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三十）

　　成林辞去了军职，带着小婉去了美国，在一所大学谋到了一个教师的职位。李振也在一所研究所工作，并娶了一个美籍亚裔的妻子，很快就有了孩子。一家人过着与世无争其乐融融的日子。成林的孙子都是小婉给取的名字，一个男孩叫李．约翰，女孩取名叫李．露丝。两个小家伙整天围着成林要成林讲李润的故事，每当这时候，成林总是叹息一声，望着故乡的方向，眼角湿润起来。是啊！故乡的亲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了呢？由于冷战，和大陆的交流已经被掐断，大陆的状况成林一点也不清楚，只是通过新闻和广播知道现在的中国很乱，很穷，饿死了很多人。成林多想回家看看啊！可是这成了不可能的奢望。
　　正在成林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小婉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快准备一下，爸爸病了！”小婉边把一封电报交给成林，边收拾行李，显得十分紧张。
　　成林拿过电报，“父病危，速归！”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也紧张起来，赶紧帮着小婉收拾行李，带着李振和一家老小，来到了香港。
　　到了香港，黄忠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还没有脱离危险。成林着急地在门外等待着。不一会儿，医生打开了抢救室的大门，成林和小婉赶紧进去，就看到黄忠已经醒了过来。看到成林和小婉来了，黄忠很是欣慰，拉着小婉和成林的手交代起来。
　　“我颠簸一生，居无定所，为了心中的理想奋斗了一辈子，但是却一无所获。真是遗憾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看到中国能够富强的那一天，看来是等不到了，希望你们想办法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有机会的话就葬在李润的村子里，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李润了，很想和他葬在一起，他生性豪爽大气，人啊！就应该像他那样活着！……”黄忠眼里充满了向往，慢慢合上了眼睛。
　　随后进来的医生接着进行了抢救，但是最终没有挽回黄忠的生命。一代先烈，带着无比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成林和小婉将黄忠的骨灰小心地保存起来，想着有一天能够回到大陆，完成父亲的遗愿。在大门口，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成林没有当回事，只是觉得好像是个认识的人。没有想到那人见到小婉，竟然咕咚一声跪在了小婉的面前，唬得成林赶紧隔开小婉，挡在那人的面前。
　　“我是罪人啊！没有想到会遇到你们，真是万幸啊！”那人不迭声地嚷嚷起来。成林定睛一看，不由得长大了嘴巴，那人竟然是朱孝禾！原来，朱孝禾随着南撤的大军一路往南，最后竟然被迫来到了香港。开始的日子仗着手里有几个钱，吃喝玩乐不在乎，但是很快就花光了身上的积蓄。万不得已，只好到处游荡，恰好游荡到了黄忠那里。好在黄忠看在老乡的份上收留了他，让他做了保安。朱孝禾知道黄忠就是小婉的父亲之后，心里巴望着能够再见到小婉，因此就在黄忠居住的地方做了保安，居住下来。这次黄忠病危，朱孝禾忙上忙下，帮了不少忙，连发给小婉的电报也是朱孝禾给发的。见到小婉，朱孝禾激动万分，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想起过去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就跪在了小婉的面前。
　　小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躲在成林的身后。等到看清楚是朱孝禾，也感到很惊讶，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遇到像他这样的人。
　　成林赶紧拉起朱孝禾，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能够遇到过去的仇人也算缘分了，成林心里反倒没有那么愤恨，看着朱孝禾潦倒的样子，倒是产生了不少恻隐之心。然而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成林虽然不再记恨朱孝禾，但是毕竟曾经的沧桑让他心里对朱孝禾没有好的印象，所以礼节性地表达了一下，就领着小婉匆匆回家了。朱孝禾望着成林和小婉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灰头灰脸地回到了住处。
　　成林和小婉整理着黄忠的遗物，缅怀着黄忠颠簸流离的一生，不觉就叹息起来。觉得无论黄忠这些人怎么努力，也没有改变中国的现状。倒是共产党逐渐壮大，不知不觉中夺取了政权，只是不知道这共产党用的什么招式，竟然能够打败国民党，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都是因为腐败啊！官商勾结，弄得民不聊生，怎么能够会有好结果！”成林愤愤地惋惜着。
