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离开家乡已经多年，黄土地滋养大的女儿，如今却在异乡的城市里安家落户，每天行走在楼房林立车水马龙的闹市里，来去匆匆的脚步疲惫而彷徨。他乡月也明，他乡水也清，可每每在无意之中看见一草一木，一花一景，总会不自觉地撩拨起对家乡的思念。也许，故乡早在儿时就已经镌刻在了我的心上，无论离开多久，离得多远，对故土的依恋，都成为无法释怀的念想。
　　
　　 ------题记
　　
　　 （一）故乡的春天
　　
　　 春天的街道旁，草色青青，花团锦簇，看着街道旁那随风摆动的婀娜柳枝，闻着花丛中散出的那缕缕馨香，心却总是飘到遥远的家乡，这城市里斑斑点点的春光，哪比得上我家乡那一望无际的春的海洋。曾几何时，我的身影离你越来越远，曾几何时，你已经成为我遥远梦境里的一抹剪影，捡拾起来，也成了记忆的碎片，我亲爱的故乡，你是否还是我梦里的模样？
　　 儿时的记忆里，村口的那排老柳树，留下我们多少欢乐的笑声。每当春回大地，草木返青，柳树总是第一个抽出嫩嫩的新芽，尖尖的叶片夹着毛绒绒的小球，就像孩子们快乐的眼睛，我们折一根柳枝，做一个柳笛，那清脆悦耳的笛声就伴随着笑声在村子里回荡。等到柳叶长满枝头，那洁白的柳絮也开始随风飘散，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漂亮。柳絮里面，其实是柳树的种子，虽然小的看不见，若是飘到适合生长的地方，它们也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新的树，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记得小时候我家门前的小渠边，种了好多的马兰花，马兰花都是宿根，一到春天，自己就会长出了，像小草一样，无需灌溉，也无需管理，只要有阳光，有雨露，就会自然生长。马兰花的叶子又窄又长，像韭菜的叶片，比韭菜稍宽一些，特别柔韧，我那现在几乎想不起容颜的奶奶，常常掐上几根，为我们做上几个绿色的小马驹。那时候的孩子没有玩具，男孩子的弹弓，木头枪，女孩子的沙包，石子，就能伴着我们走过童年。马兰花是深蓝色的，中间泛点白，花瓣也是长长的，漂亮极了。只是，后来因为翻修房屋，那些可爱的花生生被埋在了屋脊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它秀美的模样。或许，它们也随着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奶奶是不是依然坐在小凳上，为她的孙子们编织着童年？
　　 每天送孩子去学校，都能看到几棵榆树，高高的枝头上长满了榆钱，儿子总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树梢，问我能不能摘上一些吃，我无可奈何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树枝，只能安慰孩子，等回老家再吃吧，老家可多呢。话虽这么说，等我们有空回到故乡，恐怕那榆钱儿早就随风飘得无影无踪了吧？
　　 看到榆钱，就想起妈妈做的榆钱麦饭，那时候的村子里到处都是榆树，一到春天，榆钱儿的清香就飘满村子。我们在树下玩耍，爬到树上摘榆钱，那甜甜的味道似乎还在舌尖上泛滥。妈妈把摘回去的榆钱清洗干净，拌上面和油，放在笼屉里蒸熟了，那香喷喷绿油油的麦饭啊，你伴着我度过了多少个春天，如今，妈妈的坟头上早已长满荒草，妈妈的味道也成了今生再也尝不到的遗憾。时光啊，你不仅带走了岁月的故事，还把我的亲人永远留在了那片黄土地，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他们相见。
　　 我的家乡是个缺水的地方，很多年前，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在村子里流过，小溪里的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水底有碧绿碧绿的水草，像女子头上长长的秀发，随着水轻轻游摆，许多黑色的小蝌蚪在水草丛里热热闹闹的捉迷藏，偶尔也会有几条小鱼浮出水面。小溪两岸长满秘密的蒲草，又宽又长的叶片向上生长，最奇怪的是它的花穗，像筷子一样的笔杆上结着一个秃头的毛笔，硬硬的，绿绿的，我们常常把它折下来沾上墨水写毛笔字，还挺好用。黄昏，伴着袅袅的炊烟，满村子都是青蛙呱呱的叫声，所以老人常说，青蛙不叫唤，不能吃晚饭，其实，那是农村的人忙，晚饭吃的比较晚。
