身着一件大红滚边大护领衣裳,下身穿一件翠绿的裤子,在领队的指挥下,扯开嗓门唱起了革命歌曲:
  旭日东升红满天,社员集合在村边,
  精神抖擞浑身劲,好象战士上前线,
  一片兰天一片歌,公社喜开丰收镰。
  
  丰收歌儿漫山川,集体力量大无边,
  鼓足干劲争上游,战天斗地意志坚,
  革命路上结硕果,迎来一个丰收年。
  
  镰刀飞舞红旗展,麦浪滚滚金光闪,
  飞镰喜收高产粮,你追我赶乐无边,
  毛主席指路咱们走,继续革命永向前。
  一会儿,河面上竹篙林立,船挤船,船碰船,比清明时节的划会船还要热闹。渐渐地,各大队、生产队的船慢慢停稳,人们争先恐后跳上岸,转眼间,场头上人头攒动,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公社蹲点干部指引着各自大队的代表,按照事先划好的石灰白线分区域站队。9点钟,公社社长张学军清点人数,各大队参会人员基本到齐,于是宣布开会。会议议程:一是由公社党委副书记屈进武作“三夏”生产报告;二是参观公社样板大队的夏收、夏种、夏管现场,参观线路从一队开始,看插秧进度,然后看8队的秧田管理,最后到三队看吨粮田的卫星,参观完毕回到会场,请公社党委唐文林书记作总结。就在这时候,唐书记接到县委组织部长的电话:“老唐,今天召开全公社“三夏”生产现场会吗?”“嗯,我们正在开会”。“那颗卫星不错呀,县委李书记准备上报省政府,作为领头公社的联系干部,我觉得有必要再次核实一下,亩产2100斤,数字倒底实不实?如果不实,立即电报告诉我停止宣传,如果真实,我和李书记还有省报记者马上赶来会场向你们表示祝贺!”“好,我马上核实后给你电报!”唐书记放下话筒,立即招来社长张学军、副书记屈进武,转告了县委组织部长的电话内容,对屈进武说:“屈书记,你是蹲点总负责人,这8亩高产吨粮田,亩产2100斤,数字倒底实不实?”屈进武让人找来庞光明问道:“庞副社长,县委李书记和组织部长马上赶来祝贺你们的吨粮田,这数字倒底实不实?”庞光明心想,数字实不实,你不是不知道,我早就向你汇报过了,这会儿想缩也来不及呀,只有硬着头皮上,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了!他拍拍胸脯说:“这8亩高产田的产量是我和支书、会计他们一起过磅,也向屈书记你作了汇报,保证真实!”唐书记问:“是你亲自监督过磅的吗?”庞光明连连点头:“是,是,没错”。唐文林说:“一会儿县委书记和省报记者都要赶来祝贺,这数字千万要真实,如果不真实,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我先拿你是问!你敢不敢保证?”“我保证,我保证!”庞光明一边说,心里一边在打鼓:“怎么办呢?这刻儿上了台下不来呀!”唐书记见他仍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于是给梁部长回了电报:“已核实,真实”。
  就在唐文林书记向大会作总结报告快要结束的时候,县委书记、组织部长乘坐的快艇赶到了会议现场。唐书记即席说:“各位代表,就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县委书记、组织部长从百忙中抽空赶到了我们的会议现场,请用掌声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顿时会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唐书记双手向下压了压然后说:“现在,请县委李书记向我们作重要指示!”哗,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李书记健步走上讲台,高大魁梧的身材虎虎生风,他手握话筒,发出洪亮的慰问:“同志们,大家辛苦了!听到联合大队放出了高产卫星,县委十分高兴,今天特地赶来向你们表示祝贺!”他话锋一转说:“世界上什么最重要?人的因素最重要,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今天,联合大队能创造出亩产2100斤的奇迹,明天就一定会创造出双吨粮甚至万斤粮的更大奇迹,只要我们高举三面红旗,奋发图强,一定会把美帝国主义踩在脚下!我再一次向你们表示祝贺,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全场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最后,李书记高兴地说:“同志们,我们去看看吨粮田的奇迹,怎么样?”全场一片响应:“好!”
