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鹤儿鹤儿满天飞(小说)
(一)
“铃,铃,铃——” 山寨的手机铃声就是响,一早在九平米的卧室里回旋,非常刺耳。
文惠芬在床上翻了个身,伸左手抓起床头柜嗡嗡颤抖的手机,右手食指在显示屏上一划,又点了免提键,对着手机就喊:“喂,这么早打过来,你够烦的,我昨晚加班,你让我再睡一会,行不?”
“呵呵,惠芬,我是怕你忘记了,我就在你楼下等,你再睡一会。”电话里传出赵国维讨好的声音。
“行了,才几点啊,你急什么?”文惠芬没好气地说。
“九点多了,就怕民政局登记的人多,咱们先把手续办了,今晚回家弄几个菜庆祝庆祝。”赵国维说。
文惠芬皱皱眉头,暗骂句:“赵国维啊赵国维,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十年了,愣是混不出一个人样,要不是看在儿子亮亮的份上,我才不会答应跟你复婚。”
“得了得了,你在下面等着,我一会就下来。”文惠芬一边说一边下床,走到客厅阳台上往楼下看,前夫赵国维正站在楼下一个糖烟杂货小卖部门前,身边停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自行车。乍看,赵国维穿着警服,像个警察,细看,其实那是套保安工作服,哼!一个每月领着一千三百块工资的住宅区小保安!文惠芬不知自己当初怎么想的,竟然嫁了这个外表高大却没钱没权的男人。算了吧,命该如此,她想道。
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把准备复婚登记的材料装进手袋,故意慢吞吞地下楼。赵国维已经等了大约有三十分钟了,心有些急,眼睛就盯着大门口看,一见文惠芬下来,连忙推了自行车迎上去。
文惠芬挽着手袋侧着身子坐上后座,赵国维跨上车座,一拧手把,电动自行车便驮着两人向民政局驶去。
“哎,房子的事解决了吧?”车子边走,她边问。
“惠芬,咱们是不是先缓缓,妈正病着,这时搬走,恐怕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难道我还要回去服侍她不成,我可不干!”
“也不用你服侍,我服侍,行了吧,虽然她以前偏疼老二,钱都给他刮走了,老二实在没有良心,也不管她。可怎么说老妈也是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的,再说,你走了以后,老妈也很疼爱亮亮的,以前的恩怨,你就别小肚鸡肠跟她计较了,好吗?”
“赵国维,你这是什么意思?”文惠芬声音有点大了。
“没什么意思,你看你,也太敏感了。”
“你跟我说清楚,二手房到底买不买?”
“实话说吧,那套二手房太贵了点,我借不来钱。” 赵国维很是为难的语气。
“赵国维,你原先答应我买二手房,咱们另外安家,我才答应跟你复婚,原来你根本就不想买房,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呀?你还想哄我回去服侍你老母?”文惠芬开始生气。
“暂时,困难是暂时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赵国维安抚她。
“这话我听了N次了,没钱你答应我干嘛?你没有那么大的头就不要戴那么大一顶帽子,我看你就是没本事。”
“你……”赵国维一时语塞,思忖了许久他才说道:“你说话不要那么刻薄行不,还是一张嘴不饶人?”
“我这算刻薄,你不想想你老母当年怎么对我的?如今要人服侍了,想哄我以德报怨,我没那么高尚!”
“算了,你先消消气,咱办了手续再好好商量。”。
“没商量,你先把房子解决了再复婚。”文惠芬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从车后座跳下来,气冲冲自己往回走,十几步开外就拦了一辆摩的,她连价钱都不问,直接跨上车座,“去惠民小区。”她吩咐道。
赵国维明显感到车后座重量的变化,他一只脚落地支撑着车子重心,回头看前妻已上了摩的,他无可奈何地眼巴巴看着她越走越远。男人的眉心拧紧,女人,女人!他实在难以驾驭。
(二)
“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电视里播着青春不再但风韵不减的小S代言的某化妆品广告。
卫生间里,文惠芬正对着洗手盆前的镜子把洗面奶往脸上涂抹,双手来回按揉,五分钟后,她拧开水龙头,洗湿了毛巾,仔细抹干净脸上的洗面奶泡沫。那一瞬,文惠芬不由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三十八岁了,肤色还算白净,额头眼角眉间,太明显的皱纹暂时还没有出现,怎么看也算是有些少妇风韵吧。她幽幽叹口气,和赵国维离婚三年,竟也没觅到一个合适自己的归宿。如今明知道赵国维还是以前那个没出息的男人,答应了他的复婚请求,就意味着还要回到原来那个穷酸的家。何苦呢?她对着镜子苦笑一下。但她还是想回去,九岁的亮亮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而且是剖腹产,生孩子不知忍受了多少肉体上的痛苦。离婚时在孩子的监护权上,赵国维寸步不让,她就放弃了。她想:孩子始终是自己生的,血缘所系,还用害怕日后儿子不认娘吗?文惠芬那会儿一心南下广东打工,希冀既能赚钱又能找到一个经济条件好的伴侣。