　　 可是，就是这条给过我们无数欢乐的小溪，也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污染了，清清的溪水变成了臭水，水草和溪边的树木都枯死了，那种水是不能用的，流了几年，自然干涸了。都说岁月留不住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一如它温润如水的光阴，逐渐散落在记忆深处，再也寻不见，只有家乡那轮明月，始终如一地挂在那一方热土，也挂在无数游子的心坎上。
　　 家乡的油菜花，还像往年那样开得金灿灿了吗？那些蜜蜂和彩蝶，肯定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吧？村口的大柳树，依然静静地站在夕阳下，那粗壮开裂的树皮上，刻满岁月风尘的沧桑，你会不会想起，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她曾在你的树荫下玩耍，银铃一样的笑声在风里飘荡。野地里开满的蒲公英，是不是也仰起了金黄色的笑脸，如今的你们，不必再成为竹篮里的野菜，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随着风儿，远远地飘离了家乡？麦田里的麦苗已经长高了吧，我那淳朴善良的乡亲们，是不是还在田间地头忙碌，像麦子一样的肌肤上，闪着古铜色的光芒。岁月的风尘，遮不去你的光华，生机勃勃的农村，才是养育我们的摇篮。
　　
　　 （二）秋在农家院
　　 在农村，最美的景色不是万木回春，花团锦簇的春天，也不是烈日炎炎，鸟叫蝉鸣的夏天，更不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的冬天，而是麦浪滚滚硕果累累的秋天。
　　 在我们老家，土地并不多，主要作物一小麦和玉米为主。民以食为天，北方人以面食为主，小麦在所有的农作物里面是最主要的。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七八亩地，除了种一两亩地的玉米，其它地种的都是麦子。
　　 麦子黄的时候是七月下旬，夏末秋初，那个时节如果你到农村去，落入眼帘的肯定是遍村遍野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的麦浪，还有头顶着烈日，面朝黄土，手拿镰刀挥汗如雨的劳动人民。在麦收的时候，农村里是没有闲人的，家家户户齐上阵，麦地里到处都是咔嚓咔嚓的镰刀声。
　　 七八月是雨季，麦子要是不及时收割打碾，如果天公不作美，连下几天雨，麦子是要长芽的，所以，麦子就像打仗一样，丝毫不能偶够松懈的。即使村里最懒的懒汉，也得披着星星出门，踏着月色回家，人人胳膊上晒得褪层皮。直到到那一堆堆闪着金光的麦子在打麦场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孩子们兴奋地在麦堆上打滚，老人们抓几粒新麦放到嘴里，轻轻地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深情，丰收的喜悦让每个庄稼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不过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农村都已经成了机械化种植，收麦子都用收割一体机，只要用半天时间，所有的麦子就都收完了，既节约了时间，又节约了人力物力，社会模式总是在发展中慢慢改变着人们的工作和生活。
　　 收完麦子，还要复种油菜，秋白菜，冬萝卜，辛勤的劳动人民是不会让土地荒着的，什么时候种什么，都计划的井井有条，虽说整天忙忙碌碌，可有付出才有收获，这个道理，或许只有庄稼汉子才能理解的透彻。
　　 九月底，所有的秋作物都成熟了，金黄色的玉米，沉甸甸的油菜，饱满发黑的黄豆，各种秋作物纵横交错，似乎都在对着土地的主人笑着：“我已经成熟了，快点收割吧！”于是，要不了多久，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晾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豆荚在阳光下自行爆裂，乌黑细碎的油菜籽榨出来的新油，伴随着缕缕炊烟在农家小院里飘香。
