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政委调停

　　自从上次谈话以后，父子俩的矛盾陷入了僵局，繁忙的年终总结、表彰大会让唐文林无暇顾及家庭私事，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总是难以入眠，这件事搁不得，拖不得，社会上都已经传开，说区委书记私藏民女，时间长了，还不知会生出多少离奇的故事呢！可是怎样才能打破僵局，让儿子接受呢？他苦思冥想辗转反侧，怎么办？怎么办？忽然，他想到了老战友，县人武部政委宋子奇。
　　一想起宋子奇,唐文林的心头就会漾起阵阵暖意。从光屁股的时候开始，两个人就一块儿在麦田里翻滚,在河水里戏浪。7岁那年一起参加儿童团，后来又一起参加县大队，多少次战役，两个人在同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真可谓是生死之交。解放后，自己转到了地方行政部门工作，老战友留在部队，现任县人武部政委。这几年每逢去县里开会碰到面，招待所里两个人总要同睡一张床，说是抵足而眠，其实是彻夜长谈到天明。每年检查民兵“三落实”工作，他也曾来区里，老战友一见面，那股亲热劲儿比亲兄弟还要亲，让区里的其他干部羡慕不已。我们家的情况子奇最清楚，不如请他出面，做做儿子的思想工作!想至此，他披衣起床，连夜给老战友写信，倾吐心曲，希望老战友为自己解围。
　　宋子奇接到唐文林来信，才知道老战友目前的处境。伟仪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支持爸爸的工作就是支持革命，这样的道理一个大学生怎会不懂?正在这时候，县委办公室来电话，要他立即去县委参加常委会。
　　宋政委赶到时，常委们已经基本到齐。县委书记梁恩来给大家出示了一封人民来信，说的是溪桥区委书记唐文林窝藏逃婚新娘，拆散良家婚姻的事，让大家发表意见。
　　巧的是人武部政委宋子奇刚刚接到唐文林的来信，来信恰恰就是说的这件事，于是,当县委书记征求大家意见时，宋政委首先谈了自已对这件事的看法。他说：“唐文林同志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老同志，为人十分正派，临近解放，经首长做媒，与童养媳灯花成了亲，灯花比他大五岁，至今文盲，从小在地主家饱受煎熬，常犯神经失常的毛病，老唐又一心扑在工作上，想给儿子找个媳妇，帮助妻子料理家务，偏偏这个逃婚的新娘是他大儿子的同班同学，不满母亲包办婚姻，逃婚后找到老唐，老唐从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角度出发，支持女孩抗婚，于是带她到柳村暂住。这女孩在柳村，帮助灯花把家里家外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唐趁儿子寒假回家，想让儿子接受女孩，可是儿子听了社会上的一些传言，死活不接受，这两天，父子矛盾正在激化，希望我去帮助调停呢！我可以向常委们表示：
　　1、唐文林同志的作风没有问题。
　　2、女孩逃婚，属于维护自身权益的行为，符合国家“婚姻法”规定的“婚姻自主”这一条例。
　　3、作为地方首长，有支持女孩抗婚，争取婚姻自由的责任，唐文林同志的做法是正当的，积极的，应予支持。
　　平常，宋政委在常委们中间素有威望，常委们听了宋政委的介绍，对这件事的看法自然明了，而县委书记梁恩来一直从事组织工作，对唐文林也是知根知底，特别是长期的工作接触，实践证明唐文林不是那种品行低下的人，于是一锤定音：人民来信暂且搁置，请宋政委抽空去溪桥，帮助唐文林调停家庭矛盾。这一来，宋政委受常委会的委托，底气更足了，第二天就来到溪桥区委、区政府。
