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作家专栏】绝望的报复(小说)
1
看到梅子撒尿,是在一个早晨。山根开始并不是有意的,还有点害臊呢,可是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滋味,看得眼睛放光,挪不开窝:无意就变成了有意。
当时,山根在山包这边砍柴。
山包那边,是一片茶林,一群妇女在采茶,说说笑笑,如一群母鸡一样,咭咭咯咯。这些人,都是给金山采茶,金山有好大好大一块茶山。“狗日金山,美的。”山根想,狠狠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这时,就听见一个女人说,我过去一下,有点事。听声音,是金山老婆梅子的话。
“梅子,该不是撒尿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很亮很亮地传过来,撞在山根的耳朵里,嗡嗡地回荡。
随着那个女人的声音,是一群粗野的笑声。
“吴嫂,快别嚼舌根了,让别个男的听见了笑话的。”梅子忙阻挡着。山根能想像到,梅子的脸红到了耳根。梅子爱红脸。
“哪有啊?”另一个女人道,“快去吧,山包那边还有遮挡。”
山根听了,急了,东望望西望望,没有地方可躲,就一头钻到旁边的树丛中。树木已经返青,枝枝叶叶的,密得如一面墙,挡住了山根。
梅子的身影,在山包上一飘,就到了跟前,看样子是憋急了,站在沟前,左望望右望望,就来到那丛树旁边,背对树丛,一把扯了裤带,白光一闪,蹲下,哗啦啦的声音,婉转地响了起来。
山根不想看,可不看不行,那一轮丰圆白皙就在眼前晃动,如十五的一轮月亮,中间,夹杂着溪流的欢歌,开始畅快,继而和缓,然后停下来。山根以为结束了,心中很有点失望,但停下的溪流又断断续续地响了两声。然后,梅子提着裤子,站起来吁了一口气,很轻松很舒畅的样子,望望脚下两腿间那个圆圆的坑。“咯——”梅子笑了,笑得山根一惊,身子一晃,以为发现了自己。
就是这一惊一动,出了事。
梅子才来时,由于尿急,慌手慌脚,注意力全用在憋尿上。现在一身轻松,格外耳利眼尖,听到树叶晃动声,忙转过身,用手去拂了一下那树丛,一声惊叫:“救命啊,救——”
山包那边,采茶的那些女人一听,不知道怎么了,一拥过来。
山根被女人们围住,挎篮笼子都成了武器,向山根身上招呼过来,打得山根用手护着头,直告饶,婶子嫂子哎,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们不管,照样没有停手。
还是那吴婶,究竟年龄大些,走到还在哭着的梅子身旁,轻声问,他占你便宜没有?
梅子摇摇头,说没有,可他看到我撒尿了。
吴婶一摆手,让大家停了,走到山根面前。山根脸上有几道血痕,也不知是被女人们打的,还是被树枝划的,仍抱着头蹲在那儿。吴婶用手指点点山根,你个山根啊,看你老实,却那样坏,就那样眼馋女人吗?女人撒尿就那样好看?
我没有。山根说。
吴婶一摆手,挡住了山根的申辩,然后,用脚踢了他一下,道,快走,要看撒尿,回去看你嫂子怎么撒。
一群女人听了,又发疯似的笑了,垮崖一样轰隆隆响,引得梅子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山根在妇女们山崩地裂的笑声中,柴也顾不得背,慌慌张张跑了。
2
山根回到家,下了一碗面条吃了,吃完之后,把自己像一张破棉袄一样扔在床上,躺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眼睛前面老是晃动着一盘月亮,丰丰盈盈的。耳旁,总有哗啦啦的声音。山根心中就有一把火在沸沸地燃烧,把自己也烧成了一把火,烧成了一把灰,瘫在床上。
就在山根燃烧之后,即将昏昏欲睡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实在地说,不是敲,是撞,“咣咣”地响,山墙都仿佛在晃动。
山根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很烦躁地喊:“闹啥闹啥?来啦!”趿拉着鞋子去开门。门一开,太阳光铺天盖地地冲进来,山根揉了一下眼睛,随即,“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耳光。耳光很重,打得山根头脑嗡嗡响,如一窝野蜂在闹,直冒金星。
“啪——”又是一耳光。
山根终于看清了,是金山。金山双眼喷火,瞪着山根。
“狗日金山,你咋个打我?”山根喊,举起拳头,向金山还击。
“你狗日强奸我老婆,还敢打我。”金山扑过来,抱住山根,想把他往地下扔。然后,再把他压住,狠狠地修理一番,以他的话说:“老子今天非把你的骚根割了不可,不然老子不姓金。”金山说时,嗓子眼呼呼吐着气,牛一样喘着。
可是,扔在地下的,却不是山根,是金山。
山根把金山扔在地下,用胳膊压着,让他一动也难得动,然后一手指着金山的鼻尖:“狗日的,你不要仗着有钱就欺负人,我没强奸梅子,没有——”然后,松开手胳膊,后退一步。
金山爬起来,上下打量着山根,好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山根似的,点点头,恶狠狠道:“山根,你认了啊?你等着。”说完,看到山根手胳膊晃动了一下,忙飞快地几脚跨出门外,回身指着屋里骂,“你敢欺男霸女,国家就没有王法了?”说完,骑上摩托车,脚一踩离合,摩托“呜”一声,带着金山消失了。
山根看金山走远了,才用手摸摸脸,有些肿,而且嘴角有血,一抹一手。狗日的,叫你欺负人。山根一脚踢在凳子上,马上坐下来,抱着腿”“嘘嘘”地叫着。
好在腿痛起来,脸上的痛立马停止了。
3
山根以为金山只是说说算了,谁想,那家伙真去了派出所。
第二天,派出所的警察就上门了。那时,山根吃了饭,拿着刀,又准备上山砍柴。几个戴大盖帽的堵在门外,一个大鼻子、满脸酒刺的问,你叫刘山根?
