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铁钩子
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三十公分长的铁钩子。可能觉得手里的这个铁家伙有些唬人,中年人的脸上陪着怪不好意思的笑容。
一面镜子,一个洗面池,一排粗糙的木椅,尽管理发店装修得甚是简陋,中年人还是怯怯地坐在了靠门的的角落里。他把铁钩子小心地放在脚下,安静地听大家聊天。
木椅上坐着五个人,两个是夫妻,两个是母子,还有一个貌似退休了的体面的老年人。有的跷着二郎腿,有的箕踞而坐,他们东拉西扯,等待理发。说话的当儿时不时停顿一下,扬起眉角,瞅瞅专心理发的老板娘,仿佛每个人的话语都是在讲给老板娘听。大约是手头正忙,老板娘偶尔也会附和一声,但大多情况下都是一笑带过。人们似乎能从老板娘的笑靥中,读出对自己的赞赏和肯定。之后,说得更起劲,笑声也更爽朗。
初冬的下午,寒冷的风掀开理发店的棉布帘子,铁钩子把一身浆蓝的粗布工作服往紧掩了掩。理发店的人终于少了,气氛也安静了很多。
给客人洗头的帮手总有办法让顾客变得轻松,她找到了一个话题试探着冲铁钩子抛过去:
“你在自来水公司上班吧?”
“我?你看着哪儿像吗?”
铁钩子见有人和他说话,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浆蓝的工作服,语气里略带点不自信。
“自来水公司的人穿我这样的衣服吗?”
“不,我见你拿着那么大个铁钩子,以为你在自来水公司查水表,揭井盖用。”
腼腆的铁钩子似乎觉得店里的女帮手很有趣。
“哪是呢,我在热力公司上班。自来水公司查水表的都是临时工,有编制的才不穿那工作服呢。”或许是他觉得是应该讲清楚自己不可能是那种钻下水道的人。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热力公司是个新企业,成立起来还不到十年,工资还是可以的。”他说的自然也是相对自来水的工资而言。
“再说,我也是有二十年的工龄了。”
“二十年的工龄?你看着年纪不大啊。”女帮手略带惊讶的话说得很熨帖。
“那当然啦,从我17岁当兵开始就算上了啊。假如我当初不转业的话,应该比现在更好。当时部队只给了我十二万七,如果正常转业的话,少说也得二十万。”
“那怎么只给你十二万七呢?”
“家里边出了点事儿……”
铁钩子欲语还休,不过在女帮手的引导下,还是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
“媳妇儿因为生孩子出血过多差点没了,孩子生下来又先天不足,关键时候总得有人照顾。跟部队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只能是人家给多少就是多少了。”铁钩子不紧不慢,像是说着别人家的事情。
女帮手有点困惑,她试图在将眼前这个略带木讷的浆蓝工作服和飒爽英姿的绿军装作对比。
“热力公司给我算上当兵五年的工龄并不吃亏,我当初要留在部队的话,肯定比现在还好的多,至少也是个团级干部。和我一起当兵的转业后,现在哪个不是各单位的领导。我在部队上立过功,我是装甲兵的技术员,他们离不开我。现在部队上还给我发补贴,不过不多,一年万二八千的。”
谈到当兵的经历,他说话的语调也高了起来,神彩飞扬。一只脚不自觉地踩在铁钩子上。
排到他理发了,温水淋在他蓬乱而倔强的头发上。他努力伸长脖子把头伸进洗面池,嘴里依然絮絮叨叨说个不休。
理发店外面,落叶满街。每一片叶子,看起来都一样,实际上又全都不一样。
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