　　老战友见面，两个大男人的四只臂膀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久久不忍分离。灯光下，唐文林向战友诉说心中的郁闷和烦恼：“子奇，你知道灯花就那熊样儿，每次到家，到处都是脏兮兮灰蒙蒙的，难得小兰帮着,家才像个家，老二、春燕还那么小，老三、小丽更离不开她呀，可儿子偏偏不听话，竟敢当面顶撞我，把我差点气昏过去！”子奇安慰道：“你也别真气，气坏了身体还得革命。我估摸，伟仪是听了社会上的传言，对你产生了不信任感，要不然这孩子不会顶撞你，待明天我找他谈谈，先看他什么想法再说，总之这件事慢慢来，急不得。”
　　第二天，宋子奇让唐伟仪担任向导带他到溪桥镇各地转转。
　　
　　溪桥镇是苏北地区有名的大集镇,宽阔的澛汀河每天载着无数只帆樯从她的西边擦肩而过。她仿佛人身上的大动脉,延伸出无数的支流,其中有两支分别从溪桥的南北两边缓缓向东流淌,大约两公里之后便在溪桥镇的东首汇合,将溪桥镇包围在中间。汇合处的两端继续向东漫跑,跑到大约十公里、二十公里之处,分别与南北走向的渭水河、唐港河相交,形成一个相对较大的水系,灌溉着苏北平原上的明珠——楚水县肥沃的土地。
　　那两条小溪将溪桥包在中间,溪桥便形成一个孤岛,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大苦衷就是进进出出无舟不行,因此在溪桥四周的河面上设了许多渡口,进出溪桥镇非得摆渡不行。旧社会，统治者看准这一有利的地理条件,在渡口设立警力,荷枪实弹向过往行人强行收取过河费,对进镇买卖的农民、商人收税,弄得民怨沸腾。
　　溪桥镇上有东西、南北两条大街,大街在镇中心形成十字交汇。这里的人虽然进出不便,但水路交通十分便利。溪桥镇近万居民世世代代居住、繁衍在这块土地上,苏南一些商家巨贾发现了这个商机,便设法用大船将各种生产资料、五洋百货、棉布杂货、糖果烟酒…..源源不断地运进溪桥,又把溪桥周边农民生产的大米、小麦、棉花、瓜果、蔬菜等各色农产品贩运出去,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南北商品的集散地,于是大街两边商铺林立,比肩接踵,加上附近的农民每天都要将收获的青菜萝卜、蚕豆玉米、花生菱角等瓜果蔬菜用小舢板运进镇区叫卖,因此这溪桥镇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逢年过节,大街上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大人们要为孩子扯块花布做身新衣,年轻人上街买些糖果糕点带给父母,还有那些算命、打卦、测字、代写书信的挑子,卖糖球、捏泥人、下面饺儿、豆腐脑儿的担子,一个个扯着嗓门叫卖,敲着竹节吆喝,整个溪桥镇人声鼎沸、红尘滚滚。晴天,人们欢天喜地,可遇到阴天下雨,道路泥泞这就苦了,过去又没水泥,人们踩着被水泡湿的泥土,越踩越粘,越粘越难跑,姑娘们花鞋子跑丢了,溅起的泥浆水把一身衣服弄得看不见布眼……世世代代,多少年来,溪桥人饱受这两重苦,挨着这两重罪，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这一令人头疼的面貌，没想到这一愿望还真的实现了呢！
　　
　　相传明朝万历年间，八洞神仙汉钟离云游四方路过溪桥，见一孤儿衣衫褴褛,手脚红肿,便有心帮这孤儿,他化成一个理发师收孤儿为徒,在溪桥镇的十字路口搭起一个棚屋,开起了理发店。这孤儿聪明伶俐,日夜苦练手腕功夫,不上数月便能单独为人理发了。这一天钟离外出，恰巧吕纯阳经过溪桥，来到十字街口的理发店理发。小师傅认真待客，左边推右边剪，怪了，客人的头发这边剪了那边长，那边推了这边生，小师傅忙得汗流夹背，整整一天也没理好，眼看天色渐渐黑了，心里又奇怪又着急，急得想哭，可哭也没用呀，只好向客人打个招呼：请明天再来吧。晚上，师傅回家，小徒儿把白天的事情告诉师傅，钟离掐指一算，心里笑道：好个道友，竟来戏耍我的徒儿！他拉过小徒儿悄悄地说：“明天这位客人倘若再来，你就如此这般……..切记切记！”小徒儿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
