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寻(同题征文·短篇小说)
楔子
丁秀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冲出了办公室,噔噔噔地跑下楼梯。门口的保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已经快速奔向车水马龙的街道。路上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闪到一旁。汽车司机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作死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看不到惊呼的人群,听不到司机的谩骂,耳畔一直回荡着那个女人的辱骂:狐狸精!贱人!!婊子!!!
秀秀,你别跑!那是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好似近在咫尺。
突然,她脚下的高跟鞋一歪,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秀秀,你怎么啦?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随即她感觉到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面前,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她瞬间安静下来,缓缓抬起头,用一只手缓缓捋开被泪水和汗水黏住的头发,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朦胧中她看见一张熟悉而亲切的脸,正焦急地望着自己。
三哥哥!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西藏吗?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她的眼泪哗啦哗啦直流。她双手捂住脸,把头埋进膝盖间,无声地哭泣,孱弱的双肩不停地抖动。
秀秀,你的脚崴了。来,我背你去医院。
她像个听话的孩子,在三哥哥的搀扶下,艰难地站立起来,伏在他宽厚的背上,用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一
数九寒冬,北风呼号。薄暮中,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三哥哥,等等我!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上身穿一件空荡荡的旧棉袄,下身穿一条补丁摞补丁的绒裤,脚穿一双露出脚趾头的浅口水靴,正战战兢兢地走一段下坡路。她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上,像是贴了两片黑乎乎的膏药,那是长了冻疮;她的一双小手肿得像馒头似的,好几处溃烂了;她的脚后跟冻裂了,一道一道蚯蚓般的缝隙,跟干裂的土地一般。
她本来把手拢在袖子里取暖,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不得不半蹲着身体,手脚并用,在结了冰的斜坡上一点一点往下溜。
“哎哟!”路滑鞋也滑,像滑滑梯一般,她一下子摔出去好几米远,冻裂的手脚擦过冻得僵硬的土地,疼得她呲牙咧嘴。
三哥哥闻声转过头,飞快地跑过来。秀秀,摔疼了没有?你的脚痛,我来背你!”
秀秀将冰冷的脸贴在三哥哥的后颈窝,两只手箍住他的脖子。瞬间,似乎所有的寒冷和疼痛都离她而去,全身暖烘烘的,心里喜滋滋的。她在心里暗暗地祈祷:回家的路再长一些吧,让我在三哥哥的背上多呆一会。
三哥哥名叫丁志坚,比秀秀大两岁,马上小学毕业了。他父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挖煤,一年只在过年时回一次家。他妈妈带着他和两个哥哥在家种地。每天晚上,他妈妈洗澡更衣后,便对着一座石膏做的观音像,焚香叩拜,希望她男人平平安安。这样的画面在志坚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秀秀从小就喜欢跟三哥哥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摘野果……上学以后,两人每天结伴来回,形影相随。村里的大人孩子,笑称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小夫妻。
秀秀性情开朗,一点不懂得害臊。她一次次偎在志坚妈妈怀里撒娇:大婶娘,我长大了,要嫁给三哥哥,做你的儿媳妇,好不好?
