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要不要干一架？

　　我记忆中，第一次和男生打架是进幼儿园的第一天。那男生整个一肉球，眼睛就像俩珠子嵌在面团上，他的脸是圆的，手指头脚趾头是圆的，连鼻子也是圆的。我问他他的脖子哪去了，他对我呲牙咧嘴，一把将我推到地上，我爬起来，跟他扭打成一团，当然，我吃了大亏。第一次和女生打架，是因为一个女生被欺负，我好打不平，结果，那俩人半天没到又和好如初，我却被老师批评。懂事之后，倒从没和人结过怨，就更说不上打架了。看田如玉和赵雪走在前面，我在想，是不是要跟那俩人干上一架呢？
　　我叫住了她俩。她们有点吃惊，倒不是因为见到我，或者听见我的喊声，而是因为推着自行车站我后面的徐良。
　　“原来是陈大师姐，真巧。有什么事吗？”赵雪口中嚼着口香糖，说话含糊不清。她用下巴指着徐良问：“帅哥，哪个系的？以前没见过啊。”我开门见山问她：“马洛珊生日那天晚上，你们做了什么？”
　　“那天啊，没做什么啊，跟他们K歌去了，我们还说你怎么没去呢。”田如玉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赵雪吐掉口香糖，走到田如玉面前，挡在中间：“你想怎么样，想路见不平？”
　　“我不想怎么样，你们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以后就不行。”
　　“人家本人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赵雪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一下，徐良扔掉自行车，稳住我肩膀笑道：“美女，想动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你谁啊？少管闲事。”
　　“怎么叫管闲事了？我跟你们说，谁敢动我家玥玥一根汗毛，我就让她脸上跟我一样开朵花。”
　　我看到田如玉和赵雪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像她们那样视美貌如生命的人，脸上多条伤疤，估计比要死还难受。我说：“如果学校知道了那件事，你们认为，谁会滚蛋呢？以前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追究，至于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别说没提醒过你们。就那天晚上的行为，可以告你们故意伤害罪，如果要打官司，我想，牢饭够你们吃的。”
　　“你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吓唬谁呀？”赵雪说，“我们没怎么着她，就开开玩笑而已。”
　　我笑起来：“开玩笑？那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了。不如，我们也跟你们开开玩笑，你们那天怎么做的，我们怎么对你们就行了？都是父母生的，他们要知道了，不会心疼？不就是她家穷吗，贫穷是她的过错吗？因为贫穷，她就该受到你们的欺负吗？田如玉，赵雪，你们俩，家里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大学都白读了，还不如趁早滚回去，别臭了学校名声，丢你们父母的脸。”
　　“喂，你凭什么教训我们？”赵雪还想说什么，田如玉摇了摇头，对我们说了些类似道歉和不再惹事的话，把赵雪半拖半拽拉走了。徐良松开揽着我肩头的手，我把倒在一边的自行车扶起来，他把书装进车篓，问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她们欺负一个同学过分了点。”
　　“那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过还是谢谢你，刚才演得很像。”见徐良迷惑的神情，我解释道：“很像流氓啊。”
　　“不敢当不敢当。”徐良大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这就是价值，值了！”
　　看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号码，我愣住了。这个号码太熟悉了。初高中时候，家里没电话，村里没电话，接打电话得到五六里外的公社，如果有人打电话回去，公社的人就发广播：“XXX，半小时后来公社接电话，半小时后来公社接电话，听到广播的相互转告。”高音喇叭一放，声音就在几座山之间荡来荡去，相邻的几个村都听得见。公社的人乐意为民服务，因为接电话要收费，一次一元钱，在老家，那时候，一块钱能买十斤红薯。高中时候，我不常回家，只在没生活费的时候，才拨这个号码，而每次来接我电话的，都是我爸。偶有几次，我爸也给我来电话，宿舍座机上显示的，也是这个号码。
　　“怎么不接啊？喂，魂掉了？”我回过神来，铃声已经停止吵闹了。徐良把车接了过去：“谁的电话啊？看你魂不守舍的，为了防止我们都掉坑里，还是我来骑车吧。”
　　铃声又响了，我接起电话，是个陌生的嗓音。
　　“是我。”
