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同题征文】情怀(小说) ——闺蜜
一
入伏以来连续多日降雨,空气闷热潮湿,感觉这个暑假过得很慢。刚刚送走了一个毕业班,又赶上儿子今年高考,每天焦急地等着中考、高考考试成绩,煞是难熬。考试结果出来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离下学期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做些什么呢?外出活动酷暑难奈,窝在床上睡得晕头涨脑,上网时间长一点眼睛受不了,打开电视听新闻,重播几次都不叫新闻了。拿过遥控器切换到法治频道,听《法律讲堂》、看《平安365》全是案例和生活危机现场,难怪专家提示要增强防范意识,各种刑事犯罪潜伏着,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轻易给陌生人开门。正看得投入时,“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吓得我汗毛孔倒竖。老公和儿子都不在家,我心惊肉跳地从猫眼向外看,虚惊一场,原来是我的学生来家里和我打探录取分数线消息,和孩子们闲聊一会儿冲淡了一些空虚感。说心里话儿,这几个水灵灵的小女孩儿,我是有些偏爱的。从初一年级到毕业,目睹她们慢慢长高,一点一点进步,感觉上和自己的孩子没有差别。送走几个可爱的小女生,莫名地想起了我当年的小姐妹。因为平时比较忙,很少联系,现在闲了为何不尽兴聊聊?于是我打开电脑,登陆QQ,点开一个叫闺蜜的群。一共有两个头像,还好有一个亮着——“带刺的玫瑰”。好家伙,沾着露水珠的玫瑰花儿红鲜鲜的直晃眼睛,我视力不好,对强光很敏感。打开对话窗口,我发送过去一个表情图片——笑脸:“嗨!小梅,在线么?”对方马上回复:“哦,林妹妹啊,干嘛呢?”林妹妹是她对我的昵称,因为我弱不禁风又有些忧郁感,有点儿像《红楼梦》中的女主角儿。我的网名是“风露清愁”,另一个没在线的闺蜜叫“素心如雪”。
我回答说:“闲着没事,和你说说话儿”。
“自己在家吗?”
“是啊。儿子高考结束该放松一下,他爸爸带着旅游去了。”
“你儿子考得好么?”
“还好,等待录取通知书,我在家里快要闷死了。”
“快要闷死了,真的吗?难道这是真的吗?”后两句话是她的口头语,是她迷恋韩国电视剧留下的后遗症。想象她夸张的表情,我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差一点没笑出声来,老习惯还是没有改。够烦人的!
“真的。聚一下吧,到我这里来,我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好主意,你等着,我现在就给燕子打电话。”燕子就是那个“素心如雪”。
我们三姐妹中小梅年龄最大,最有凝聚力,办事效率也高。有她,我和燕子在许多事情上都可以偷懒,可以坐享其成,而且还毫不领情,偶尔小梅也恨我们恨得牙根发痒,发誓再也不理我们,可是,她好像记忆力不是很好,一转身就忘了。我们有事儿她还照管不误,能者多劳嘛,活该她受累。这不是,我刚刚提出建议,她就紧锣密鼓开始行动了。我只有静静地等待回话儿的份儿。
早在还没有“闺蜜”这个名词的时候,我们三个关系要好的小姐妹互相称做“伙伴”、“死党”啥的,真是无话不说形影不离。嬉笑无常坐卧不避。争执起来面红耳赤,厮闹起来滚成一团。吵不离打不散,不知前世有什么缘分,好也罢恼也罢,作为嫡系好姐妹,我们一直彼此信任,相互依赖,好到一定程度就相约:“等长大了,我们一定要离群索居。”
小梅在我们三姐妹中长相最漂亮,正像评书里描述的美女一样:柳叶弯眉杏核眼,樱桃小口杨柳腰。字面上看虽然笼统些,但还蛮贴切的,特别是樱桃小口,巧笑嫣然,谁见了都要多看上几眼,不分男女,回头率一直保持到现在。优良的基因也遗传给了她女儿甜甜,这小丫头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除了秉承妈妈的漂亮之外,个子竟高出妈妈一头,是学校舞蹈班的主力。母女两个手拉手走在街上常常有人误会是姐妹。这使得小梅暗自得意。女人嘛,或多或少都有些虚荣心,更何况小梅的虚荣心还特别的大。
曾经受人误会的还有燕子,燕子长得娇小玲珑,小鼻子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小巧的瓜子脸白白净净,永远素面朝天,扎着马尾辫儿,露出光洁的额头。陪她长得人高马大的儿子买衣服时,导购员极力推荐一件素花儿连衣裙给她儿子,劝他买下送给“女朋友”穿,弄得母子俩儿非常尴尬,不能承认,又不好解释,只有落荒而逃。听说那件事时我们正在一起嗑瓜子喝茶聊天。想想她那个窘相儿,我和小梅笑得前仰后合喘不上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瓜子散落一地也没人收拾......燕子,燕子此时正在做什么呢?