山根的心“咚”一响,冷汗出来了,但仍然机械地点着头,并讨好地说,进来坐坐,喝点水。
警察们不喝水。仍是那个大鼻子,一挥手,很威严地说,跟我们走一趟。
山根不想去,可不敢,只有用一把锁子锁了门,随着警察进了车,车“呜”的一声,在村里人的围观中飞走了。山根回过头,望望山村,竟有一些留恋,仿佛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到了派出所,大鼻子让他进了一间房子,一指一个椅子,叫他站上去。椅子上的天花板上吊着根横杆,大鼻子让他双手伸到横杆上,手心相对夹住横杆。他不知道让他这样做究竟要干什么,可又不敢不这样。大鼻子上了桌子,拿出铐子,把他双腕在横杆那头一铐,挂在杆上,然后跳下来,一脚踢在椅子上,椅子“哐”一下跑了老远。山根身子一晃,手一疼,就被挂在横杆上,打秋千一般。
大鼻子拿出一根橡皮棍,擂猪一样,“嘭嘭嘭”来了一通棒子,打得山根哭爹叫娘,鼻涕眼泪一起流。打完,大鼻子骂一声:“操奶奶的,老子好好一个先进单位,让你狗日的给黄了。”说完,喘着粗气,扔了橡皮棍,点着一根烟吸了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喊:“所长,快来,三缺一。”
大鼻子答应一声:“来了。”望望山根,哼了一声,走出去,“咚”一声关了门。
山根挂在横杆上,浑身疼痛倒还忍得住,腕子疼得钻心,仿佛一张冰冷的狗嘴,紧紧咬住腕子,要把腕子咬断一样。
山根喊:“放下我啊,求你们了。我怎么了啊?”
没有人应。对面房内,隐隐有叫声传来:“胡了,胡了!”是大鼻子的声音,声音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钻进山根耳中。
“雷所长,好手气啊。”另一个声音在讨好,是金山的。
“放下我啊,我手要断了。”山根带着哭腔,使劲地喊。
没有一个人过来。渐渐的,山根感觉不到疼了,手腕已麻木了,他望着自己吊在空中,像什么?像死猪肉。他想。
手不疼了,可另一件事情变得急迫起来,跟梅子一样,尿急。他憋着,想再忍一会儿,或许他们马上就来放了他吧。
可是,一上午了,仍无人来。
他咬着牙,努力地想别的事,想到梅子白白的屁股,甚至是哗啦啦的撒尿声,当这些都失去作用时,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尿液流了出来。
他放弃了所有的努力,痛快淋漓起来,一条裤子迅即湿透,骚味也迅速蔓延开来,挤满了房子。
一切结束,他舒服地闭上了眼。
4
下午,才有脚步声走来,接着响起了锁孔转动声。几个警察走进来,打着酒嗝,一个道:“这个金山,不愧老板,太能喝了。”
另两个点头,表示有相同感受。
这次,大鼻子没来。
一个警察拿来椅子,垫在山根脚下。另一个跳上桌子,把铐子解开,山根软沓沓地下了椅子,脚步踉跄了一下,浑身没有四两力。
铐子又“哐”一声铐在他的腕子上,然后,被拉到另一间房中,给一张椅子,坐下来。一个警察点一根烟,让他吸。几口烟之后,山根有了一点精神,头脑也清醒了一点,眼一闭,裂开嘴号起来:“呜呜呜,我没犯法啊,饶了我吧。”
桌子“啪”一响,山根吓一跳,停止了号叫,张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大鼻子进来了,站在桌旁,嘴里咬一根烟,可又不正经咬,仿佛粘在嘴唇上。天热,他把上衣扣子解了,敞着肚皮,更显得杀气腾腾。
“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大鼻子一声吼,房内“嗡嗡”响。
“知道。”山根怕了,尤其害怕再被挂起来,低声说。
“知道什么?”大鼻子问,声音和缓些了,拿张椅子坐了下来。
“看梅子撒尿。”他说。一个警察“哧”地笑了,那个记录的女警察抬起眼,瞥了山根一眼。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看得山根脸红了,被尿打湿的裤腿向椅子后缩了缩。
