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芷薇开着车，带着俩娃，一路哭着回到学校。此时的她，心里痛恨着父亲的那个叫郝高人的战友，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会打自己；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会把自己赶出家门！她将车停在宿舍门口，开了宿舍的门，就直接来到电脑桌前打开了电脑，她要把郝高人的丑事写出来发到网上，她要将郝高人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发泄在文字上，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苦恼和愤恨。
　　 她习惯性地在打开电脑后登陆QQ音乐，先搜索一首音乐听，她随意点了一首音乐，在听到音乐的瞬间，她的眼泪再次如断了线的珠子滚出了眼眶。
　　 “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随着一阵轻音乐的响起，一个女高音唱出的歌声，在她的心中荡气回肠！
　　
　　 【一】
　　 路芷薇的父亲路民生是个退伍军人，中等身材，长相普通，为人实在。她的母亲刘云浓眉大眼，模样姣好，一副好嗓子，没结婚前跟着大队的戏班子唱戏。
　　 一九八零年的腊月初九，路民生的小儿子路长海满两周岁了。此时，路民生除了路长海这个小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的大女儿路芷青已经五岁半了，他的大儿子路海青三岁半。他和他的妻子刘云，还有他的老父亲路富贵，为了这些孩子和这个家勤劳苦干着。在尚寨村，他们家虽然不是首富，可也是吃、喝、穿、用都不用发愁的小康家庭。然而后来的一场灾难，却将这一个幸福的家庭给击垮了。
　　 那是路长海两岁生日后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路民生在熟睡中听到妻子惊慌的喊叫声，他反射性地从床上坐起，担忧地问道：“刘云，你怎么了？”
　　 刘云说：“长海浑身都好烫，家里没有退烧药，这可咋办呢？”
　　 路民生用手摸了一下路长海额头，立马起身穿衣服，边穿边说：“快点儿把衣服穿好，我们马上带他去找医生。”
　　 路民生抱着路长海，和刘云一起，在朦胧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村尾的老村医的家门外，边敲着老医生的门，边焦急地说：“老叔快开开门，我们长海发高烧了，您快给看看吧。”
　　 不一会儿，屋里点了亮，随后门应声而开，老医生边穿着棉袄边问：“咋了这是？咋这么急？”
　　 刘云带着哭腔说：“睡到半夜听到娃在哭，一摸才晓得娃发高烧了。您快给娃看看吧。”
　　 老医生利索地打开医药箱，拿出温度计甩了几下，对着马灯的亮看了一下，就夹在了路长海的腋下。
　　 五分钟后，老医生拿出温度计看了下说：“高烧四十度，我先给他弄点药吃，吃了赶紧送去镇上的医院，烧得太严重，怕出问题。”
　　 路民生在医生的帮忙下，强行给路长海灌了退烧药，他不敢耽误，随后就和刘云带着路长海冒着风雪，艰难地赶到镇上的医院。
　　 他们赶到镇上的医院时，医院里的值班医生正在值班室的长椅上睡觉。路民生在窗外用力地拍打着玻璃窗，大声地喊着：“医生，快开开门，我儿子发高烧了，麻烦帮忙给看看。”
　　 那医生听到了声音，看都没往外看，翻了个身，将头钻进被窝里，把棉被拉得更紧了些。路民生见了，不停地在外面拍打着、喊叫着。在他千呼万唤，苦苦求情了半个小时左右后，那位值班的男医生才不耐烦地把值班室的门打开。
　　 天亮后，路长海在药物的控制下已经退烧。然而，他又因为从出生以来，哭得太多得了疝气，已经到了必须马上开刀的程度。
　　 路长海在开刀以后，他的病情依然没完全控制住，路民生夫妻便带着他在医院里住了一天。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他在开刀后的第二天凌晨一点，又突发高烧。
　　 当路民生去值班室找医生的时候，发现医生不在值班室。他从住院的病人那里知道了那位值班医生家里的地址，可是在他找到那位医生的家里时，却怎么都叫不开门。不论他怎么求情，那位医生都不肯开门，更不愿意在寒冷的夜晚去医院给他的儿子看病，只是告诉他用湿毛巾给他的儿子降温，说是等他去上班的时候再说。
　　 最后，路民生别无他法，只能回到医院。他和刘云不停地用毛巾给路长海降温，可是都不见好转。好不容易熬到那位医生上班的时候，路长海却已经昏迷不醒。在医生抢救之下，两岁多的路长海不幸夭折。
　　 当刘云得知自己的小儿子夭折的时候，撕心裂肺地抱着孩子幼小的尸体哭喊着。路民生将孩子的夭折，归罪于那个值班医生的失职，他愤怒地抡起拳头，将那位不肯伸出救援之手的医生打倒在地，他边打边愤怒地骂着：“你个王八蛋，你个伪君子，你根本就不配当医生，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那医生不敢还手，只是双手抱头，任他打骂。