　　第二天一早，吕纯阳顶着半边头发又跨进了理发店，小师傅笑脸相迎。他让客人躺在椅子上，没有急着用推剪理发，只见他不慌不忙，荡了荡剃刀，在客人的额头上光了起来，光到两眉之间时突然停下手中刀，用小拳头在额上连捶了几下，每捶一下还用食指把客人的眉毛往下捺一捺。捶第一下时，纯阳觉得心潮激荡，无限舒服，第二下，感到骨软筋酥，妙不可言，待到小拳头第三次落下时，纯阳顿觉一点元气从丹田渐渐下沉，不禁脸上阵阵泛红，对镜一照，唷，一双漂亮的剑眉成了倒八字眉毛！他料想这是道兄钟离在捉弄自己，怨自己警惕不高，没有及早预防，本想化阵清风一走了之，可这倒八字眉毛岂能留下！小师傅看着他那尴尬的样子，咯咯地笑个不停，指着门外的泥泞大道说：“我师傅说了，只要客人在这路上铺一层花岗岩石板，再在这十字街南北顶头两处的河面上架两座石桥，你这倒八字眉毛就会自然复原。”纯阳心想：好哇道兄，你这是逼我留下痕迹，好叫我日后不得赖账。也罢，为民造福乃出家人的本份，于是起身挥舞广袖。嗬！只见空中片片祥云从天边冉冉飞来，一片片相继落在十字大街的路面上，化成南北东西两条石板街，有些祥云又冉冉飞往南北的河边，转瞬间，南北两处的河面上架起了两座小巧玲珑的石板桥。此时，纯阳从镜子里看到那副倒八字眉毛果然恢复成漂亮的剑眉，于是一阵清风拂过便不见了。街上仰观的人群人山人海，人们簇拥在一起欢呼、跳跃，看着泥泞的十字大街顷刻间神奇地变成了红彤彤的花岗岩石板街，看着彩虹似的石板桥飞架两岸，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几代人的梦想终于实现啦！
　　后来，地方长老们从小师傅口中得知这一情况后，率领溪桥人民跪在十字街上望空三拜。为了记念两位仙人的功德，便将十字街的南北路叫做钟离路，把东西路叫做纯阳路。
　　自从有了两条石板街和两座石板桥，溪桥镇的进出交通方便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接踵而至，钟离路、纯阳路两边的商铺更加繁荣，尤其是南北两处的石桥下更成了各色人等贸易的场所，它们和十字街口一道形成溪桥镇的三大繁华中心，区公所的招待所紧靠着区公所，就在北石桥的旁边。
　　这一天，伟仪领着子奇沿着钟离路向南，一路参观了溪桥第一大商场——人民商场，然后到十字街附近参观了溪桥镇中心小学，出了小学沿纯阳路向东500米处，参观了伟仪当年就读的溪桥高级中学，然后折回头，来到纯阳路西边的医院，参观了医院的设备与医疗器械，最后来到钟离南路，参观了溪桥最大的铸钢厂。一路上,唐伟仪一边引着子奇参观,一边介绍着溪桥镇石板街和石板桥的故事,宋子奇听得津津有味,对伟仪说：“美好的传说告诉人们一个道理,为人民谋利益的人,人民将永远怀念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伟仪笑着说:“叔叔归纳得好极了,所以将来我也要成为一个像华佗那样值得人们怀念的人。”两个人说说谈谈,不觉已经回到了招待所,此时才觉得人疲马乏。他们草草吃了些饭便躺下休息。宋子奇包的是双人间，两张单人床，一人一床，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睁开眼时已是下午3点，宋子奇坐靠在床背上说道：“伟仪啊！到现在你还没向叔叔汇报汇报学校的情况呢!咋样？”唐伟仪马上坐起身,也靠在床背上微笑着说：“我们学校占地980亩，15000多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是省内外知名的医学院校之一，我学的是西医内科，再细些说，具体是胸内科，我们班男女同学45名，目前,胸内科基础知识，一般病理学、药理学，一般临床知识都已学完，我的功课期末考试门门优秀,向叔叔汇报完毕。”“蛮不错的呀！再谈谈思想情况！”“叔叔，我的思想情况正常，学期结束时，我向系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有没有谈女朋友？”“没有！”“真的？没设防空洞？”“哪敢在叔叔面前设防空洞！”“对毕业后有什么设想？”