　　 还有，还有呢，窗台上一个一个码着的笑呵呵的大南瓜，俏皮地爬到屋檐上的红辣椒，水灵灵的大白菜，白白胖胖的冬萝卜，滚瓜圆溜的土豆，秋天的农家院里，处处是宝。用辛勤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丰盈着人们的生活，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农家儿女。
　　 孩子们最喜欢的，要数自家的果园了，自从包产到户，土地划分给个人以后，每家每户都在或房前房后务弄一个果园，园中栽种各种各样的果树，春天桃红李白，竞相开放，夏天香甜味美的桃杏挂满枝头，而到了秋天，那满园红彤彤的苹果笑红了脸，黄橙橙的梨子压弯的枝，水灵灵的葡萄挂满了架，高高的长满尖刺的枣树上，红艳艳的枣子闪着诱人的光。
　　 大人们常说，一到了秋天，家里的孩子都不爱吃饭了，他们哪里知道，小孩子的嘴一时半刻也不带闲的，葡萄吃的倒牙，枣儿吃的肚子发胀，打个饱嗝出来，都是一股子果子的清香。农村的孩子或许不认识肯德基麦当劳，可农村孩子们嘴里的口福，一点也不比城里孩子少，自己园子里结出的果子，香甜味美，营养丰富，摘下来放进地窖里，一直能吃到来年夏天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农家儿女，对养育自己长大的亲人和土地，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无论时隔多久再踏上那片土地，心中涌现出的依然是对家乡的热爱，对故土的眷恋。
　　
　　 （三）寂寞的老房子
　　 又到了阴历十月初一，在我们家乡，这是给离世的亲人们上坟的日子，按老人们的话讲，冬天到了，给先人们烧点纸钱，好过冬呢！
　　 每年的这一天，只要能腾出时间，我们都会开车赶回一百多公里的老家，给去世的爸爸妈妈去上坟。同时，也是为了能和就别的兄弟姐妹们聚一聚，一根亲情的纽带，就这样把分散在各地的亲人一次次相聚在一起。
　　 记得上次回家，也是七月十五给父母上坟，公婆在世的时候，还隔三岔五抽空回去看看，哪怕只是呆上半天，匆匆来匆匆去，至少，心里有份牵挂，有一份念想。如今，再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看着满院的枝枝叶叶，满屋的灰尘狼藉，没有温度的屋子里冷的渗人，连屋顶上，都挂上了蜘蛛网，一声叹息，几分唏嘘，终于明白，一个家里如果不住人，没有了人气，即使温暖的天气心中也一样寒凉。
　　 清理一下屋里的灰尘，勉强能坐下屁股，一样一样注视着曾亲手置办的家什物件，如今都已经成为被灰尘淹没的废品，回想当年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快乐幸福的情景，心里还是百般感叹，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想公婆在世的日子，我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到慈爱的笑脸，以前习惯了接受他们的恩惠，从没想过有一天等他们离去时，面对这空空的院子心中只剩抹不去的伤感。这人世间最伤心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亲人的离去了。
　　 打开公婆住过的房间，也是一屋子的灰尘，一些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却已经没有了要收拾整理一下的欲望。公婆的照片依然摆放在桌子上，相框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拿一条毛巾，轻轻地擦拭着，那两张慈祥的面容，似乎还在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公爹过世已三年，老人家去世时八十四岁，在村里算是少有的高寿了。婆婆去年秋天接到我们那里，本想让老人能够和儿孙们一起颐养天年，却在春节时因高血压导致的脑梗阻突然过世。结婚十几年来，和两位老人相处的也一直很融洽，虽说这些年我们在外面，可在逢年过节或者孩子们放假时我们都会回来陪陪老人。如今人去屋空，也只能对着那两幅照片回味曾经温暖的记忆了。
　　 没过多久，两位婆家哥哥和出嫁多年的小姑也都过来了。大家坐下寒暄几句，便收拾起纸张祭品，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到公婆的坟上烧纸去。婆婆生前喜欢花花草草，在公爹过世后婆婆让我们把门前她亲手栽下的一棵侧柏和一棵樟子松移植到坟畔，她说，松柏长青，等她葬进这里的时候，就让这两棵树陪着他们。两棵树长得都很葱茏，只是，曾经亲手种下它们的婆婆也已经长眠在了这里。