小梅发过来一个窗口抖动,提醒我有新消息。
“嗨,搞定了。就在明天吧,来我这里,在家等着我开车去接你。”
小梅做事总是这样武断,一般不征求我的意见,习惯成自然,也懒得和她计较。能早点聚在一起就好,我有点迫不及待。
二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即将开始的聚会令我兴奋不已,亦或是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横七竖八地撞击我的记忆,我弄不清该先回忆那一段才好,还是先从燕子说起吧。
燕子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结识的小伙伴,我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两家又是隔墙的邻居,除了吃饭睡觉,我们基本都粘在一起。为图方便,我们总是不走大门,而是跳墙头到对方家串门儿,时间长了,墙头上磨出了缺口,为此我们俩没少挨父母训诫。
村子后面不远处是校田地,种满了中药材红花,到了采摘的季节,我和燕子相约去参加劳动。红花形状和颜色都很漂亮,就是叶子上有尖尖的刺儿,不小心容易扎手,而且担心花瓣被碰落到地上,必须起大早带露水摘,很少有人愿意去做。正因为这些我们的劳动是有报酬的。我和燕子手忙脚乱地摘了一早晨红花,衣服被露水染湿了,手也被扎得渗出血丝,我们试着用红花涂抹止血,毫不见效,当时不懂红花是活血的,适得其反。摘得的红花放在称上一称,她挣六分钱,我挣四分钱。这可是我们平生第一笔劳动收入,为调动我们的积极性,父母让我们留下作“私房钱”自由支配,那时候我们没有学过经济学,不懂得原始资本积累,把钱凑在一起买了糖球来分享甜蜜,没用多长时间,来之不易的一毛钱就轻松地被我们挥霍掉了。
我们就读的小学校冬天要生炉子取暖,秋天须得储备玉米秸秆。农忙假那几天要捡拾若干捆柴禾,外加若干穗玉米棒子。我和燕子结伴到野外去拾秋,在玉米地里穿行没多久燕子惊慌失措地大喊:“完了,我的发卡丢了,怎么办呀。”那是她远在城里的姑姑送给她的,天蓝色质地洒满金黄的小星星,那时候塑料制品还很稀缺,很令爱臭美的女孩子们羡慕。我们顾不上拾玉米,回过头一步挨一步地毯式搜索,几乎要掘地三尺,天黑前终于找了回来。第二天上学没什么东西可以上交的,我便从家里偷着拿出一书包玉米穗完成任务。不知道谁的嘴那么快,消息马上就传到家里,一放学父亲就开始审问我这个“家贼”,妈妈还帮我辩解,辩解也没有用,因为拾来的玉米穗子大小粗细不等,家里的整齐划一,搭眼就能分辨出来。看着我难过的样子,燕子心里很愧疚,说安慰的话又显得分量太轻,犹豫了好一会儿,燕子从头上取下发卡给我戴上,故意说我带着好看,硬要送给我,我再三抵不过,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因为我也非常喜欢),顺便把姐姐给我新织的围脖摘下来围在她脖子上,相视一笑,手拉手上学去了。
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是同桌,中考时因为她严重偏科没达到录取分数线,复习一年重考才进了重点中学。这时我已经在高二了。经请求,管理宿舍的老师同意把我们安排在一组床铺。经过一年的分离,终于又能天天在起了,我们欣喜若狂。新生报到那天,不顾同寝女生们反感,我们两在一个被窝儿里叽叽喳喳地一直唠到天亮。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修炼到能顾及别人的感受的境界,一点都不淑女,更谈不上有涵养。
小梅和我们是上初中时开始交往的。她家在邻村,寄读在我们这儿。路远,中午放学不能回家,我和燕子每天吃完饭急忙跑到学校去陪小梅。我们几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说说笑笑又疯又闹地一混午休时间就过去了。谈论的话题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记得最清晰的是小梅每天给我们带一小包枸杞子。她家园子里种了好多枸杞树,那时候我们不懂的枸杞是一味中草药,有养肝、滋肾、润肺、补虚、明目等功效,注重的只有口感和友谊。夏天吃鲜果,冬天吃干品。她一定是背着她妈妈偷着拿出来的,人为地“减产”虽然不易察觉,若是累计起来要削减卖枸杞的收入总额。这一点数学考试常打满分的燕子算得最明白。或许是常吃滋补品的关系吧,意外地我们三个花季少女都出落得有型有款。其实在豆蔻年华的青春发育期,只要没有伤疤,不是营养不良,没有雀斑,哪怕是长得黑一点,哪怕是长一脸痘痘,都能焕发出光鲜照人的神采。班里那个高个子体育委员(外来的插班生)给我们取了个绰号——“一小撮真由美”。那时候日本电影《追捕》刚刚在国内上演,男生们追着电影放映队走遍附近村子看露天电影。女主角儿真由美留给他们的印象最深刻,而小梅最具其气质。害得我和燕子陪着她被男生在背地里品来品去的嚼舌,真讨厌!