  在联合大队干部的带领下,县委李书记、梁部长以及省报摄影记者一行向场头河边走去。与会代表依次随行。河边上人山人海,只见两条大船安稳地停在河边,船深深地埋在水里,水几乎没到了船帮。韩支书首先跳上船,将跳板搭在岸上。李书记、梁部长依次上船,李书记随手抄起一把麦子,两个手指捻着麦粒,放到嘴里嚼得咯嘣蹦脆,十分满意。开会的代表们,一些小伙子也接二连三地跳上船,沿着船帮东瞅瞅,西看看。一个小伙子随手抄起船板上的一根铁钎向麦垛纤去,忽然感到手头遇到了硬梆梆的阻力,心里感到奇怪,便叫了起来:“咦!这里面什么东西这么硬?”这一叫,引起了刚要跨上岸的李书记、梁部长的注意。李书记回头一看,愣了,连忙返回到船上,从小伙子手中接过铁钎向麦堆深处一纤,哟!果然不对劲,可是省报记者在场呀,而且,刚刚拍了那么多照片,于是向唐文林招手。唐文林赶到船上,李书记悄悄地问:“这些麦子有没有过磅?”唐文林答道:“是副社长庞光明监督过的磅”,李书记皱皱眉头说:“先宣布散会,公社同志留下”。“好。”唐文林上岸,飞快地奔上会议主席台,在话筒里宣布:“现场会到此结束,请代表们各自返回,公社同志留下开会。”
  中饭时,县委书记一面招待省报记者,一面心里十分纠结,既然庞光明当面监督过了磅,可里面怎么会有东西?手感上好像是石头。事先反复让梁部长核实,可老唐一再说数字真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想法告诉了梁恩来,梁部长心里也是越来越沉,像这样作风漂浮,怎么工作?看来得花气力,认真核实,若有问题,必须严肃处理。李书记同意梁恩来的想法,决定饭后先安排省报记者去溪桥镇采访。
  梁部长又找唐文林询问今天核实的情况,唐文林如实汇报说:“接了你的电话后,就先问屈进武,屈进武找来庞光明,庞光明手拍胸脯咚咚响,说他亲自过了磅,我还一再追问说:李书记、梁部长可能要来,若不真实,大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可他还是信誓旦旦,保证真实,我这才给你回电报”。梁恩来点点头,要唐文林下午安排人手重新过磅。
  中午,大家都在吃饭,副社长庞光明心头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该死的家伙,要不是他,县委书记早上岸了,就是他这么一钎子捅下了天大的窟窿,看来,今天这顿板子在劫难逃了,可也不能让我一人挨板子呀,好在事先告诉了屈书记,还有,具体经办的都是他们大队的呀!我岂能独自儿顶着?他急匆匆在邻屋找到屈进武,一把拽进房间,哭丧着脸说:“屈书记呀,今天这事儿你看怎么办?你要为我做主啊!这,这可是他们大队放的卫星呀!”屈进武沉着脸说:“事到临头就这么个熊样儿!还不快去找韩德广、赛诸葛,赶快抢在他们过磅之前向组织坦白,争取从轻处理,否则事情将会弄得不可收拾!”“好,我这就去!”说着奔出门,逢人就问:“看到韩支书没有?”“韩支书在哪儿?”此时,韩德广也是两腿筛糠,他知道县委书记一旦发起火来,自已将吃不了兜着走,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当上大队支部书记,这一来全完了。他心里害怕,害怕自已被抓坐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地洞没有,只好躲在自家屋里,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庞光明一路找到韩德广的家,见韩德广浑身发抖,心想别看他这么个大个子,熊起来还不如自已呢。进了门拍拍韩德广的肩膀说:“韩支书,不用怕,先定定神,咱们商量个办法”。“还有什么办法?碌轴在船舱里,只要麦子一扒,就看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办法?”“是呀,现在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向组织老实交代,争取从轻处理”,“坦白?”“嗯!”“交代?”“是呀!”“我完啦!”他急得两手抱着头说:“这…….这主意本是社长你出的呀!”庞光明听了“叭”一拍桌子,“什么我的主意,你的主意?事到临头,推什么推?!我的主意,你为什么去做?”他平了平气说:“韩支书,这时候抱怨谁都迟了,只有尽快向组织交代,要抢在他们过磅之前,迟了,事情越闹越僵!”“现在就去?”“对呀!”“走,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急急忙忙向县委书记的驻地赶去。