　　 婆婆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人还不如一个物件呢，辛辛苦苦一辈子，一闭上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可不是吗，如今，公爹务农下的果园里依然硕果累累，婆婆在院里种的菊花依然花香阵阵，他们生活过的老房子也依然孤独地站在那里，可他们却都已经离去，留给儿女的，只剩无尽的回忆和怀念。生命对于人，真的是何其宝贵，同时又是何其的脆弱，面对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我们除了伤心难过，真的是无可奈何。坟前那燃烧的一堆堆纸钱，一缕缕青烟，能否把我们的思念传达给离世的父母，他们是否也在冰冷的地底下，注视着亲手抓养大的儿女？天上人间，阴阳两隔，敬一杯浊酒，燃一堆纸钱，唯愿天堂里的父母吉祥安康！
　　 这边刚刚祭拜完，妹妹的电已经打来，她和姐姐已经等在路上，催我过去给爹妈上坟。于是，赶紧收拾东西，驱车前往娘家的路。
　　 婆家和娘家，不过几里之遥，没多长时间就到了，下了车，看到风中站立的姐姐妹妹，心中涌出一种温暖的情愫。姐姐比我大将近十岁，现在儿女都已成家，孙子都有了。妹妹则比我小四岁，前两年搭建了两个高温棚，整天忙得团团转，一向身体单薄的她因常年劳累，又黑又瘦，握着她那双粗糙的手，让我心疼地几乎落泪。
　　 比起公婆来，我的父母过世的要早得多。爸爸在我刚结婚那年就因病去世，妈妈也在十二年前就离开了我们。父母在世时我们家庭条件都不好，也未曾报答过父母一丝一毫，等我们有能力孝敬他们了，他们却早已经不在人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如果在父母活着的时候我们能懂得他们身为人父人母的不易，多给他们一些关怀和温暖，是不是今天的我们心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和遗憾？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跪在父母的坟前，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长眠在地下的爸爸妈妈啊，你们能否听到女儿们心底那声声悲切的呼唤？
　　 拜祭完父母，又来到哥哥坟前，看着那长满荒草的坟茔，想着哥哥的音容笑貌，心里像刀割一样疼。比起爸爸妈妈的离世，哥哥的英年早逝一直是我们心中最大的痛和伤。我们兄妹四人，只有哥哥一个男孩，哥哥早年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导致婚姻破裂，两个儿女全靠妈妈抚养长大。等他悔悟过来，想要守着一双儿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的时候，一场车祸却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好在侄儿侄女都已长大成人，在哥哥过世后他们也都去远走他乡出外打工，娘家对我们来说，就只剩下一栋空空的老房子了。因为家里没人，我们也很少去去，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那里有父母哥哥的身影，是我们成长过的摇篮，是父母辛辛苦苦为我们营造的爱的巢穴，也是我们梦萦魂牵的地方。
　　 荒草萋萋，泪眼迷蒙，最是人间留不住，亲人一别无归期，每一次站在父母的坟前，心中涌动的都是无尽的悲伤和凄苦。天若有知，保佑我天堂里的亲人们平安幸福；地若有情，让我们夜夜在梦里相聚。如果有来生，让我再做一次你们的女儿，承欢膝下，与你们共享天伦之乐，人间真情......
　　
　　 故乡啊，你就像一根长长的风筝线，而我们则是你放飞的孩子，不管我们飘得多远，都不会忘了生我养我的家乡。那里有我长眠的爸爸妈妈，有我快乐的童年；有我青葱的岁月，有我儿时的伙伴，无论时光变迁，岁月沧桑，那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依然是我心中最深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