　　 就在路民生打红眼的时候，刘云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之后便晕倒在地。医院的医生将路民生强行拉开，他才注意到晕倒的刘云。
　　 当刘云被救醒的时候，却已成了痴痴呆呆的样子，此时的她听不懂任何人的劝说，只是不停地哭喊着找自己的小儿子。路民生为了不让她更加痛苦，悄悄地让父亲路富贵，把已经夭折的孩子抱到自己家的地头埋掉。
　　 为了给刘云治病，路民生花去了家里所有的存款，还将一匹匹准备给全家人做衣服用的布料，都便宜卖给了别人。在好不容易把刘云的病治好的时候，路民生的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并且还欠了不少的外债。
　　 一九八一年的七月，大病初愈的刘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当路民生和路富贵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尽管家里已经很困难，可他们还是一致要求刘云留下孩子，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能弥补路长海留下的遗憾，减轻他们全家人心里的悲痛。
　　 一九八二年的四月二十四日凌晨，路民生的家里传出了一声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当接生婆把一个女婴，用准备好的破衣服包好放在刘云的怀里时，刘云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路民生欢喜地看着刘云怀里的孩子，路富贵笑呵呵地在灶台下点着了柴禾，为刚给自己添了个孙女的儿媳妇做着早餐。
　　 刘云给她的小女儿取名叫路芷薇，寓意她生若春草，希望她长若夏花。路芷薇的到来，给这个愁云笼罩了很久的家里带来了很多的欢声笑语。然而，在他们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麻烦再次降临。
　　 那是五月的中旬，计生办的几个工作人员，在村里会计的带领下找到了他们的家里，其中一人上来就说：“你们生了第四胎，按规定罚款四百六十块钱，赶快想办法把钱交上来，不然扒你们的房子。”
　　 路民生忙陪着笑脸说：“领导啊，你看我们老三已经不在了，有他的那个时候都已经罚款了，现在就不该再罚了吧？”其实他想说去年都没有人管计划生育，有两家超生都没罚款，怎么今年就罚款了。可是他想到那两家都是村干部的时候，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超生罚款是躲不了的，能顺利生下孩子已经不错了。
　　 那工作人员说：“人不在了是你们家的事，我们只负责按规定收罚款。”路民生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又说，“少罗嗦，给你们三天时间，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都要把罚款交上。”
　　 为了交上罚款，路民生将还没出圈的十三只小猪提前卖了，又将家里的椅子和桌子都便宜卖给了别人，甚至为了能多有几块钱，连一堆自己砍来当柴烧的树枝都卖给了别人，可是这所有的钱加在一起还是不够交罚款。
　　 此时，已经欠了很多外债的路民生问谁借钱，谁都不愿意再借给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们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家看着他一家老的老小的小，都怕他还不起钱。
　　 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的情况下，一个正在给儿子建新房子的，叫尚富全的老人找到了他：“民生，我听说你现在正急着用钱，我倒是有个办法帮你，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路民生一听，立马欢喜地说：“老叔你说是啥办法？”
　　 那老人说：“我们家建房子缺一些大瓦，我看你们房子上的大瓦还不错，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卖给我一间房子的大瓦。”
　　 这个办法还真难到了路民生。他无奈地说：“我们家就三间瓦房，西边一间我们夫妻俩和孩子们住，东边那间老父亲住，还要放粮食和杂物，中间一间是堂屋加厨房，这三间房子少了哪一间都不行呀！”
　　 “民生，去将我住的那间大瓦拆下来给你叔。”路富贵从外面回来，在院子外面就听到他们的对话。
　　 路民生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担忧地说：“瓦下了您咋住，这晴天还能将就，一下雨可咋办？”