  此时,李书记正在向唐文林交待,抬两台大磅上船,请几个生产队长亲自动手过磅,不要让社员参加,看船舱里倒底是什么东西!唐文林连声答应:“好,我这就去布置。”刚转身,被迎面闯进门的韩德广撞了个趔趄,“李书记,别,别过磅了,我,我向组织坦白交代,船舱里装的是压场用的碌轴……”说着说着,双膝跪下,连连向李书记叩头,“我该死,我有罪,欺骗了组织,我有罪!”一边说一边用巴掌抽自己的嘴巴。李书记气得脸色铁青,想不到这些基层干部竟然不择手段欺骗组织,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旁的组织部长梁恩来说:“看你这熊样儿,起来说话!”韩德广慢慢站起身。梁恩来问:“这8亩地倒底打了多少麦子?”韩德广说:“6960多斤”。“亩产?”“亩产870斤!”“870斤已经是不错的产量了,为什么还要欺骗组织?”韩德广哆囔着说:“心想放个卫星,让领导也风光风光!”“就这么让领导风光?”李书记一边说,见一旁站着的庞光明耷拉着脑袋问道:“老庞,你说是亲自监督过的磅,这是怎么监督的呀?”庞光明浑身尴尬,憋得满脸通红:“这……李书记,我是监督,可这、这,不,不对……”“什么这这,不不,要你这副社长有什么用!今天要是省报记者把这消息捅出去,我看你是不想工作了!”庞光明连声说:“是,是。”梁部长说:“既然你们主动向组织坦白交代,那就不用重新过磅了,老庞,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后果向组织写一份检查报告,哪些人参与出的主意,哪些人具体实施……向组织如实汇报,不得再说假话,能不能做到?”庞光明连连点头:“能,能。”“三天之内把报告交唐书记上报县委。”然后转头对唐文林说:“老唐,请你监督”。唐文林说:“好!”庞光明一旁也连声说:“好,好,一定,一定!”
  半个月后,县委组织部来函,宣布联合大队虚报产量一事的处理结果:撤销韩德广联合大队支部书记的职务,撤销庞光明公社副社长职务,保留公职,任办事员,鉴于副书记屈进武在这起事件中不但知情不报,而且没有及时制止,险些给党的事业造成严重损失,决定免去其公社党委副书记职务,改任公社副社长。事后,唐文林书记分别与屈进武、庞光明谈话,勉励他们好好工作,争取组织信任。他们嘴上唯唯诺诺,可心里恨透了唐文林,倘若不是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倘若你在组织面前替我们讲讲话,何至于此!尤其是屈进武,心里那个恨,简直要把天戳个洞,唐文林啊唐文林,因了你,自已不但没能上,反而落下一大截,咬着牙在心里发狠,咱们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从此,这两个人与唐文林结下了梁子。
  不久,屈进武调溪桥公社任副社长,离开了唐文林的领导。两年后,县委决定将全县42个公社划为十个区,以十个中心镇为中心,设立区委,区政府,作为县委、县政府的派出机构,加强对公社的具体领导,唐文林被任命为溪桥区委书记,又成了屈进武的直接领导。
  
  1970年11月24日这一天,不速之客孙传艺的到来,终于搅起了屈进武早已沉寂的心潮。
  他细细倾听着孙传艺的诉说,反复问询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两人去柳村实地查看的情况,心里涌起一阵阵波浪:唐文林啊唐文林,你也会有今天呀!他断定唐文林与孙家逃婚的儿媳妇存有私情,重婚这一节虽然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但是私藏民女,拆散别人婚姻,已是事实,就凭这一条,他唐文林就不配当区委书记!可是怎样才能将他拉下马?他看看眼前的孙木匠,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凭他……他在心里摇摇头,可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难道就这样放弃?不能,那样岂不是便宜了唐文林!他灵机一动,对孙传艺说:“孙师傅,你这事儿我很同情,按理说,区委书记不应把你儿媳妇私藏在家中,你说的这些倘若都是事实,那问题就严重了。这样,你去找一下公社的庞光明科长,他文化水平比我高,待会儿,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帮你写份材料,具体怎么办,庞科长会告诉你。”孙传艺听社长这么说,也别无办法,只好起身,一再叮嘱:“那麻烦社长,千万给庞科长通个电话……啊!”