志坚的妈妈脸上笑开了花,抚摸着她娇嫩的脸蛋,当然好啰。我家志坚能娶到秀秀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是他的福气。
随着年龄的增大,志坚再听到人们开玩笑,感到不好意思,脸上红得像煮熟的虾公。于是,在公众场合,他常常故意避开秀秀。上下学路上,也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凝视着秀秀的那对含情脉脉的眸子,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在若即若离的相处中,少男少女一天天长大,秀秀出落成一位美丽大方的妙龄女郎,志坚成长为一位成熟稳健的男子汉,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水到渠成,绽放出一朵美丽娇艳的爱情之花。
二
夏季的黄昏,西天铺满了橘红色的晚霞,空气十分闷热。在南方一座风景秀丽的大学校园,一对情侣默默地坐在湖边的石凳上。路灯透过细叶榕繁密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闪烁不定的光影。
三哥哥,你能不能为了我,改变主意?秀秀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乞求,她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说服自己深爱的恋人。
志坚抿起嘴唇,目视前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他的心情非常矛盾。他爱秀秀,当她还是一个梳着一对羊角辫的小丫头片子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她。他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爱了就深深爱。可是最近他悲哀地发现,他与秀秀之间慢慢出现了一道鸿沟,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的人生价值观距离越来越大。
也许是受到信佛的母亲的潜移默化,不知从哪时候开始,志坚对藏传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那块荒凉却没有被污染的土地心驰神往,对生活在那里的藏民怀有一种深切的悲悯。他梦想有朝一日能踏上那片神奇的土地,以朝圣者匍匐的姿态,去感受高原热辣辣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让一颗世俗的灵魂得到净化,离神明更近一些。
机会骤然降临。毕业前夕,当学院宣布他们临床外科有一个援藏名额时,他不假思索就报了名,果断放弃了已经找好了的单位——这座国际大都市里的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
秀秀也在这所医科大学的中医学院学习,是志坚的小师妹。听说三哥哥已经报名援藏,她大吃一惊。大城市、大医院,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三哥哥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虽然三哥哥没少在她面前表达过对西藏的向往,她以为那只是想想而已,最多去那里旅游一下罢了。没想到三哥哥真的要去那里工作。不行,我要阻止他!为了他的前途,也为了我们的爱情!
秀秀的嘴巴撅得老高,高到可以挂住一只酒瓶子。
三哥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么重大的事,不同我商量就决定了!
秀秀,对不起!你应该懂我的,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人生是一场修行,我不能呆在大城市里享福,我要去环境最恶劣、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去磨练自己。这个地方非西藏莫属!
那我怎么办?秀秀的眼眶红了,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里面旋转。
这也正是志坚感到纠结的地方。他的父亲已经从煤矿退休,与母亲一起生活在老家,家里有两个哥哥照顾,他没有后顾之忧。只有秀秀,是他心头放不下的牵挂。他多么希望秀秀毕业后也能去西藏,他俩既是生活伴侣,也是工作伴侣,灵魂伴侣。但是——如果真的要在西藏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他只能放弃爱情。他一直欣赏裴多菲的那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秀秀,你毕业后也去西藏,好么?志坚明知不可能,还是忐忑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没有你那么高尚。我从小家里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读了大学,我一定要留在城里工作,过城市里人的生活。等我有钱了,买了房子,我还要把父母接来,让他们也享享福……
秀秀连珠炮似的告白,让志坚对她彻底失去了幻想。好吧,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两人不欢而散,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联络。
还有一天志坚就要赴藏了,他主动约秀秀来湖边话别。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今日相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想到这里,志坚禁不住泪如泉涌。
