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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馒头篇

作品名称:北京城之我的表姑      作者:朱永娇      发布时间:2014-11-12 16:06:51      字数:5335


  我长大以后,时常和表姑来往。我们之间因为过往的岁月关系,并未深入的聊过她的人生经历。儿时的记忆对我来说;是青春年少的过往尘封,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支撑。而表姑对自己有多少的了解,或许从表姑父的谈论中更能见证她的前半生。
  而那时,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深爱那些曾经被我儿时,定义为怪里怪气的文字的文艺青年。——那些文字像是魔鬼一样,让我深深的爱恋它们。而表姑爱恋的又会是什么呢?
  十多年来,表姑的画面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在村民的印象里。对于成长在这片村庄的我来讲,这里有着太多我无法割舍的依恋情感。
  那些情感是点点滴滴的记忆中的美好,多年以后的发酵会更加的醇香。而那些痛苦的经历,都被我们习惯的丢在了荒无人烟的沙漠中,饱受毒晒而慢慢死去了。
  秋风原本是轻柔中带着凉爽,向冬天凌冽的寒风过渡得‘节气’。有时候它会肆虐,会刚强、穿透皮肤、刺痛筋骨。又或者是夹杂着一些所谓的或无所谓的声音灌入我的耳朵里,让我的耳膜呼呼直响。
  那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深夜:我和表姑家仅仅一墙之隔,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着睡眠带给孩童的快乐。秋风从那堵布满灰尘;用砖瓦垒起来的墙壁上方刮过,扫荡着深夜院子里无辜的树叶盘旋着、飞舞着。——我听到风声中带来的丝丝缕缕的、断断续续的,没有完整得曲调的哭声。声音很低很小,似乎在刻意的压制。又那么的悲悲切切。
  它和秋风一般:急急的钻进我的耳膜。我把被子搂得更紧了一些,隐藏在身体里的睡意,如同不可抗拒的魔法一样,袭击着我的意识,我陷入了完整的睡眠里,直到第二天醒来。
  确切的说,我是被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妈妈打开的窗户灌进的秋晨凉风、灶台上蒸着的大白面馒头的香气给弄醒的,妈妈忙忙碌碌的身影从外屋的灶台与里屋的窗棂间的格子里呈现着一种劳动的美丽,缭绕着烟雾在我的眼睛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躺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尽管那带有烟火气息的馒头香味在一直折磨着我的肚子。
  表姑有着和妈妈一样的身影;她骑着自行车去往中学的路上、我跟着妈妈去商店买菜的路上、我看到她的背影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么的圣洁、那么的透明。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次看到她的背影。都说第一印象深刻,我想是这样的。
  我猜测,表姑有没有在公鸡打鸣、窗户打开的凉风、灶台上的白面馒头香气给弄醒过呢?她的眼睛:是否像院外的老枣树上生长的那些令孩子尖叫,可以用来当零食吃的。甜甜的、脆脆的、红彤彤的甜枣一样红彤彤的呢?
  她高考差一分,没能考上自己报考的大学。这个外表很坚强的女孩儿、这个从未让父母教育过的女孩、在悲悲切切的秋风诉求声里哭的梨花带泪。事实击碎了她的心脏;支离破碎的血肉在她的泪里流淌,仿佛黄河带起的泥沙一般!承载了父母的寄托,脱去土老帽、大字不识的标签的表姑。担上沉重的压力,泰山一般的沉重。华山、昆仑山、那些九州大地大大小小的山峰,都压在她一个女孩的肩膀上。——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刻,却轰然倒塌了。
  秋收的时候;我蹲在院门口的沙土堆旁,玩着泥土。刚上育红班的我,对那些长的怪里怪样的汉字和拼音毫无兴趣。——我所钟爱的是我手里正在逐渐变形的泥巴。
  我看到了她。阳光很强烈,照的我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她穿着一条浆洗的褪色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单衣。汗水湿透了她的额头发丝。她刚发育起来的乳房在单衣里颤抖。她骑着自行车,刚从地里回来。
  “表姑。”我怯生生的叫。
  她看到了我;偏腿下车,打量了我一眼。我不敢注视她那仿佛课堂上,教我认字的老头儿一样的目光。——所以我骄傲的垂下眼帘,偏着头,看见我大伯正在家门口晒玉米。
  “小侄子,玩泥巴呢?”
