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闷热的夏夜。
　　 工地上，灯火通明，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瓜贩靠坐在装着西瓜的三轮车上，也不吆喝，一顶旧草帽依然如遮阳般扣在头上，脸上一片阴影，眼睛望着工地，似在欣赏那闪闪烁烁的焊花和弧光。
　　 西瓜的香味送到了工地，引过来一帮年轻人，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汗味。
　　 “喂，先歇歇，来吃西瓜降降温。”
　　 “是队长请客，来来来，队长请吃西瓜。”
　　 “哇，这西瓜真棒，多少钱一斤？两块？这么贵！”
　　 “别嚷嚷小三，两块就两块，都快半夜了，人家也不容易。”
　　 “唉，想来想去，咱还不如去贩瓜合算。”
　　 “小三，就你这德性，趁早从咱‘青年突击队’里清理出去。不是吹，贩瓜算个啥？那不是没正经工作的，就是小厂不景气的。咱堂堂正正钢铁厂大企业，干那事！呵，对不起，不是说你。”忽然想起此话有中伤瓜贩的嫌疑，忙向瓜贩道歉。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
　　 众人的目光一齐聚焦瓜贩，瓜贩有点尴尬地搓着手。
　　 “你看过早几天厂台电视新闻没有？厂里十大‘青春之星’-------辛辰，他家条件那么差，也没象你小三这样三心二意。而是一心钻研技术，练得一手焊接绝活，叫老师傅也竖大拇哥。你小三一辈子也赶不上。”
　　 大伙边吃西瓜边侃着，瓜贩坐立不安。
　　 “队长，刚才焊的那几节管子仍有几处泄漏。”有人来报告。
　　 众人的目光又射向了小三，小三是焊工。
　　 队长三下两下把手里的瓜啃完，起身就往工地走。大伙也跟着，瓜贩也跟着。检查完，见队长眉头紧皱，瓜贩扳过队长的肩头。队长想起还没付瓜钱呢。瓜贩摇摇头说，我来试试。
　　 瓜贩熟练地拿起焊枪，把草帽一掀，任其飘落在地上。细细查看一番，便干了起来。弧光闪闪。
　　 不多时，几处泄漏点焊完，复查一遍，转身走下工地。走得踏实而轻松。
　　 直到瓜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才有人想起尚未付瓜钱呢。
　　 这人真怪。
　　 这人好面熟。
　　 瓜贩回到家，端详着墙上的“青春之星”奖牌，默默自语：辛辰呀辛辰，你还应该继续努力才是啊！
　　
　　 【笑友】
　　 小波与大涛与其说是校友，不如说是笑友更恰当些。他俩最最拿手的活儿是开玩笑。
　　 前不久，新调来一个汉子，四十多岁，人称仓哥，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他最喜欢掰手腕比力气，班里最厉害的大涛也胜少负多。大涛摇摇手腕说：“仓哥，看来班里这第二把交椅要让给你了，我屈居老三吧。”“老二？谁是老大？”“小波。来，小波，跟他过过招。”
　　 小波正在看武打小说，但他很快心领神会，先是丢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好象别浪费我看书的时间，然后慢腾腾起身，紧紧肌肉，眼光还没离开书。
　　 不，不。”仓哥摇着手腕，“今天我累了，明天再来。”任大伙如何撮合，也不上。
　　 第二天，班务会前夕，仓哥进来，见大涛与小波正掰手腕呢。有人作裁判，预备——起，不出两秒钟，砰地一声，大涛的手就被压倒。“小波，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哎，仓哥，还是你来。”
　　 “不不不，昨天用劲过了头，还没恢复呢。”大伙就忍不住地笑。
　　 楼上通讯班小谢，一直是这个“和尚班”的焦点人物。本来，追女孩被大涛称为其乐无穷，但对小谢，却一直没敢放肆。但小波却抓住了一次机会。
　　 “小谢，你昨晚跳舞去了？”“你怎么知道？”小波神秘地一笑：“你知道他们在说你什么？”“说我什么？”“他们没告诉你？那就算了。”“到底说我什么嘛？”“你去问他们。”她去问大涛，大涛说：“没什么。”小波又过来：“不过，你别太在意，也许是他们弄错了。”“弄错了什么？”小谢脸上呈现出惶惑无助的表情。“这样吧，你星期天到我宿舍来，一看就知道了。”小波还在放线。
