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怎么都疯了？

　　我目送王琼芳进入检票口，看她的背影消失，我突然明白过来，朱自清对《背影》为何情有独钟，只可惜，此背影非彼背影。我在车站枯坐了，看人来人往，心里五味俱陈。步行回学校，我一个人去了读书走廊。读书走廊沿江而建，每隔十来米就设有一张椅子，期间还有三座凉亭，几处雕像，俨然一个校内公园。这原本是供学生自习用的，没想到久而久之，却成了恋人们约会的上好场所，改名叫了“爱情长廊”。读书走廊在动物科技学院实验楼后面，大楼的转角处有几块大鹅卵石，有一大半被掩映在葱茏的灌木丛里。这是个绝好的地点，既可以躺着看蓝天白云晒太阳，又不会被人发现。看周围没人，我爬到了鹅卵石上面，把背包当枕头，躺了下来。也许是一宿没睡，我一躺下就睡着了，而且又做了那个梦。
　　高考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老是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中了状元。乡亲们都来祝贺，我穿着大红的状元服，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被一群人前拥后簇着在街上游行。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撞了下来，看地上到处是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我高兴地捡啊捡啊，终于不用烦恼学费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抱着一大摞书。
　　听见有人说话，我醒过来，坐起来探头望去，却看见张阳正在打电话，她用鸟语说，语速很快，激动的时候舞动着手，想竭力表达自己的意思。原来美女也是有烦恼的。
　　张阳一阵鸟语之后，用中文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Nonono,你不需要跟我解释,我都知道了,我告诉你，Idon’tgiveup。”说完，她将手机甩进了江里，坐在凳子上发愣。
　　可惜了。我见过张阳用的那款手机，至少可以抵我一个学期的学费了。如果不是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张阳可能还会坐上好一阵。我慌忙将电话挂断，看张阳左顾右盼了一番，快步往读书走廊的一头走了。我惊出了一身汗来，如果张阳发现我听了她讲电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虽然我并不是故意要听她说话，也没有听清楚她说话的大意，她也肯定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她看我的那种眼神，还有她高傲的神态、冷淡的举止和漠然的声调，看来是非常得体、客气、大方的，那样不显山露水的言行，却能充分表达她的情感：不屑一顾。我暗自庆幸她没有发现我。估摸着张阳走远了，我才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看见一只鸟在水面飞，猛地往水面一个俯身，叼起一条小鱼，飞远了。
　　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柳旭办公室的，我没有接听，直接往她那里走去。柳旭在整理毕业生资料，她四周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档，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怔住了：“昨晚没睡好，怎么这么憔悴？”我戴上眼镜，遮挡住浮肿的眼睛：“是要把这些分开吗？”柳旭说：“他们拿过来的时候弄乱了，现在得全部分开，政审表、学籍表、毕业登记表、入团志愿书……反正你看着办。我抽屉里有盒回形针，找到同一个人的，就先卡一起。”我应着，拉开柳旭的抽屉，拿回形针的时候，看见旁边一相框，柳旭和徐良的合影，两个人拥抱着，笑得很是甜蜜。
　　能拍这么亲密照片的，得是什么关系？我甩甩脑袋，禁止自己胡思乱想，可嘴巴却不由自主的说话：“柳老师，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柳旭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我：“喜欢一个人吧，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缺点也是可爱的，心里总想着他，有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情，都想跟他一起分享，看见他和别的异性在一起，会吃醋……怎么了，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柳旭咳嗽两声，坐了下来，一边分资料一边说：“真是小傻瓜，我都什么年龄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呢？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开。”
　　“他爱你吗？”
　　“为了我，他跟家里人决裂，发生车祸，差点毁容，你说，他爱我吗？他说，也许有一天，他的家里人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也不一定呢？他现在还没有成家，我们还是朋友。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可是，我不想他为了我毁了自己，我希望他有新的开始。”柳旭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思绪似乎因为我的问题而飘得很远。
　　“那你呢？你还爱他吗？”
　　“陈文玥，你今天怎么了？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柳旭笑了笑说，“是不是感情上遇到什么麻烦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我说没有，快速帮忙整理好资料，下午第四节课下课的钟声已经敲响。路过微机室，里面的人陆续外出，我走进去，找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挂上QQ。贝儿的对话窗口跳了出来：“你妈走了没？”
　　我说：“走了。”
　　贝儿说：“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这世界，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钱不能解决的事情才是大事。姓郑的还在骚扰你没？”
　　我说：“不要提他了。”
　　郑凯回去后，曾发信息问我知不知道小熊猫的愿望，我说不知道。他追问真不知道，我说自己去百度，他就没再回信息。后来，他发一两条别人转发了千百次的问候信息，我也懒得回，无心的问候，更彰显了发信息人的无情。我以前的日记里都写满了郑凯的名字，因为难过，写了撕掉，撕了再写，反反复复。现在，我已经不常写日记。