“最美的花开在第二季。”这是一个地方台婚恋节目主持人的台词,意在鼓励离异男女勇敢再爱一次,文惠芬看过后就有了对二次婚姻美好的憧憬。
文惠芬在广东给人家做保姆,包吃住,每月有一千五百元工资,每月按时寄三百块钱回广西小城给赵国维,是离婚时法院判决她承担亮亮的一部分生活费。除了一些日用品开销,两年多下来,她也积攒了约两万元钱。日子本来过得很平静,不过对于一个内心不甘寂寞的人来说,太平静的生活就犹如死水一潭,毫无生气。要是有人这时投下那么一颗石子,荡起涟漪才有意趣。
文惠芬是偷偷想,男雇主吕明辉也在偷偷想。
“吕明辉”,文惠芬呆呆地盯着镜子出神,脑海里不由自主涌上这个六十岁男人的音容笑貌。吕明辉是个离休干部,论年纪,他比文惠芬足足大了二十年,但论相貌,许是工作轻松生活无忧无虑的缘故,吕明辉却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左右,人也儒雅。可吕明辉偏偏有个患了中风后遗症的老婆,她叫杨芳,五十九岁,双脚行动不便,平时出行都是坐轮椅,由保姆文惠芬推着。杨芳表面对文惠芬很满意,暗地里一双眼睛却老是警惕地注意着自己的丈夫与保姆之间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自己的病躯已经不能满足丈夫的生理欲望,丈夫在外面做什么她都不想管,但是眼不见为干净,就害怕丈夫和保姆在家里乱来,电视上经常都会播与这些类似的新闻。
那些日子,吕明辉若在书房夜读,文惠芬会沏好一杯香茶奉上,文惠芬遇到经期不舒服,脸色很差。吕明辉会自己买菜回来,还专门为她买来竹丝鸡和红枣党参,让她炖了吃。相处久了,彼此关心,两个寂寞人竟对对方生出莫名的依恋。
去年夏天傍晚,吕明辉从外面回来,第一时间进厨房看看,有时候误会就是那么巧合。文惠芬做好了饭菜,顺便用地拖把厨房地板拖干净,出来时冷不防自己脚下打了滑,差些往后倒,吕明辉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她。
“哎呀,要不是你在,我可能就摔死了!”
“你以后要小心啊,吓死我了。”
这一抱,吕明辉仿佛舍不得放手。
“谢……”谢字刚出口,文惠芬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杨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阴冷的眼神直射自己。
吕明辉背对妻子不知所以,还关切地问文惠芬:“你怎么啦?”
“芳姐,你饿了吧?马上就开饭了。”文惠芬说。
吕明辉一回头,杨芳一言不发,自己摇着轮椅重返客厅去了,当晚,早已成家别处居住的吕家儿子和女儿都回来了。
“我妈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这么不要脸勾引我爸刺激她,想不到你真黑心啊!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当我小妈。”吕家女儿毫不留情。
“我没有勾引你爸,这是个误会。”
“谁信呀!一千五百块钱不多,你也愿意干,原来图的是我们家的家产。”吕家女儿的话越发刻薄。
文惠芬知道,解释是多余的,留在吕家已经没有意思。
别了广东,文惠芬回到小城。两年多没见儿子了,她想啊!打电话给赵国维,他回答:“你来泰和动植物公园门口吧,我和亮亮在那里等你。”
文惠芬把自己打扮一番,来到公园门口,远远看见赵国维和儿子手里各抓住一大把充了氢气的各式各样气球,在向公园进进出出的游客和孩子们兜售:“买个气球吧,很好玩的。”。近前细瞧,儿子赵亮虽然又长高了些,约有一米四左右,可比她离家时瘦多了。别人家的孩子都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兴高采烈往公园里去坐过山车,碰碰车,尽情享受快乐的童年。可自家孩儿呢,文惠芬不看则可,一看呀,眼泪是止不住流,孩子的白鞋鞋面不仅脏而且破,衣服扣子不全。裤子有些短,成了吊脚裤。
文惠芬一把抱住孩子:“亮亮。”
亮亮看见她,一愣,马上又咧嘴笑了,亲热地搂住文惠芬的脖子,高兴喊着:“妈妈,你回来啦!”
“是,妈妈回来了。”文惠芬鼻子一酸,眼泪滴到孩子的衣领上。
“妈妈,我这次期考只考了九十九分,爸爸说,我只要全部考一百分,妈妈就会回家的,下次我一定争取考一百分,妈妈你不要再走了,好吗?”