  我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将我的泥巴捏紧;然后摔在地上,掉进了我自己用妈妈做饭的铲子挖出的水洼里。
  “好好玩啊。秋收了,我先回家干活了。”
  我把小屁股撅起来,撅得高高的,然后直起我的小蛮腰,看着她的背影,生气的撇着嘴。每当这个时候,父母不在的时候,表姑都会像是妈妈一样陪我玩,妈妈告诉我,表姑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撒尿,我的童子尿可以尿到一米多远的花草里,浇灌它们,洗刷它们枝叶上的尘埃。
  这一切都随着日夜的更迭而再也不复存在了吗?
  我却不知道,秋收完后,表姑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一去七年,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记忆中,阳光下,玩泥巴的场景,也成为了我与表姑在我童年印象中的唯一一张富有美感的画面。
  那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藏着,金沙在尘埃里渐渐被掩埋,表姑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也逐而淡淡的消褪着,令我每当秋风吹拂的深夜,都莫名的在睡梦中恐慌起来。
  表姑姓李,名兴坡。根据我的记忆中的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表姑父母都是大字不识,起名字费劲,表姑一岁时,清明节老爷爷给表姑爷爷上坟,她的父亲看着刚刚填上新鲜的泥土的坟头,一口气把表姑的名字给起出来了。
  兴坡,多么完美,多么富有文化的一个名字,从此我的表姑,也就是李兴坡了。
  她没有选择继续念书,哪怕是选择去地方大学读书都被她果断的放弃了,她独立自主的决定了她的人生未来路。因为她的父母都未管教过她,她是一个从小就距离父母管教少的可怜的女孩。
  或许就是那个我听到秋风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的夜晚,表姑下的决定。外面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未知的,对我来说也是未知的,她的选择仅仅是不希望父母为了她的学费而奔波劳碌,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兴坡在读书时跳级,刚上北京时只有17岁,她梳着马尾,额头的刘海剪的整整齐齐,她的笑容芍药般美好,睡莲般静怡,她单身一人,踏上火车,背着书包里的换洗衣物,兜里揣着母亲给的100块钱,踏上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列车。
  从石家庄西站到北京西站的列车到站,她满怀着憧憬踏入这个首都,踏入这个她拼搏了十几年的人生都市。
  火车站里的人流络绎不绝,略带清爽的秋风在兴坡的身体周围游走着,她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这个土生土长的女孩,从未见过的新奇世界里,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美好。
  兴坡躲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火车站,兴坡茫然失措,不知何去何从,单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孤往独徊,该去哪儿?
  兴坡又再一次面临着选择,一般情况下,外出工作都是在熟人介绍下,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车站得小广告贴在站台、醒目的标志物上,一大群男女带着几个孩子裹着行李在火车站里滞留,厌倦的昏昏欲睡。
  他们或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麻木的、听天由命的目光,他们或她们的孩子脏兮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玩的兴高采烈,他们或她们都差不多的年纪,将塑料瓶踢来踢去犹如在足球场上冲锋陷阵,将塑料袋套在小脑袋上,一如入侵的德国生化兵恐怖,他们或她们,何时才能懂,爸爸或妈妈为你们付出的背井离乡,拖家带口讨生活的艰辛呢?