　　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做，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于是，我给周姐去了个电话。在我准备给徐良写告假短信的时候，他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了句“现在过来”，就挂了电话。
　　天气很好，刺目的绿，晃眼的光，凉凉的风，还有鸟儿的叽喳声。我骑上自行车，从一汪绿荫丛中疾驰而过。我想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我不想自己的坏情绪传染给别人，于是，和以往一样，我大声地唱起歌来：
　　“风吹叶儿落，
　　草长莺鸟飞，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彩虹，
　　但是我知道，
　　我就是知道，
　　阴霾迟早会散去，
　　阳光早晚会洒满，
　　洒满我忧伤而寂寞的心。”
　　路人都听不懂我在吼什么，只投予我奇怪的目光，看他们傻傻发呆的模样，我哈哈大笑。可是，当我推开徐良家的门，里面缭绕的烟雾，让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窗帘被拉上了，他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狠狠地吸着烟，火光映衬出他有些忧郁的脸庞来。我想起柳旭抽屉里的那张合影，照片上，徐良脸上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可比这温暖千百分。
　　听见开门声，徐良头也不抬地问我：“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干嘛？”
　　“回答我的问题。”
　　我拿了抹布，把掉在茶几和地上的烟灰都抹掉，徐良摁灭烟头，一把抓住我手腕：“我在问你，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在宿舍？”他的语气冷漠，表情凝重，我一下子火了：“你这人才奇怪，我在哪里关你什么事啊？你只是我的雇主，我是你的小时工，除了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咱俩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放开我，放开我！”徐良不撒手，我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前几天出游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变了一个人，是被人下蛊了，还是鬼上身了？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于是拳打脚踢起来。
　　“你给我安静点！”他突然大吼一声，我吓得忘记要反抗。这还是柳旭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吗？简直就像个流氓。虽然心里害怕，我还是鼓起勇气朝他吼回去：“叫什么叫？你以为你是马景涛‘咆哮帝’啊，也不照照镜子！我告诉你，你再不放开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他站着没动，我抽了抽手，动不了，于是，我埋头咬上他的胳膊。人肉的口感还不错，挺有弹性，我狠狠地咬，我看你撒不撒手。徐良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感觉到疼痛，说：“如果现在郑凯说他和那个女生分手了，来找你，你会怎么做？”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很喜欢的物件，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看，却没能力买下来，到后来某一天，终于捧在手心，却发觉已经没了先前的心情。等待了太久得来的东西，多半已经不是当初自己想要的了。现在，我一收到郑凯的短信，有时候看也不看，就条件反射一样给删除掉。
　　我看他胳膊上的牙齿印，清晰，深刻，有点……后悔。
　　“所以，你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你可以接他的电话，可以枯坐一宿，就是没想过其他人？”
　　“是啊，是啊！”我负气地说，“虽然他现在有女朋友，但是他心里肯定是有我的。”
　　“你真是……无药可救！”徐良松开手，我跑到门口，迅速打开门：“徐良，你神经病！”
　　我不敢等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下去，骑了自行车快速回到学校，心里还在狂跳。极度的紧张，加上整天滴水未进，锁好自行车，我站起来，直感觉一阵眩晕。我伏在自行车上，然后在一阵惊叫声中，只见一长排自行车哗啦啦地往一个方向倒下去。
　　诸葛铭来电话，说七点开始抽查宿舍，可是有两个同学生病请假了，杨彪的电话没法接通，问我怎么办？我的黑板报完成了，他的募捐款也完成了，“闲人”就顺理成章的得成替补队员。
　　“姐妹儿，几天不见，怎么邋遢成这样了？”诸葛铭跟在我后面，“是不是想我给想的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我希望我从来就没见过你。”我白了他一眼，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最喜欢的千层饼，此刻拿在手中，却食不下咽。
　　虽然大力地宣传，各班级也极力地配合整顿了两周，我也带了风油精，还是被各种味道熏得不行。女生宿舍还好，至多就是搜出“热得快”、电饭锅之内的，在她们的苦苦哀求加眼泪攻势下，适当地警告一下，再叮嘱一下安全，也就算了。男生宿舍，球鞋里散发出一股股恶臭，泡在桶里的衣服估计在五天以上，阳台墙角的泡面盒子上，一群苍蝇围着起舞。有的宿舍看起来还整洁，撩开平铺的被子一看，零食、汗衫、袜子、杂志……
　　看那些男生，一个个的，从头到脚全是名牌，包装得衣冠楚楚，除了玩游戏打篮球踢足球泡妞，就没给想着留点时间搞搞寝室卫生，我估计臭男人就是如此得名而来的。更夸张的是，不少宿舍的门的背后、墙上，甚至是卫生间里，都贴着裸露的女人画像，说是“秀色可餐”，真正是证实了那句“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诸葛铭说：“咱们学校本来就僧多粥少，而且大家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活得像唐僧？凭借画报来解决生理需求的兄弟，都是可怜的孤家寡人，比起寻花问柳的强多了。姐，凑合凑合就行了，别吹毛求疵了。”看着他，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男生。
　　“猪头，你说，一个人一时对你很好，一时对你又不好，是什么原因？”
　　“人对你好不好，你若不在乎，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你若在乎嘛……那问题可就有难度了。姐妹儿，谁敢那样对你啊？活得不耐烦了，告诉我，我去收拾了他。”
　　“你还是把自己收拾收拾比较好。”我揪了一下他碍眼的鼻毛，他痛得赶紧捂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