初中毕业后,小梅就到城里找工作去了。那时候通讯不方便,起初还有书信往来,后来我忙于准备高考,她也忙于工作,渐渐地就失去了联系。后来经多方打听得知,小梅进城后最先在饭店里端盘子洗碗当服务员干了几年,后来到商场卖服装,一位做工程的王老板看中了她的年轻漂亮,就常常找借口接近她。老王离过婚,身边还有一个男孩。老王三天两头的来看望小梅,请她上饭店,逛公园,送首饰,送化妆品,送高档时装,陪她看电影。生活中小梅天生就有情调有品味,和老王交往正好能满足她渴望被娇宠的虚荣心和物质生活质量,顾虑老王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小梅不情愿做后妈,一直推三阻四拒绝老王求婚。年龄上的差异,加上小梅魅力的令其神魂颠倒,老王对小梅有求必应。忍痛把儿子送回乡下寄养在父母家。小梅又提出不愿意做饭,老王也痛快地答应了,他心里自有打算:娶过来再说,煮熟的鸭子还飞了你了!
举办了一个风光的婚礼仪式后,小梅在城里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后来又听说婚后老王不再让小梅出去工作,在家当起了全职主妇,老王接回儿子安排在寄宿学校读书,周末要回来同吃同住,寒暑假送回爷爷奶奶家。最初答应小梅不让她做饭,老王下厨。可是老王在外面忙起来常不回家,小梅就泡方便面充饥,饱一顿饿一顿地胡乱凑合,直到吃得胃肠不适,吐出酸水。想想婚前老王的承诺,把小梅气了个柳眉倒竖,这位小姑奶奶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先是一日三餐下饭店,再后来叫外卖送饭上门。闹了也白闹,老王耐着性子又哄又捧,凭老王的年龄和阅历,对付小梅也就是小菜一碟。闹得实在没趣儿,干脆买来一本菜谱书,练习着做菜,哼!谁离了谁还能饿死?楞是和厨具叫上劲儿了,锅碗瓢盆摔得叮铛乱响,咸一顿淡一顿,生一顿糊一顿,切破过手指,烫伤过胳膊,慢慢地竟然练出了十八般厨艺,后来端上一盘盘有模有样的菜肴时,老王已经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儿等着和小梅坐在一起品红酒了。美得他!
不知什么缘分,后来我和燕子也先后来到这个城市,我是因为工作调动,燕子是嫁到这里的。当年给我们起外号的那个高个子体育委员死缠烂打地追求燕子,燕子也不反感他,高中毕业后两人一来二去的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他当兵走了,几天一封信,缠缠绵绵地套牢了燕子的心,后来考上了军校,毕业后留部队,在部队举行了集体婚礼,害的我失去了一次做伴娘的机会。送行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拉着燕子舍不得,小梅撇了撇嘴:“真是的,人家喜庆的日子,看你哭哭啼啼的,又不是文成公主入藏,部队还能留下她?舍不得就把你也当嫁妆陪嫁过去算了......”我破涕为笑,没等她说完就和燕子扑上去拧她的嘴,她连蹬带踹地也挣不过我们俩个,我们笑着滚成一团,弄皱了燕子的嫁衣。
两个闺蜜都成功地嫁出去了,离群索居的计划看起来又没有指望了。若不是她们两老是催我,也许我会嫁不出去了吧。考虑到经营婚姻的难度系数,衡量一下自己对未来老公的驾驭能力,我选择了一位老实厚道,循规蹈覆矩的教书先生。日子过得安安稳稳,靠工资活着倒也衣食富足,还有能养得起金鱼和花花草草,最幸福的是我们有一个又帅气又聪明的宝贝儿子。
后半夜了,感觉有点凉,我索性坐起来关掉了空调,披着毯子斜倚在床头,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又回放了一遍刚才播放过的镜头,回想起枸杞子的滋味,很幸福,很甜蜜。由枸杞子又联想起我们在一起的往事。那年也是暑假没事可做,我们三个人就相约去后山坡挖药材,柴胡、知母、防风、远志,晒干后卖到供销社收购组,剥了皮的价格更高些,但那样做有些费手指甲。换来的钱供下学期买铅笔橡皮本子用。燕子最能吃苦耐劳,她挖的防风一点也伤不着根须,篮子也最先装满。我身单力薄挖不动坑,只好采些婆婆丁、车前子一类不太值钱但省力气的药材。小梅她们满载而归时,我的勉强算不上空手,因此常常遭受其它女孩子讥笑。我因为底气不足心里怯怯的,听见了也不敢反驳,只好假装没听见,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后,溜边儿捡人家的剩儿,小梅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寻衅奚落她们替我出气,找茬过火了她们就动手抓挠起来,我吓得蹲在地上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只有燕子一个人上前去拼死拼活地拉架。气得小梅骂我不争气,我只有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儿,掏出白手绢来给她擦手背上被挠坏渗出的血。我感到她特仗义,很有女侠的范儿,也就心甘情愿地称呼她“老大”。有她罩着很有安全感,燕子也这么说。想起当年的窝囊像儿,我不觉脸红到脖子根儿。作为隐衷,我从来没把这件丢人现眼的事儿讲给老公和儿子听,怕诋毁了我在他父子眼里的形象。好不容易把自己零零散散的优点集中在一起才支撑起来的自信心,可得小心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