  这里的一切都是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和村子里玉米地中,成群结队的蝗虫有同样的效果。
  穿过脏兮兮,拥挤的火车站,兴坡朝北,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了,她背着自己的书包,那里有她的换洗衣物,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中午秋天的阳光少了几分炽烈,多了一丝凉爽,却在铜锣般的喧嚣中升温,线条似的光线中,兴坡从街头步向街尾,长街的尽头有几颗水柳,枝条在风中轻柔的摆动垂帘,叶子嫩嫩的依旧生命力健壮的朝着兴坡微笑招手,兴坡看到了她们,所以也微笑起来。
  兴坡走上长街,长街尽头是通往水柳的方向,人群中穿行着车辆,车辆停靠在沿街的小店铺门前或者轰鸣一声消失在街角,留下一串长长的尾气,兴坡的鼻尖忽然弹动了一下,鼻塞的两块小肌肉扩张又迅速的缩回。
  她闻到一股腌制猪肉、新鲜大葱、熬制的老汤制作的肉包子味道,她从早上吃过母亲给自己做的早饭后,一直都没有吃东西,那些地瓜粥在她的肚子里早已经消耗殆尽,她难以抑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吞咽着口水,口水似一条小虫子一样在她并不存在的喉结位置蠕动了一下消失了。
  她的腿跟着气味前进,她看到了火炉上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的蒸笼,那些香味从那些蒸笼里飘散到空气里,钻进她的鼻腔。
  火炉下有一个老妇人,她的头发上干巴巴的有一些炉灰,穿着一件油汪汪的青布褂子,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她用一种奇怪的蹲姿蹲在火炉旁,正在用一根火钎卖力的捅着火炉下方炉灰口,她的动作越发剧烈,咔嚓咔嚓的炉灰闪烁着星星般的光亮,坠落在地面上,灰白一片。
  汗水混合着灰尘,在她年轮的皱纹里流淌,缓慢而僵硬,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她咬着牙,恼恨的目光将炉灰撕扯成碎片,她终于直起腰,双手在白花青布的围裙上擦擦,右手弯成空心拳,在后腰的位置捶了两下在缓解痛楚,她的眉毛果然舒缓开了,似乎真的有效。她的左手打开笼盖,看着肉包子在笼屉里乖乖的蒸熟,唇角扯出一抹动情的笑意将蒸笼撤出火炉,放在了一边的台案上,兴坡同样随着老妇人的动作看到了肉包子,它们一个个小巧可爱,油光水滑,浑身散发着一种动人的水汽,雪白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兴坡看过肉包子之后,却有些走神,她想到秋收的午后,在院门口玩泥巴的我,小时候我走起路来小屁股撅着,粉嫩可爱又红润,童真有趣,在我的屁股左边是爸爸打屁股时的掌印,右边是夏天蚊虫叮咬的红疙瘩。
  兴坡并不知道,上学一年都没有学会任何汉字和拼音的我得知表姑离开家后,也在牵挂着曾陪我玩耍的表姑此时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想我的童趣?或许她在担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学会汉字和拼音,她希望我认字,可是我从来看到那些怪里怪气的汉字就一阵阵恶心,她不希望我像她的父母一样,大字不识却朴实憨厚,为了儿女的将来流血流汗的拼搏吗?
  老妇人看到了兴坡,四目相对,在阳光下触碰出一道买卖的火花,老妇人的脸颊肥嘟嘟的扒猪脸一样,一双肉泡眼里闪烁着尽快卖出包子赚些辛苦钱供儿子读书一样的目光,她的鼻腔高大,泥人一样糊在脸上,大嘴巴片子,厚实的耳朵金元宝一样隐藏在她为了这个家已经操劳的花白的头发里,雪白一片!
  “姑娘,看你一头的汗,肯定饿了吧!来几个包子吧,猪肉大葱刚出锅的包子,绝对好吃不贵。”
  老妇人的嘴巴张开,混合着食醋、大蒜的气味扑面而来,熟络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部肌肉有些变形而看着可怕。
  兴坡有些意动,肉包子对于她来说不算稀奇,但是绝对珍贵,她的兜里放着母亲给她的纸币,那是父母用一滴滴汗水赚来为了让她读书用的宝贵财富,她迟疑的摩搓着纸币那令人心动的触感,到底该不该用那个从她离开家乡后就已经遥不可及的大学梦想而选择放弃,去一饱口舌之欲呢?
