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
　　 红色“本田”象燃烧着的火龙，载着城里人吃惊的眼睛，郊区居民的羡慕，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飞过来……
　　 摩托帽里，藏着那张秀气的脸上，骄傲地绽成了一玫瑰朵花。
　　 雯雯左手把把，用右手竖起风衣领子。双腰带紧束着她那发育丰满的腰身，满头瀑布似的秀发，从帽子里偷偷探了出来，任其迎面掠来的和熙春风随意梳理着——潇洒文静、矫健，具有摩托车健儿的骑士美。
　　 突……突……突突……
　　 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跑，随着速度的不断加快，雯雯的记忆的磁带也飞速旋转着：
　　 小颖，和你一起走的乡巴佬是谁呀？
　　 “……是，是我下乡插队时的房东。”
　　 “小颖，你干嘛和那样的人一起出来逛？太掉你的价啦！”
　　 “……”
　　 这些话，小颖满以为跟在后面的表妹不会听见，其实，雯雯，已经一个字不落的全被耳朵录了音。开始，她以为表姐说别人呢，等到她前后左右的一撒目，这才知道表姐说的是她。
　　 顿时，腮红耳赤，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怪不得，今早舅妈让表姐领我出去溜达时，她非让我穿上她的“三件套”不可。闹了一溜十三遭，原来她是嫌我穿着太土气了，哼！早知道这样……
　　 想到这里，她气得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回去了。
　　 “砰！”在大门口，和准备出门买菜的舅妈碰了个满怀。
　　 “谁呀？这么愣！啊！是雯雯？咋？你不是跟你表姐逛街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表姐呢？”
　　 “表姐，……哦，她有事去别处了。”
　　 她第一次学会了撒谎，但直心眼儿的舅妈却也真叫她给唬住了。
　　 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放在茶几上，然后，便急匆匆地等上了西去的列车。
　　 突……突……突突……
　　 “鸡屁股”银行的时代，已经走进了历史，来戚炝锅查油花的“吝啬鬼”进城，也同第一次进城的的“陈奂生”一样，舍得花几十元钱住一把大酒店；过去管穿西服革履的城里青年，叫“混血儿”的毛头小子们，竟也赶起时髦来，穿起了两排扣的洋服，和过去叫花子才穿的带窟窿的“乞丐服”；昔日的“向阳花”们也不示弱，学着城里姑娘的样子，也把“小翻领”换成了“大开肩”，“超短裙儿”……然而，非常可惜，这些衣服的腰围、身长，都是按城里人的体形设计的，穿在膀大腰圆的“庄稼哥”和“山妹子”身上，不是穿不上，就是穿到半道儿就撑开线了，成了真正的“乞丐服”。
　　 一条好端端的牛仔裤，一件款式别致的西服，不得不忍痛割爱锁进箱底。
　　 望着兄弟姐妹们的烦恼，雯雯的脑子转了一个圈儿，点亮了一盏灯。“干嘛非要到城里，跑好几十里地的瞎障道儿去买一件中看不中穿的衣服？难道能编出（草编）老外笑脸的手，就不能做出适应我们自己身形的时髦衣服？”
　　 瞒着家人，她跟南方一个卖衣服的小伙跑了！
　　 一个文文静静的大姑娘，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跑啦，这在古朴村来说可是是前所未有的。难怪村里人在她第一次回家时，拿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也难怪父亲的山羊胡子，一连扎撒了好几天。
　　 她真没有想到，在城里学习时，师傅把她当成亲妹妹，同学们把她视为走出农村的开拓者，可回来却要吃乡亲们的白眼，她为的是啥呀？太委屈了。别人不理解可以，没想到同样受城里人奚落的、她的那个未来的他，也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好像是自己背着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儿似的……
　　 “雯雯时装店”的牌子，挂在村东头那棵爷爷的爷爷栽的古槐上，红蓝相间，分外显眼，与历经时代沧桑的老槐树的古板颜色，形成鲜明对照，“飞人”牌缝纫机，让她擦得能照影影。可是，从早晨坐到晌午，从晌午到太阳落，竟没有一个人找她铰一剪子，或缝一针角。人们宁可跑到几十里以外的城里去排队。
　　 突……突……突突……
　　 隔着门缝儿朝屋外望着，看见同伴儿们穿着她亲手剪裁的时装满意地走了，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
　　 人啊！真怪。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块招牌，仅是把它挂在了城里，结果却是天上地下。
　　 多么聪明的糊涂呦！
　　 突……突……突突……
　　 摩托车转上了弯道。
　　 雯雯来城里学徒才三个月，便什么款式的服装都会做了。
　　 这不仅使得那些城里的姑娘感到惊讶！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相信，然而事实却不容否定地告诉她。什么缘故，也许是作家笔下那种“爱”的力量吧！她真的爱上了他吗？她不承认。只觉得自己对他“有电”。从什么时候？记不得了，也许是从听他的第一节课吧，还是那次有病？
　　 说起那次有病来，她因幼稚、单纯、多疑，而引起天大的玩笑，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脸上还热乎拉的。