　　“也不能全部都怪国民党腐败，要不是日本人打进来，共产党也未必就那么容易胜利的。”小婉抒发着自己的看法。
　　“即便日本人不打进来，那样的政权倒台也是迟早的事情，蒋介石实行的是一党专制，已经不适合时代的变化了。”李振插了一句话。
　　“是啊！这一党专制和过去的皇帝没有实质的区别的，怎么能够跟上时代的要求呢？被淘汰是难免的事情。”成林表示赞同。
　　“我觉得无论什么样的制度都是要人去执行的，即便是封建王朝，如果为官清廉，人民照样可以安居乐业的。就算美国的制度，如果执行者是一伙没有原则的腐朽分子，照样不会给人民带来好处的。”小婉进一步分析起来。
　　“所以啊，人民素质的高低决定了时代的命运，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的。”成林总结了一句。
　　“那怎么提高人民的素质呢？”李振也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那需要教化的。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情，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们渴望好的生活是一致的，当人们通过学习掌握了一定的知识，并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的时候，对事情的看法就会趋于理智，科学。掌握了了科学的对待问题的方法，那么那些侵害人们利益的事情就很容易被识破，人们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就会团结起来，共同抵抗那些陈旧腐朽的贪婪欲望，让那些贪婪的行为被扼杀在摇篮中！”小婉解释起来。
　　“这知识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成林补充了一句。
　　“所以啊，政府的所作所为就显得异常重要。一个理性的政府，会竭尽全力为老百姓的教育提供优越的条件，会在教育方面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并且容不得一点瑕疵的存在。因为任何瑕疵的存在对于教育来说都是致命的，因为教育担负着传播的功能。”小婉进一步展示着自己对于教育的看法。
　　“这倒是很有道理，像明清时期的八股文，就是害死人，把人的思维局限在一个个的条条框框内，久而久之，人们的思维也会受到局限和影响的，怎么创新？没有创新的话，就只能模仿了，而人最大的失误就是模仿，因为一味的模仿就像八股文一样，同样可以助长人们的懒惰情绪，对于创新发展是很不利的。”成林也从自己的角度分析起来。
　　“那这就需要实力了。一个政府的实力表现在自信上。真正自信的政府不会惧怕人民的理智的。因为政府没有私心，那么就会变得无畏，变得坦然。敢于公开任何信息，因为其所做的一切都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能够拿到台面上进行论证的。因为它的出发点是为了人民。因为无私，所以实在，因为实在，所以就不允许虚假的存在。偿若一个政府没有虚假的东西，那么谁能够推翻？又怎么能够推翻？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啊！”李振沉思良久，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是啊，国家的发展在于教育，而教育是需要时间的，任重而道远啊！”成林最后总结了一句。
　　“我听说现在的大陆正在搞文化大革命，号召学生像贫下中农学习，学习什么？学习种地吗？乱弹琴！”李振不服气地说道。
　　“农民的品质是善良淳朴的，值得发扬光大，但是要正在上学的学生放下学业专门去学习，那未免有点教条了。难道说是为了让老百姓都变得老老实实的，那样便于管理？”小婉也表示不是很赞同。
　　“那就是开历史的倒车了，对人民进行愚化教育，是很可耻的！”李振感到非常反感。
　　“那就要看共产党的领导人了，他们如果觉得可行，那中国人可就遭殃了，会倒退很多年，跟不上时代的发展的！”小婉坚定地说道。
　　“唉！这就看中国人的命运了！我们无能为力的！”李振叹了口气。
　　“时代造就了英雄，英雄也影响时代的发展啊！”小婉最后总结了一句。
　　“这样看来，你爷爷的生活一定很不好的……”李润不愿意再说话，满腹的忧伤，进了另一间屋子里。小婉见成林不高兴，打住了话题，朝李振使了个眼色，收拾起东西来了。李振伸了伸舌头，摊开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边坐下来，看电视了。
　　成林走进阳台，想起父亲和兄弟姐妹们，一脸的惆怅。窗外一轮明月，挥洒着月辉，把外面的世界照得一片清凉，成林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正当成林打算离开香港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了一个包裹。成林正纳闷是谁寄来的，就看到包裹里面掉下来一封信，成林赶紧读起来。