“看女人撒尿,鬼才信。说,是不是强奸?”大鼻子连珠炮地问。山根摇头,山根隐隐约约地知道,偷看撒尿不违法,可如果是强奸,是要坐牢的。山根还年轻,还不想坐牢,一旦坐牢,别说不能娶老婆成家,这一辈子都毁了,在村里,以后再也没有活路了。
“嗯?!”大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山根浑身一颤,不想尿,可这会儿尿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洇湿了裤子。那个女记录员用手捂着小巧的鼻子,皱着细细的眉。
山根已经忘记了一切,羞辱,尊严,白眼,他一下子跪下来,鼻涕眼泪齐流,求道:“所长,你行行好吧,我真的只看了梅子撒尿,真的只看了那,没有强奸。”
“你敢说没那种想法?”大鼻子皱起了眉,并没有拉他。
山根点点头。山根想,自己当时确实有一种冲动,但自己忍住了,自己知道,自己配不上梅子那样的人,甚至就是这样想想,也觉得对不住梅子。
但山根仍点头,想了就是想了,可没有动啊。
“算是强奸未遂啰?”大鼻子把“啰”拉得很长,回过头,望望记录员,示意她记下。山根不敢答应,他不知道“强奸未遂”犯不犯法,也不知道坐牢不坐牢。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哑了?说啊!”大鼻子拍了一下桌子,山根又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门“咚”一下撞开了,梅子撞了进来,叫道:“所长,山根没有强奸我,也没想强奸我。”
“我们在审案。”大鼻子很不满。
“这案子也牵扯到我啊。”梅子说,红着脸,气喘吁吁,显然赶了远路来的。
“你男人告他强奸。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的话,他就是诬告?”大鼻子脸红了,问。
梅子愣了一下,脖子一硬,说:“所长,我是当事人,我说没强奸就是没强奸,就是以后见了局长也是这话。”一句话,让大鼻子愣了愣,朝外面狼一样地嗥:“金山,你个狗日的,你来看看你婆娘,我们咋审?”
随着声音,金山跑进来,拉着梅子就往外扯,一边说:“人家雷所长审案,你掺和啥?”
梅子一耳光搧在金山脸上,让金山愣住了。梅子骂:“你是人吗?都乡里乡亲的,下这样的黑手,你对得起谁?”一时,金山失了锐气,黑了脸,半天,转过身,给大鼻子,还有另几个警察一人一支烟,道:“哎,这婆娘。所长,教训教训这狗日的,让他长个记性得了。”
大鼻子一抱胳膊,眯了眼:“是你老婆又不是我老婆,你就是让给这家伙干,与我何干?”说完,一摆头,一个警察走过去解开铐子,放了山根。
5
山根回到村子,已经是晚上。山根的头脑虽然不是多灵光,可也知道,如果白天回来,会引来村里人指指点点的。他不想让大家指指点点,因此,走出派出所,就在公路上闲转,一直延挨到月亮薄薄地升起来,才回了家。
他从心里感念着梅子。真的,始终,他在心里都念着梅子的情。
记得小时,由于笨,很少有孩子和他玩。只有梅子不嫌弃他,一次,扯猪草时,他跌倒了,头上跌了个口子。当时,梅子也在寻猪草,见了,忙跑过去,一把给他按着,然后又哭又叫喊来大人。从那时起,他的心中,就时时有了梅子的影子。
再后来,梅子长大了,花一样的人儿,嫁给了有钱的金山。他的心里,梅子的影子仍然没有离开,经常陪伴着他的梦。
他会偷偷看梅子的身影,梅子的笑,还有梅子胖胖的屁股。一天不见,心里就慌。
那天,他在山包这边砍柴,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听听梅子的笑声,谁知,却意外地看到了梅子撒尿,看到了她圆圆的屁股。他当时确实有一种想做梅子的想法,可那只是想想,并没来真的。可狗日的金山,你为什么要告我,让我险些把命都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