秀秀,对不起!我没有兑现照顾你一辈子的诺言。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不管我在哪里,你都是我心中的最爱。生活中碰到过不去的坎,希望你会第一时间想起我。
秀秀扑进志坚的怀里,泣不成声。
三哥哥,你去那么艰苦的地方,要好好保重身体。在秀秀的心目中,你永远是我最可敬可亲的三哥哥。
第二天,一架银鹰载着志坚飞向了蓝天,飞向了离太阳最近的远方。志坚和秀秀,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从此在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上,渐行渐远。
三
“丁秀秀!”终于轮到她了,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喉咙里飞出来。
这是一家三甲医院,秀秀应聘的是中医科医生一职。
从大三暑假开始,她就着手准备简历,印制了一百多分内容充实、制作精美的简历。刚刚升入大四,她就到处参加招聘会,到处投简历。这个城市中凡是与她的专业稍微沾一点边的单位,她都寄了一份。几乎所有的都是泥牛入海,杳无消息。直到毕业,她一共得到了三次面试的机会。
为了第一次面试,她做足了功课。当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信心满满地来到医院人事部门口时,发现已经有三十多人等候在那里。不是才招两个人吗?这么多人来面试?她的信心顿时消失殆尽。
五个面试官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扫过来,像是鉴赏一件古玩似的,每个人都对她评头论足。
你的学业成绩非常好!但缺乏社会实习,连志愿者都没做过。
你得奖的证书很多,但级别都不够高。
你学中医的,英语过了六级,拉丁语成绩却不理想。
……
一盆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她从头凉到了脚。
第二次面试非常顺利,她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复试。与她竞争的是一名男生。比较而言,她在各个方面都占有优势。可最后,她还是被淘汰了,男生被录取。她不甘心,跑去总经理办公室质问。
总经理双手一摊,露出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神情。
你确实很优秀,可是,这份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公司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忍痛割爱。
这对秀秀又是当头一棒。原来找工作还有性别歧视。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许多时候,男女平等依然还停留在口头上。
她几乎绝望了。曾经听说社会上有一句流行语,毕业意味着失业。她还不信这个邪。毕业等于失业,那还要读大学干什么?尤其像她这样的农家子弟,父母辛辛苦苦,拼了老命供子女上大学,不就是为了毕业后能找一份好工作么?如果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当初放弃上大学的机会,直接去城里打工。
第三次面试,老天保佑,她终于通过了。这次应聘的是一家保健品公司,公司老总亲自面试。从她进门开始,他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就黏在她的脸上,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丁秀秀,你被录取了!
秀秀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感谢邵总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知遇之恩!
你明天开始上班,每月工资5000元,当我的秘书。
秘书?不是研发部技术员吗?
你不想做?多少人在排着队候着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哪有资本挑肥拣瘦。第二天秀秀乖乖地到总经理办公室上班。
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邵总正在老板椅上假寐。见到她,像弹簧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与头顶,同时光亮起来。
他扑向秀秀,抓住了她的双手。秀秀,我等你好久了。秀秀的手被他捏疼了,几次试着挣脱,都没有成功。
秀秀,你真美!如果是一般人这样赞美,秀秀的心里会像喝了蜜汁一样甜。可此时听到邵总这话,她像吞进了一只苍蝇,恶心得想吐。
邵总终于放开了秀秀的手,伸出粗壮的臂膀,搭在她的双肩上,将她按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
秀秀,你的工作很简单,只要陪着我喝喝茶,聊聊天,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我知道你来自农村,读完大学不容易。现在找工作又很难,你安心在我这里做吧。女孩子嘛,青春漂亮就是资本,聪明的女孩会利用好自己天然的优势资源。
秀秀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哪里是找到了一份工作,而是稀里糊涂“被小蜜”了。一股怒火从胸中升起。姓邵的,你把我丁秀秀看成什么人了,我宁愿流浪街头,也不会伺候你这个糟老头子。
她果断地推开搭在她肩上的那双咸猪手,霍地站起来。
对不起,邵总,我不是你需要的那种人!