　　“成林，小婉钧鉴：当你们收到这个包裹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首先我对过去对你们的伤害表示道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自知自己一生罪孽深重，得不到忏悔了。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求你们保存一下我的骨灰，等到有机会回到大陆的时候，将我安葬在咱们的村子里。人说叶落归根，也算成全了我，免得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我自知你们这已离去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回想所做的一切，自己也觉得活着没有多大的意义，因此就此机会，自裁谢罪，替我给父老乡亲捎一句话，我朱孝禾对不住家乡了……”成林看完信，表情木然起来，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对朱孝禾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心头一热，一口热血喷涌而出，慌得李振赶紧架起来成林，往医院走去……
　　经过三年的努力，人们终于从饥饿的困境中摆脱了出来，虽然小麦等这些精细的粮食还不能成为主食，但是地瓜玉米这样的粗粮却基本上能够接上了。很多家庭通过三年的挨饿总结出来很多节省粮食的办法。人们开始大量地喝稀饭，每个家庭在早晨和晚上两顿饭的餐桌上都会熬一锅稀饭，然后配以地瓜干烙成的煎饼，这样大大地减少了粮食的支出。至于菜那就是奢侈品了。很多家庭为了节省，腌制了一缸一缸的咸菜，每顿饭都会在桌子中间放置一盘咸菜，这种稀饭加咸菜的日子支撑着６０年代很多农民的生活。
　　１９６６李润已经是一个９６岁高龄的老人了，由于一连串的打击，耳朵已经开始有点听不清楚了。但是有幸的是眼睛还能够看清楚，因此一般不和别人交流。玉衡为了孝敬李润，专门把李润接到县城，想让李润享几天福。一天，他想买点点心给孙子吃，就信步来到了供销社。售货员将包好的点心递过来，李润正要去接，就听售货员一边一声高喊：“毛主席！”一边将点心递过来。李润伸手就要接过来，但是售货员立即收了回去。李润感到很纳闷，不由得大声说道：“给我啊！我不是已经给你钱了吗？”售货员又一声“毛主席！”，接着讲点心又递了过来，李润又接了个空。李润大怒：“你这孩子，怎么耍老头啊？！”旁边的售货员在一旁提醒道：“要喊万岁！”李润哪里能够听到，就要理论起来。旁边的售货员看到这阵势不妙，赶紧从那个售货员手里接过点心，放在了李润的手里。
　　“这人年纪大了，就不要让他喊了吧。”然后朝那名售货员解释了一句。
　　李润拿着一斤点心，闷闷不乐地回家了。恰好书生背着书包回来了，差点碰倒了李润。李润一把抓住书生，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放学了吗？”书生一把挣脱了李润的手，把书包一撂，就冲出去了，边跑边回头：“我们不上学了，要游行呢！”
　　李润追出家门，就看见大街上一对对的学生拿着一个个的红色的本子，挥舞着，乱糟糟的的向前走去，李润听不到他们喊的什么，但是却明确感觉到他们不是去学习的，他十分愤怒，想追上书生，但是书生早就消失在游行的队伍中了，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李润终于病倒了，任凭小翠再怎么劝，他就是不吃饭。慌的玉衡赶紧叫来秀娥，但是秀娥来了也不管事，李润横竖就是不吃饭。这下慌了李润一家人，赶紧拍电报把成泽叫回来。成泽急忙忙地赶到县城，李润已经奄奄一息了。成泽靠近李润，想听他说什么。
　　“把……书生……找回来……”李润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成泽交代着。成泽好像明白了李润的意思，赶紧吩咐大家分头去找。直到天快黑了，书生才一蹦一跳地回来了，玉衡赶紧把书生带到李润面前。
　　“爷爷，爷爷”书生摇晃着李润的手，哭喊着。李润费力地抬了下头，但是终究没有抬起来，只好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书生啊！听……爷爷……的话，不要……上街了，要……好好……学习……”
　　李润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看到书生点了下头，才好像卸下了重担似的，松开了拉着书生的手，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要……好好……学习……”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在武装部家属院，传出来一阵哭声，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银色的月辉倾泻而下，笼罩着这灰暗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