　　“嗯……你……你有什么事？”我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入大学后，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我打心里有点高兴，她能主动给我来电话，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在乎我的？我又有点难过，有点失落，如果来电话的是我爸，即使裸奔，也不足以表达我的狂喜。我还沉浸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电话那边的人就已经说开了：
　　“晴丫头说不用我给她寄钱了，说她有人给生活费。我问她是谁给的，她说是你。你哪来的钱？晴丫头说你在做兼职，还有什么朋友资助。你们都认为我老糊涂了？这个社会，没有好处，平白无故，谁会给你钱？我跟你说，用了人家的钱，就得付出，你有什么呀？我告诉你，我老陈家，就是穷死饿死，也不用那不干不净的钱！”
　　“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陈文玥，你自己想一想，从小到大，你让我操了多少心？生你的时候，痛了两天两夜，你才站着落地，差点要了我的命；不满周岁就长口疮，我到处求医问药，欠了一屁股的债；你三岁时打烂了从松子家借来的白瓷碗，赔了几十斤谷子；读书能把衣服和书包都掉了，人怎么就没掉呢？你和我妈一起遇到车祸，我妈没了，而你却毫发无伤……你简直就是个祸害啊，克死了我妈，克死了我男人，现在，还让人家戳我脊梁骨，这可叫我怎么活啊？”电话那边的人嚎啕大哭，有人在旁边劝说，她更来劲了，哭叫道：“你说，哪个家里的长子长女像她一样自私，丢下什么都不会的老娘，丢下年幼的弟弟妹妹，自己跑去读什么鬼大学？读了大学有个屁用啊，出去打工，还不如人挣得多。读了就算了，现在倒好，书没读好，倒学会勾搭男人了……这就是个收账的，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她要这么害我啊？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就该扔茅厕里淹死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是我王琼芳生了你养了你，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既然你有钱了，你就每个月给我寄两千块钱回来，否则，我就到你们学校去闹，让你读不成书，让你身败名裂！”那个自称是我妈的女人，声音很大，震得我耳鼓膜发痛，我迅速挂了电话，并且关掉手机。
　　“谁的电话？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妈，生病了，发脾气。”生的神经病！我鼻塞得紧，使劲吸了吸鼻涕，“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送你到校门口吧。”徐良说：“中午不一起吃饭了？喂，情绪一下这么低落，可不像平时的你啊。不如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知道青蛙和癞蛤蟆的不同吗？青蛙和癞蛤蟆的最大区别在于，青蛙是保守派，坐井观天，而癞蛤蟆是革新派，总想着吃天鹅肉。哈哈……好像也不太好笑啊。真不一起吃饭了？”我说不用，到校门口，徐良的手机响起来，他接了，跟我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抱起书往学校外走去。我把自行车放进车棚，出了校门，进了旁边的新华书店，看海报上宣传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挺诗情画意的书名，就拿了一本看了起来。看了两页，总是走神，不知所云，于是放下书，出了书店，往江边走去。
　　有个小男孩，三四岁模样，爬上花坛，踮起脚尖，去扯榕树的气生根，可是怎么也抓不到，急得直喊“妈妈”。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不远处跑过来，喘着气训他：“叫你别跑那么快，跑那么快干什么……”她给了小女孩屁股上一巴掌，“还有你啊，就知道贪玩，叫你看着弟弟，万一摔倒怎么办？你看看，这到处都是车。”小女孩撅着嘴站一边，眼泪就在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让它掉下来。小男孩却不理会妈妈的训斥，嚷嚷着：“妈妈，你看，树爷爷好多胡子，我要拔一根，我要拔一根！”女人将小男孩抱起来，让他够得着“胡子”，但却说：“你拔‘树爷爷’的胡子，‘树爷爷’会疼会哭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把手缩了回来。两母子说笑一番，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小女孩子只得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
　　目送母子三个远去，我不由得发起呆来。收到一条徐良的信息：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不如快快乐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