  不!她的内心在痛苦的呐喊着,那个秋风夜里,她的决心是不再让父母为了她的未来辛苦操劳,她要用自己的努力换取她的人生幸福,绝不可为了肉包子动摇。
  她痛苦得吸了吸鼻子,摇头,马尾在她的脑后摆动。
  “大姨,我不饿,谢谢您。请问您知道哪里可以找工作吗?”
  老妇人着恼的瞪了一眼兴坡,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嗤响,抄起台案上的肉包子笼屉,转身!
  “忙着呢!”
  然后消失在门前。
  似乎北京尚未离开秋老虎的节气,阳光在兴坡离开肉包子铺门前更加的炽烈起来,街道中的食物香气魔鬼一样的侵蚀着兴坡的鼻腔肠胃,两侧低矮陈旧的筒子楼、居民区、棚户区在她的眼中变幻着色彩形状,像包子,像我,像父母,像那即将逝去的大学人生。
  穿过水柳,绕过街角,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一条小河青青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层亮晶晶的水波。
  她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那个味道是午后麦田里金黄色麦浪的成熟发酵的味道,那个味道是妈妈蒸的白面馒头裹上酱肉的味道,回味无穷的穿肠过肚,让兴坡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一个赤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踩着一双塑料拖鞋的矮小精壮的汉子端着一笼屉的呛面馒头放在摊位前,正在用一个塑料袋给客人装着馒头。馒头在塑料袋里拥挤的歪七扭八,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了塑料袋的每一个角落。
  他捡起馒头来非常卖力起劲,裹着一些干巴巴的面粉的手掌轻轻一捏馒头一角,那个又热又烫的家伙就乖乖的进入了客人的塑料袋里。
  因为生意好,时值中午,他争分夺秒可以趁着繁忙多卖些馒头,给他那发烧了的女儿买糖吃哄她开心。
  买馒头的人是个剃着板寸,骑着一辆半旧不新的三轮车,车斗里放着一些杂货箱子,他黑亮的脸,络腮胡子黑乎乎的、密密麻麻的挤在他不大的脸上,和眉毛连成了一片,遮挡了五官的具体形象。
  馒头装完付钱,他干脆麻利的将馒头袋子放进一只箱子里,跳上三轮,身体前倾发力,身体后仰用力启动,三轮车消失在石桥之上。
  他用最快最安全的速度将馒头带回去,让老少爷们可以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吃饱喝足,为下午的繁忙工作而经的住劳累。
  兴坡望了他的背影一眼,石桥的那一头,又是一片筒子楼、居民区、棚户区,它们彼此相连,又互不干涉,熟悉的同在一片土地,却陌生的如此不安。
  一大片灰白的烟云遮住了阳光,兴坡的脚下出现了一片灰青色的阴影,短暂的清爽让她得以轻松的呼吸,秋老虎的威力依旧很炙烤,她的刘海被额头的汗水打湿,耳后的一缕发丝黏在脸颊后,鞋子布满了灰尘,后背的汗水在衬衣上浸染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弧。
  “馒头,山东呛面大馒头。一块钱五个,十块钱六十个。”
  矮小精壮的汉子吆喝着,他的婆娘从后面的馒头作坊里又抬出一笼屉馒头,蒸布一角露出馒头一角,有一层晶莹如玉的粉嫩肌肤。
  兴坡用五毛钱买了三个馒头,她把馒头捧在手心里,丝丝热量传递到掌心又传递到心里,她想家了,到底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个可以关爱她的人存在,她怯生生的张开小嘴咬了一口,跟个几岁的孩子一样,丝毫没有我吃饭时的狼吞虎咽,把属于爸妈的亲情都吞到自己肚子里
  她眨巴眨巴要涌出来的眼泪,顽强的咬了一大口。路是她选的,她有自己不同寻常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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