　　 那是他去学习的第一天，下课后，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一头扎在床上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为啥不把初中念完？若不然咋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一天课下来，别人的笔记本儿记得满满的，可她的本儿，就记有数的那么几个字……此时，她觉得四处都有眼睛瞅着她。那眼神，有燃烧着的、有像冰似的、有尖刻的、有鄙夷的、更有幸灾乐祸的，她被逼得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后退去……突然，一个剃成光头头，却留着小胡子的人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她吓了一跳，大喊一声，猛地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发觉自己竟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拼命挣扎着，怎奈那人抱得死死的。她急了，猛地挥手打去，啪！一个脆生生的嘴巴，打在那人脸上，她声嘶力竭的喊：“流氓！伪君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任凭她乱打乱叫，那个人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雯雯，你终于醒过来了，可把我给吓坏了！先不要动，你正挂滴流呢。”雯雯，这才仔细瞅了瞅，屋中所有的地方，都已站满了人，旁边一个“白大褂”正在给她测体温。
　　 “雯雯，病刚好，先休息休息，不急！拉下的课晚上我过来给你补”。
　　 经过一段接触，她的头道防线撤了，彻底改变了过去对城里人的印象，“光头”、“卷发”、“小胡子、“牛仔裤”不一定就是坏人，虽说城里男女之间交往无拘无束，可以一块儿看电影，一块儿下饭店，一块儿压马路，一块儿跳舞，一块儿游泳，一块儿聊“性”，但从不越雷池一步，绝不像乡下人说的那样，一跳舞就乱搂、乱抱，看电影趁黑暗，不规矩地往身上乱摸！压马路到没人的地方干“那事儿”。
　　 反过来，特别庄重的“大盖帽”，“西装革履”倒有些人很不安分，办理服装公司手续时，两道贼溜溜的目光，紧盯着你胸脯隆起的地方，半天、半天不离开，好不容易给盖了章，还被偷偷地给摸了一下手。还有那个带着中国税务牌牌的人，上税竟上到了姑娘的独身宿舍……
　　 可是奇怪，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乡亲们倒把他们捧成了神，或许是因为神仙着装是威严的吧！
　　 可是他们到底不是神，神不祸害人。
　　 “突……突……突突……”
　　 摩托车驶上了上坡道儿，雯雯加大了油门儿
　　 前面出现了一座山，象一只昂首眺望的雄鸡，巍然屹立在那里。
　　 噢！那不是“鸡冠山”吗？
　　 “鸡冠山”是一座神山。
　　 传说，咋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蝎子精，常常变成年轻小伙儿出来祸害人，方圆十里的姑娘，差不多全叫它给祸害了，人们怨天怨地，叫苦不迭。
　　 后来，唐僧西天取经路过这儿，，孙悟空，上天把上方报晓的神鸡给清下来了，那神鸡与蝎子精大战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终于把蝎子精给啄死了，它，也累得断了气。神鸡死后，害怕蝎子精再还阳过来，就化成一座山守在那里。
　　 当然，这只是一个流传在民间的优美传说，不过，使人难理解的是，“鸡冠山”周围方圆十里一个蝎子也没有。
　　 突……突……突突……
　　 新加宽的盘山路上，雯雯，望见了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那一个个安装在房顶上的“大锅”，那一座座只有在城里别墅区，才能看得见的才能看得见的二层“小洋楼”，还有那随风飘来的：“咚咚！”“嚓嚓！”快节奏舞曲。她不忍眼前的场景一扫而过，轻轻收了油门儿，让摩托车缓缓向前滑去……
　　 突……突……突突……
　　 她穿着服装店自行设计的连衣裙，在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向来自山村的姐妹们，介绍着各种服装款式：“这是从上海进来的坚固呢做的牛仔裤；这是从西柳购来的乔其纱布料做的连衣裙……
　　 “经理！有个乡下人找你。”推销员小李把她从人丛中喊了出来。
　　 “啊！是你？”
　　 她惊喜得扑过去，但，他迈出的脚步停住了。原来，他的脸色青得吓人，两只瞪得要冒出来的眼珠喷着火。她惊呆了，真不知道远道而来的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上次出来？不！上次她回家时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是因为……忽然，她明白了，是因为她身上的连衣裙露着的太多了。
　　 他连屋都没进，就气哄哄地走了。
　　 难怪他生这么大的气，一个连电影里出现，女运动员穿三角裤衩都“筋”鼻子的人，怎能看得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露肉的衣服，（他不知还有肉色衣料）在那指手画脚呢。他只知道背诵他老学究爸爸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突……突……突突……
　　 摩托车驶入了老道，向村中驶去。
　　 忽然，她愣住了！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五年前她挂的“雯雯服装店”招牌，映入了她的眼帘，还有一张服装裁剪招生广告。望着那熟悉的笔迹，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怎么？是他？！
　　 突……突……突突……
　　 摩托车撒着欢儿，在刚刚竣工的水泥路面上飞速向前驶去，摩托车荡起的烟尘，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筑起了一条快节奏的立体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