哼,不识抬举!望着秀秀离去的背影,邵总气狠狠地说。
四
秀秀茫然徘徊在城市的街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学校规定七月一日前必须退宿。只剩下几天时间了,找不到工作,没有钱租房子,到哪里去住呢?弟弟高考成绩出来了,上了重点线,可学费还不知在哪里。靠父亲打工赚的一点微薄的工钱,哪能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家里为了供养她读书,早已一贫如洗。妈妈身体不好,还要辛辛苦苦在田间劳作。一家人都指望她毕业了赚钱,可她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信步来到图书城,想起人才交流中心就在附近,便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与周围恢弘的酒店、购物中心相比,这栋五层的老式建筑显得寒酸极了,像夹杂在一群大家闺秀里面的仆人的孩子。
一楼大厅里贴着各种招聘广告,几乎每张广告前都有大学生模样的人在仔细端详,仿佛那上面藏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密码,稍不留心,便会错失命运的机缘。
大概他们也是与自己一样的毕业生吧?你看那位背着蓝色双肩包的男生,身上的T恤都旧得不成样子了。他脸色铁青,眉头凝成了一块疙瘩。他看完一张广告后,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就连211毕业的高材生秀秀,因为来自农村,因为所学专业冷门,因为是女性,在求职路上处处碰壁,心灰意冷之后,被二奶了。
沉疴的现实,无奈的挣扎,惨痛的体验,寻,裹着多么心酸,融着多少血泪。
一篇充满了警世意义的现实力作。
这篇写得很纠结,选了一个自己不是很熟悉的题材。
虽然构思尚可,但还是有些词不达意。
这篇文我自己不是很满意,结尾改了又改
最后简单处理了,感觉有点虚。
秀秀是个幸运的女孩,尽管她走了弯路,甚至她的身心满是伤痕
但还好,还有一个三哥哥在无怨无悔地对她守候
小说暖色的结局,也是读者的希望
其实,人的一生都是在修行,最终渴望一个圆满的结局
爱情的真谛在于你爱我正好也爱,哪怕历经坎坷,接受诸多考验
只要还有爱,就有明天
祝福秀秀和三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信化茧成蝶的秀秀,一定可以在爱的人的呵护下,一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大姐的文章一直都这么厚重,晓文欣赏并学习,问好大姐!
每个人一生都在追寻,但究竟什么是有价值的人生?
人的精神故乡到底在哪里?我这是大主题,小故事。
好多地方写得不到位,还望晓文多提宝贵意见。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当今社会,金钱至上,灯红酒绿,一些人,为了贪图享受,放弃自己的良心与人格,充当不光彩的角色,小三,二奶,纷纷闪亮登场……文中的秀秀,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好在她有一个三哥哥,关键时候没有抛弃她,让她得到灵魂的拯救,于是,她跟三哥哥走了,到了洁白一片的地方,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浪子回头金不换,秀秀毕竟还是有良心的,没有继续沉沦!
燕子的构思很精湛,文笔老道精彩纷呈,喜欢你的作品!
有你和许多流年人在前面做表率
我都不敢太偷懒,勉为其难完成了这篇同题。
你的寻在空间已经浏览过,晚点去留评。
文章文字干净清雅,语言纯熟优美,一路走来,只管享受文字的内涵带来的美好感受好了。
文章尽管侧面反映出大学生特别是女大学生就业难的严峻现实,也让人看到贫寒学子被迫无奈的选择,这些社会的阴暗一面的披露,确实是勇气可嘉,敢于直面淋漓的现实,让人心生悲怆与共鸣。作为主人公尽管被迫走了弯路,但依然不失她对人生价值、对美好爱情、对个人尊严的执着追求,小说结尾给了一个纯美的结局,在那片神圣的净土女主人公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或许还有纯美的爱情。
在文字里,感受到了燕子姐姐心灵的纯净与美好,将世间的丑恶摒弃,最后种植良善,开出了芬芳美好的花朵。
姐姐构思很缜密。例如,当我刚刚怀疑那男的怎么出现得那么及时,后面的补叙就抖开了包袱。
姐姐,这样精美的文字,是不是得益于你最近在美丽的山水间的行走啊?
文字路上遇见风,真的很幸运!其实我的文还很粗糙,虽然立意和构思还可以,但表达上总是不很到位。
我自己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思想大于艺术。谢谢风的不吝赞美!最近心思涣散,静不下心来,只好到处游逛。
这段时间家事繁多,来流年的时间少,
但流年和流年的每个人都在我心里。
自我感觉这篇文构思尚可,但语言不够精细
因为涉及到自己不熟悉的生活,没有切身的感受
此时广州依然炎热如夏,而北方早已是滴水成冰
希望鸿渐弟弟多加保重,一切安好!
不然你怎么将我的构思分析得如此到位
是的,这文有两条线,一虚一实
山哥哥是理想,秀秀是现实
现实很阴暗,但我们心里必须有阳光
整天瞎忙,与花疏于交流。
期待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携手走在文字的路上,永不分离。
遥祝安康!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