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3日，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日，我来到贯穿我们这座城市的湘江岸边。此时秋风凛冽，细雨绵绵。辽阔的江面上波涛翻滚，身上虽有几分寒意，但心中却思绪万千。
　　 湘江是我们湖南人的母亲河，它起源于广西临桂，由南向北，经永州、衡阳、湘潭、长沙，浩浩荡荡流入洞庭湖，全长856公里，是我们中国为数不多的南北走向的大河。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站在湘江岸边，一幅幅惊天动地的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1800年前，群雄争霸、金戈铁马的三国时期，蜀汉名将关云长大战长沙城，湘江两岸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至今仍是京剧舞台上的经典之作；150年前，内忧外患、刀光剑影的清朝末年，石达开率领太平军攻打长沙，与曾国藩的湘军展开一场殊死的血战，最终以失败告终，离湘江不远的天心古阁城墙上，累累弹痕仍依稀可辨；60多年前，山河破碎、腥风血雨的抗日战争，国民党军队与日本军队在湘江两岸进行了规模空前的长沙会战和衡阳会战，几万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湘江。湘江是条悲壮的河。
　　 站在秋风萧瑟的湘江岸边，我还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了屈原，这位2300年前的楚国士大夫，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纵身一跃，沉入了湘江下游的汨罗江底，从此以后，中国便有了专为纪念一个人而设立的端午节；我看到了贾谊，这位2200年前的西汉政治家，《过秦论》的作者，才华横溢却又怀才不遇，被贬到长沙当太傅。他的住所就在湘江岸边，他常常是一个人对着滔滔江水仰天长啸，然后回到屋里奋笔疾书，《吊屈原赋》等鸿篇巨制就是这样一气呵成的，可惜这位才子33岁就含恨而去，给人们留下了数千年的遗憾；我看到了杜甫，这位1300年前的唐代大诗人，几经飘泊到了长沙，他的最后岁月就是在湘江岸边的一艘破船上度过的，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吟哦声中，悄然离开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世界；我看到了范仲淹，这位1000年前的北宋文人，在湘江入洞庭湖口的岳阳楼上，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句，中国的历代政治家，无不以之为自己的座右铭，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做秀；我看到了辛弃疾，这位800年前的抗金名将，当时的长沙安抚使，从“众里寻他千百度”到“把栏杆拍遍”，长沙城和湘江边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更留下了他的千古名篇。可惜那时湘江岸边还没有栏杆，要不然还真的会有他老人家拍打时留下的手印；我看到了毛泽东，这位反叛者中的幸运儿，也是流连于湘江的文人墨客中唯一成大器者，90年前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在一个“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的秋天，在湘江中的橘子洲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诘问，当时可曾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真的会主宰几亿人的命运？最后，我还看到了雷锋，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60年前才几岁的他，也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天，在湘江岸边苦苦寻找不堪凌辱投江自尽的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是足以感天动地的！湘江是条忧患的河。
　　 站在湘江岸边，我还想起了这条大河两岸几处值得一提的地方和往事：在湘江的西岸有座岳麓山，山下的岳麓书院，是我国的四大书院之一，800多年前南宋的理学大师朱熹在这里传授孔孟之道，对后来的儒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800多年后，文人墨客无不以能在这个讲坛上说几句话而骄傲，金庸、余秋雨就在这里高谈阔论过。半山腰毗连辛亥革命领袖黄兴和蔡锷墓地的麓山寺，是佛家的一方净土，暮鼓晨钟，终日青烟缭绕。山顶最高处有座云麓宫，是道家的所在，登楼远眺，千里湘江和古城长沙尽收眼底，气象万千！像岳麓山这样集儒、佛、道三家于一身的山麓，在全国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在湘江东岸的长沙城里，还有个叫“九所”的地方，30年前的一个冬天，当时中国政坛上两颗即将陨落的巨星——毛泽东与周恩来，在这里进行了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彻夜长谈，敲定了他们身后的人事安排。所以，决定中国前途命运的其实不是在北京的中南海，而是在湘江边上这个叫“九所”的地方；在湘江岸边，还有个叫“太平街”的地方，小街上有个并不起眼的“朱家祠堂”，这是我们中国很多地方都能见到的那种家族祠堂，可朱家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的后人中，居然出了个共和国总理——朱容基。湘江是条历史的河。
　　 这就是湘江。我敢说，在我们中国，除了长江和黄河，还没有哪条江河像湘江这样承载了如此之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风云。不平凡的湘江，也造就了在中国大地上独树一帜的湘人，为什么湖南出了那么多对中国历史产生深刻影响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湘江给了我们某种回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此言极是。
　　 那沉重的历史终于一页页地翻了过去，湘江依然是那么景色迷人、风光无限，依然是在由南向北日日夜夜地奔腾不息！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悲欢离合，多少风风雨雨，多少恩恩怨怨，都随着滔滔江水向洞庭、向长江、向大海流去，永远也不会回头。
　　 随着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这些年来人们在湘江上架起了几座大桥，在两岸建起了风光带，各种景观美不胜收，每逢节假日，还有载歌载舞的演出，场面十分热闹。最近又听说，橘子洲下游的“月亮岛”也已经纳入了城市发展的规划，不久以后，我们这座城市也将会有个与哈尔滨的“太阳岛”齐名的地方。可同时，“月亮岛”——这块湘江中唯一尚存的处女地也将不复存在。在过多的人工雕琢面前，我们还能感受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吗？
　　 我就住在湘江岸边，湘江从我门前流过，也从我心中流过。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到江水滔滔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历史在流淌，是故人在吟唱，是大海在召唤。
　　
　　 2005年9月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