“好,乖儿子,妈妈带你去麦当劳吃一顿,奖励奖励你。”
“我还要帮爸爸卖气球呢。”
“卖什么气球,别卖了!妈妈在外面赚到钱了,跟妈妈走,先把衣服鞋子换了,再去麦当劳吃炸鸡翅。”
“真的呀?”亮亮高兴地蹦起来。
“亮亮,咱们先把气球卖了再去吧?”赵国维说。
文惠芬狠狠瞪了赵国维一眼,夺过儿子手里的气球往赵国维手里一塞:“拿着,你自己搞定吧,你喜欢当小贩自己当去。”
文惠芬拉起亮亮的手,拦了一辆候客的士,母子俩坐上去,“砰”的一声,文惠芬关上的士车门,抛下赵国维一个人在公园门口,回头,见他还在吆喝:“买个气球吧,很好玩的。”她摇摇头,心里叹息:“俗话说得没错,烂泥是扶不上墙壁的,像赵国维这样没有头脑的男人,就知道打工兼职做做气球小贩,一辈子就这样穷了。”可文惠芬不甘心,她要找个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男人。
文惠芬把亮亮拉到服装店,给儿子全身上下全部换上价格不菲的新衣服,新鞋子。带孩子到游乐场玩了一圈,进麦当劳大快朵颐了一顿。一天下来,用了八百多块钱,儿子高兴,文惠芬觉得值!
“妈妈,我想多拿两个鸡翅回家。”临结账时,亮亮说。
文惠芬笑了:“这么馋,还没吃够啊?”
“我想给爸爸和奶奶都留一个。”
文惠芬不禁脸色一沉。
(三)
提起儿子的奶奶——婆婆张玉群,她心里老大不舒坦。六十四岁的张玉群偏疼小儿子——赵国雄,自己和赵国维结婚时,张玉群只赞助了五千块钱。而小叔赵国雄成家时,婆婆具体给了多少钱,张玉群不说,文惠芬无从得知,但她善于观察,同样是打工仔的小叔竟然有能力买了一套二手房作为婚房,小叔的婚礼也明显办得比自己的大方体面。文惠芬嘴上不说,对婆婆的偏心,她心里早有不满。
文惠芬娘家在山沟沟里的穷乡,她出嫁时娘家的陪嫁妆寒酸得很,只有一个电饭锅和一台转页风扇,却要了赵国维一万块彩礼钱,张玉群因此有些看法。
文惠芬生了儿子后在家闲着带孩子,整整两年没有工作,家里开销就靠老公赵国维的工资和婆婆的废品店收入维持。有一个星期天,休息在家的赵国维和妻子在床上温存,日上三竿还没到废品店帮忙。张玉群回来吃午饭时脸一直阴沉,出门时家里的一只猫刚好睡在门槛上,张玉群一脚把它踢开,嘴里骂道:“就知道吃饭睡觉,不知道干活的死猫,山都被你吃空了!”
文惠芬在房里听得分明,婆婆这是指桑骂槐呢!心里难受啊!自己只能偷偷在房间里掉泪。
张玉群守寡多年,没有工作单位,就靠收废品谋生,后来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没有收入。而这时文惠芬刚刚有了新的工作,矛盾终于爆发了!文惠芬认为,小叔夫妇拿走了婆婆毕生的大部分积蓄,张玉群晚年应该由小叔夫妇来照顾。而赵国雄的妻子也不吃亏,她只字不提婆婆当年的资助,却提出老母是大家的,应该由两家轮流养。但赵国维住的这套廉租房,是张玉群名下的,婆婆不应该搬到小儿子家而应该继续留在大儿子家居住。这样一来,小叔夫妇无形中等于把日常照顾老人的义务往赵国维身上推。如此商量,文惠芬气得拍起桌子,指着小叔骂道:“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把老母推给我们吗?我们这里一室一厅这么窄,本来不够住,你们的两房一厅却不接她去住,老母的钱都被你们刮走了,你们两个‘刮民党’过桥抽板,得了好处就想开溜。”
“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哦,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拿她的钱了?什么过桥抽板?放屁!三八!你们才是刮民党,老母这些年也补贴你们不少啦!把老母推给我们,想独占了老母这套房子吧?衰人搅家精!”小叔的老婆毫不示弱回敬道。
“你才是搅家精!死三八!”
好可怜的孩子!
好心酸的情节!
我不知怎么说了,文中的文惠芬追求自己的幸福原本么有错,可是最终导致的可爱的孩子溺水身亡到底是谁的错呢?
小说立足现实,用最真实的情节支撑小说的思想,让人在情节中感受主人公那种在金钱、情感上的纠结。文惠芬毫无疑问是爱孩子的,可是她无法忍受来自婆婆的婆心,小叔子两口子是尖刻,更重要的是自己丈夫的赵国维的无能和窝囊——这就是最具烟火味儿的真实的细节——其实,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的。
是的,大人们不管是追求物质的享受也好,还是追求浪漫的情感也罢,都是他们的权利,可是孩子呢?夫妻因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婚带给孩子的伤害又是什么能够弥补得了的呢?引人深思的佳作!欣赏学习。
你的作品,很有实力,一直喜欢读。
向明慧学习!
写接地气、有烟火生活味儿、让人深思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