　　 星期天，小波大涛正搓麻将，正在兴头上，小谢进来，劈头就问什么问题？小波没想她真来，也无心逗乐：“实话相告，我们是逗你的，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可小谢却死也不相信，竟眼泪汪汪了。这时，大涛推了麻将：“你跟我来。”一前一后出了门。屋里却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大涛去了很长时间，三缺一等得小波有点烦，可能是她再死一次也不会相信的。当小波正准备去看个究竟时，大涛回来了。
　　 翌日，小波见小谢在楼上洗米蒸饭。“小谢，多蒸二两。”喊了几声也没反应。到中午吃饭时，小谢下楼来了，径直走到大涛那，拉起大涛挽着他的胳膊，说：“到我那吃饭去”。大涛有点那个什么地朝小波看了一眼，且笑了一下，但一点没有往日那般潇洒。小波一阵都没运过神来，整个下午都笑不出来。
　　 这以后，班里的人再没听到小波与大涛搭档的笑声。
　　
　　 【零号首长】
　　 铁路工没有一个不快活的。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穷快活。成天与钢轨枕木道渣石打交道，风吹雨淋日晒，不逗逗乐解解闷，一天怎么到头，一年何时是岸！
　　 铁路工管班长叫“零号首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当这号首长，等于没当。
　　 这次，邵祥也当上了“零号首长”。邵祥的人缘好，大家都选他。他开始推辞了一阵，后来不好意思地笑着默认了。活四十多岁的邵祥，自娘肚里出来没当过官，这回虽说不过是个“零号首长”，但毕竟也带个“长”了。大伙只管围着喊他请客，他就只管说好的好的，承蒙大伙看得起。
　　 一顿饱吃。
　　 邵祥的脾气好，任你开怎样的玩笑，都是笑嘻嘻的，嘿嘿两声还开烟给你。邵祥的个子大，力气也大，铁路工比手劲不掰手腕，一根木杠，各执一端，然后像拧麻花一样拧，结果邵祥所向无敌。段里的人都敬他三分。
　　 新官上任三把火，邵祥也是。第一把火是重新“组阁”，“猴子”当什么，“秀才”当什么。大伙在一边暗乐，还挺当真呢。第二把火是班里十四个人把生日登记一下，到时候全班庆贺。大伙很劲鼓掌，一致赞成。第三把火是“首长”跟大伙一样排号子捣固，不得只拎道尺看看道；“首长”每月的六块钱“操劳费”归全班所有。大伙说那倒不要那倒不要。三把火一烧，大伙的劲全出来了。头个月，铁路维修质量达全优，事故为零。
　　 邵祥好认真，找了些《企业管理概论》、《怎样当好班组长》之类的书在班里看。
　　 邵祥操心重。他的班在煤气柜下，钢水罐车每天都打煤气柜下过，大意不得。若钢水罐掉道倾翻，引爆了煤气柜，可不是好耍的。邵祥不爱开玩笑了，休息时就到铁路上转，早来晚走勤巡视，有时晚上睡觉都不安神。睡着睡着，就有人敲门，是调度，说钢轨断裂，要马上抢修。邵祥就到单身宿舍扯了几个人，连夜干。邵祥干活猛，大伙就跟着猛。可日子长了，“秀才”“猴子”等“内阁”成员也吃不消了，回到班说笑话的神气都没了，大伙的脸上就结了霜，邵祥开的烟也不接了。
　　 邵祥苦恼。几个月下来，身子小了一圈。终于在一次夜里抢修钢轨时闪了腰，住了院。大伙去看他，他老婆就数落：当了这个劳什子班长，在家里就没有个笑模样，死尸一样瘫在床上，身体一天天见瘦，现在好了，住院了不是。邵祥笑笑，说那是我自己没小心，没关系，过两天就上班。大伙说首长您就安心养伤，以后回班里你就拎着道尺看看道指挥指挥就行了，抬钢轨有咱们兄弟呢。“猴子”还及时地抬起胳膊，亮了亮“肌肉”。惹大伙又笑了，却有点苦。
　　 十天后邵祥就坚持要出院，他不放心那铁路。先到煤气柜下转了一圈，没见班里人出来干活，心里就不痛快。跨进班组小院，听休息室里大声争论，似乎在说“首长”什么什么。走近窗下。“猴子”说咱们“首长”最够意思，生活上关心人，“操劳费”不拿，重活抢着干，他当标兵我举双手赞成。“秀才”说，刚才大家都发了言，现在表决一下，同意咱“首长”为标兵的请举手，一二三四五……好，一致通过。
　　 大个子邵祥在窗下觉得鼻子眼睛全不对劲，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