“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想继续深造……”“噢，你们这一代真幸福，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参加了县大队，和你爸一起在战壕里翻滚呢！你爸是分队长，记得在一次战斗中，几十名战士隐蔽在壕沟里，突然天上敌机扔下了炸弹，这时候，分队里年龄最小的队员不知怎么站了起来，你爸见了大吼一声‘卧倒’!只见他一跃而起，扑到那战士的身上，将他按倒，炸弹溅起的泥花几乎将你爸半个人埋住了，再一看，炸弹爆炸的地方正是你爸跃起的地方。事后，全队队员都为你爸庆幸，你爸因为救那名小战士，结果自己也得救了，大伙儿都说：‘这真是好人好报应呀！’1947年，在抓捕土匪恶霸阎老五的战斗中，你爸爸不幸负伤,伤愈后归队,得知一名战士不幸中弹牺牲，从此，你爸爸以那位战士的名义给他的父母写信，还每月按时寄去生活费，直到战士的父母过世。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1960年，战友的侄儿带着‘叔叔’也就是你爸爸寄去的信来部队找‘叔叔’时，才知道了这件事。可那几年，正是你家最艰难的时候，那一年你才10岁，你弟妹一个2岁，一个5岁，一个8岁,妈妈身体不好，你爸爸负责一个乡的工作，直到现在，家庭都无人照料。孩子，你能理解长辈的艰辛吗？你能不能为长辈分担忧愁、分担责任呢？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像这样的英雄爸爸能不尊敬吗？像这样做好事不留名的爸爸能不崇拜吗？现在你长大了，成了一名大学生，更应该理解爸爸，支持爸爸的工作，千万不能听信社会上的流言，在你这个家庭里，支持爸爸的工作就等于支持革命，这个道理你懂吗？”唐伟仪静静地听着宋子奇的叙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述父亲的历史，原来父亲竟是这么一个光荣伟大的人民战士，他深深为自己昨天顶撞父亲的行为内疚，连连点头：“我懂！我懂！”“真的懂了吗？孩子，如果你真的懂得这个道理，那么你就该勇敢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帮助父亲处理好家庭事务，有这个勇气吗？”“嗯，嗯。”唐伟仪在点头。“好样的，刚才你告诉了叔叔，说至今没有谈女朋友，既然没有女朋友，而父亲为你选择的人既漂亮又能干，又是你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听到这里，唐伟仪终于明白了，叔叔今天层层递进步步深入地讲这番话，目的就是要自己接受李秀兰。面对政委步步紧逼的趋势，自己很难正面拒绝，怎么办呢？看来只有采用缓兵之计抵挡一时再说。他喃喃地说道：“叔叔，目前我还不具备接受的条件呀！”“什么条件，能不能说给叔叔听听？”“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假如国家恢复研究生制度，我还想考研，那样的话，时间更长，待学成后才能谈婚论嫁，叔叔，你说对吧？”
　　宋子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用心，心想：好小子，在我面前还耍心眼，没门！于是顺着他的话说：“好哇，不管你大学毕业还是继续考研，只要参加工作就行对不对？”伟仪连连点头说：“嗯。”子奇笑笑说：“那好，就以你参加工作为限，但是，工作之前不得在外边谈对象，参加工作后即与李秀兰结婚行不行？”唐伟仪心想，待过两年再说，两年时间内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呢！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宋子奇的要求，朗声应道：“好！”宋子奇也一跃起身说：“击掌为凭！”一老一少两个巴掌拍到了一起,“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