　　 路富贵说：“我从墙边上搭个小棚就将就了。”他说完又跟尚富全说，“你们家需要椽子吧，你看我们房子上的椽子都还是大半新的，便宜一些也卖给你吧。”
　　 尚富全说：“行，我这就回家拿钱，顺便找人帮忙搬东西，我们到时候按块儿算，是多少钱我就给你们多少钱。”
　　 就这样，为了交上罚款，路民生家的三间房子，愣是拆掉了一间。
　　
　　 【二】
　　 路芷薇出生的时候，她的爷爷路富贵已经六十九岁了，因为他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可是为了这个家，不能下地干活的他，只要没有刮风下雨或下雪，他都坚持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竹筐，里面装些菜或者瓜果在村子里的马路边上摆着卖，还另外负责带襁褓中的路芷薇。
　　 路芷薇的父母很少有时间带她，因为十几亩的庄稼活全靠她父母两个人干。从她两岁开始，她的姐姐路芷青每天上学都把她带到学校去。上课的时候，路芷青就把一个蛇皮袋铺在课桌下，路芷薇就坐在课桌下玩儿，或者在课桌下睡觉。
　　 在路芷薇三岁的时候，十岁的路芷青正在读小学三年级。这天正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同学们都在很认真地听讲。课桌下的路芷薇第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爬到了课桌外面，因为她没有打扰别人，老师就没有说什么。可是她转着转着，在转到路芷青身后的时候，就踩着板凳的边缘爬到了路芷青的背上。路芷青只顾听讲没有管她，她就更大胆了。她两只小手在路芷青的头上巴拉着路芷青的头发，突然大声地说：“姐姐别动，我给你逮虱子。”顿时，教室里满堂哄笑。
　　 老师大吼一声：“下去坐好。”
　　 路芷薇抬头一看，老师正怒目圆睁地看着她，她撇着嘴，乖乖地从路芷青的身上下来，坐到了课桌下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路芷薇都很老实。在老师教学生读书的时候，她也在课桌下面跟着学，渐渐地也记住了一些诗歌和课文片段的内容。
　　 有一天，老师让一个同学背诵红军长征课文的一个段落，当那位同学背到一处背不下去的时候，路芷薇在课桌下大声地接道：“饿得连裤带都吃了。”因为她是跟着那位同学一起默念着的，她没有注意到那位同学停下了，自己却默念出了声，只可惜她把这一句也记错了一个字，弄得再次惹得哄堂大笑。
　　 从此，老师再上课的时候，就让她站在路芷青的身边跟着学。虽然她没有学会写字，可是凡是老师教过的唐诗和课文，要求背诵的，她也差不多能背到。每年放假前，学校就敲锣打鼓，将奖状送去得了奖的学生家里，小小的路芷薇身上戴着本该是路芷青戴的大红花，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在路芷青上了初中以后，六岁的路芷薇又变成了爷爷的小跟班。爷爷走街串巷的时候，她就跟在爷爷后面走，在爷爷把东西卖完的时候，她就坐在爷爷的扁担上，趴在爷爷的背上，被爷爷背回家。
　　 在她七岁以前，虽然她很少被父母照顾，可是她依然是幸福快乐的。可是就在她七岁这年，她的爷爷路富贵突然病倒了。就连院子里晒的麦子被鸡吃了，他都很难下床去赶鸡，而幼小的路芷薇并不知道爷爷此时已经病重，还在爷爷拄着拐棍赶鸡的时候，跑上去跟爷爷疯闹，一把将爷爷推倒在地。路海青放学回来看到路芷薇把爷爷推倒，就上来要打她，爷爷又抱住她不让路海青打。
　　 这年暑假的一天，正在跟路芷薇在院子里面玩儿的路海青，突然听到爷爷的叫喊声，就赶紧跑到爷爷睡觉的小棚子里去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下一口饭的路富贵突然感觉很饿，他睁着凹陷的双眼，虚弱地说：“海娃，爷爷饿了，想吃饺子，你去给爷爷做碗饺子吃。”
　　 路海青说：“爷爷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去做，很快就好了。”
　　 刚满十二岁的路海青，平时也只是帮父母做些面条，或者稀饭之类简单的饭，面对好几天都没吃饭的爷爷，突然要吃饺子，他想的是一定要赶快给爷爷做碗饺子吃，并不完全懂得饺子到底该怎么做。
　　 路海青洗了一个萝卜切碎，然后又弄了半碗面粉，在压面机上压成面皮，最后将面皮切成一块块的，他将切碎的萝卜丁包进面皮里。在锅里的水烧滚后，就把饺子下进锅里煮了。当饺子下锅后，水再次翻滚的时候，他就把饺子都盛到碗里，刚好盛了一大碗。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准备把饺子送去给爷爷吃。
　　 路海青刚端起碗，邻居家的一个爱占便宜的老奶奶过来了：“海娃，我尝尝你包的饺子好吃吧。”
　　 路海青说：“你尝一个就好，不然不够我爷爷吃了，我爷爷好几天都没吃饭了。”
　　 邻居刚把一个饺子整个送进嘴里就吐在了地上：“你做的是啥东西呀？没咸味也没香味，萝卜丁还是生的，端走端走，我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