  孙木匠前脚刚出门,屈进武就拨通了庞光明的电话:“庞科长,你好!我是屈进武,这样…..”他把孙木匠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我让他去找你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抓住了,以孙木匠的口气帮他给县委书记写封信,先告上一状,看看县委有什么反应,然后根据事态发展再作打算,你看如何?”“好,社长,你放心,这一次唐文林是在劫难逃了!”刚搁下话筒,“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庞光明开门迎客,见来人是个地道的农民模样,中等身材,平顶头,国字脸,两只眼睛略显浑浊,手上拎着水果兜:“请问,你是庞科长吗?”来人笑着问。庞光明点点头:“我是,我是,你是…..孙师傅?”孙传艺弯弯腰点点头说:“是,我叫孙传艺,屈社长让我来请庞科长帮个忙…..”庞光明把他让进门说:“孙师傅,你请坐,别着忙,慢慢说,”然后倒上一杯茶递给来人。“孙师傅,刚才屈社长已经给我通了电话,社长讲话了,我岂能不服从,是吧,这样,你把你家儿媳妇怎样逃婚,你们如何听到消息,何时去柳村打探,有没有看到你家儿媳妇,再详细说一遍,我好考虑怎样帮你写材料。”“好,好!”于是孙木匠又把事情的原委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庞光明一听,心花怒放,多少年来,等呀等呀,就等的这机会,今天,机会终于来临了,他二话不说,取出纸笔,以孙木匠的口气给不久前刚上任的县委书记梁恩来写了封信:
  尊敬的梁书记:
  我是溪桥公社梓庄大队的农民孙传艺,祖孙三代靠木工手艺生活。今年10月我儿子孙广玉与邻村姑娘李秀兰成亲,众亲友乡邻前来祝贺,十分热闹,可是喜宴结束,发现新娘不见了,亲友四处寻找了一个星期,不见踪影,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偏偏亲家母又经常前来要人、吵闹,更让我们全家人精神近乎崩溃。就在几天前,突然听说我儿媳妇躲在龙弯公社柳村一户人家,第二天,我和媒人专程赶到柳村察访,发现儿媳李秀兰果真在柳村一个叫灯花的家里。再一打听,这灯花原来就是溪桥区委书记唐文林的老婆。天啦,我们不敢相信,堂堂区委书记竟然把我儿媳妇藏在老家,这是什么世道啊,像这样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吗?共产党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唐文林这样私藏民女,拆散百姓婚姻,还算是共产党的干部吗?恳请县委书记为老百姓做主,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千千万万!
  溪桥公社梓庄大队社员:孙传艺
  1970年11月24日
  信写好后,一字不落地念给孙木匠听,再三问道:“孙师傅,这信上写的内容都是事实?”孙传艺说:“是,都是事实。”庞光明再次追问:“不实的话可不能乱讲,到时候,一切后果你吃不了兜着走!”孙传艺胸脯拍得咚咚响:“庞科长,我发誓如有不实,天打雷劈!”“好,好,这样就好。”他把信装进信封,写好收信人姓名、地址,然后交给孙木匠:“孙师傅,你把这封信到邮局贴好邮票,寄到县上去,收信人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梁恩来。记住,千万要贴上邮票!”孙传艺连连弯腰点头,笑着脸一叠声道谢:“感谢庞科长,感谢屈社长,谢谢你们帮了我天大的忙!”一边说,一边退出庞光明的家,一路向邮政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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