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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釜底游鱼(小说)


作者:爱在无言 进士,8962.6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22发表时间:2014-11-26 21:56:25

每到正午,西林路都会壅塞,南来北往的各式车辆行驶到龙城三小门前都会毫不例外地被滞留,偶尔出现的志愿者会穿着黄马甲,举着红色小旗子阻拦住各式各样的车辆,或者是两名交警出现在斑马线前抬起手,让那些排着队的小学生横穿过马路。七月的一天正午,顾万偶尔经过,被攒动的人丛惊呆,以为出现什么热闹的节庆活动,等走到跟前,才发现不过是小学生放学。
   “在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多学生。”许多天后,一个清晨,顾万和已经年过五旬的女房东闲聊时顺口说道。不过,他想了想,又不确定起来。即便在萧镇,他也有二十年不曾接触学校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萧镇的学生多不多,甚至都不知道萧镇到底有几所小学,而且在他的印象里,《X城纪事》并没过多涉及到萧镇的教育事业,他只依稀记得一个热衷于教育的传奇人物刘兰亭,只依稀记得女儿顾禺经过十二年漫长的学习生涯之后参加高考的情形。可从人口总量来看,似乎萧镇的人口要比龙城镇还要多,而且X城地区的总人口也几乎是龙门县的两倍。“可谁知道呢,也许萧镇的面积大一些,所以就显得人少了……”说到这里,他脑子里又盘绕起街面被穿着统一校服的孩子们占领的情形,那些家长们礁石般守在校门口,或者徒步,或者骑着摩托,直到看到自己的孩子才绽放出笑靥,挤出熙攘的人丛。
   七月,炎炎夏日,男人们穿着短裤短衫,光脚拖鞋,甚至偶尔还有赤膊的,纷纷从繁缛的衣履中挣脱出来;女人们穿着更加清凉,胳膊腿儿都毫无遮拦地绽露出来,将男人们诱惑得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当然,并不是所有经过此地的成年人都是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一个戴着银灿灿斗笠的中年妇女担着扁担,沿着拥挤不堪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兜售那些精巧的竹制品玩具,头颈四肢可以活动的小龟,翅膀能够上下扇动的鸟儿,一吹就响的葫芦丝,三四个刚跨过马路的小男孩聚在她身边,触摸、议论,恋恋不舍,口袋里却又没有足够的钞票,只好羡慕地看着中年妇女吹奏葫芦丝。一位穿着绛色制服的广告女孩在分发挥发着印刷油墨味道彩色纸张,上面常常都是优惠、折扣和酬宾的字眼,以及吸人眼球的食品,新开业的台湾烧烤。广告女孩经过的那几柱水泥电线杆上张贴着许多小广告,其中一张新贴上的是位叫做王银喜的老人在控诉自家的果园和挡洪水围墙被副县长大规模破坏。那些得了地利的出售小食品的档口自然更加忙碌,牛肉丸、烤串、臭豆腐、香肠、鸡翅、鱼蛋、烤鱿鱼、煎炸饺子,间或还有奶茶,小孩子们来的来,去的去,吃的津津有味,围得水泄不通。顾万漫步其间,眨着眼睛望向这熙攘的场景,不禁绵绵地回忆起若干年前,女儿和侄子放学的情形,居然找不到相似的印象,这才豁地记起自己并没象眼前的家长如此敬业,很少到学校门口接孩子,于是转而惭愧起来。就在他惭愧时,一个形容憔悴的老男人佝偻着腰背闯进视线之中。如果不是那个老男人双手举着张A4纸,顾万不会注意到他的。更为奇怪的是,那个老男人并不是在每个人面前举起A4纸,他只在那些看着时尚的女孩面前逗留,尤其在那些穿着清凉的孩子面前。起初,顾万认为这是一位乞讨者,举起的那张纸上准写满了编造的骗人鬼话,以寻求廉价的眼泪,但当视线落到那张纸上,这种想法迅即烟消云散。有那么瞬间,顾万瞥见纸上的内容,胸头立刻涌起了好奇:水粉色的比基尼,淡蓝的美女轮廓,眉目、腰胸,甚至肚脐眼儿,简单几笔勾勒出一位妩媚的沙滩美女。
   “哦,那个人呀,”房东听到顾万的描述,立刻说道:“他原先是警察呢,据说还是个科长呢!”
   顾万吃了一惊。阿敏、阿明兄弟和一个酷似腾格尔的男人走过来;‘腾格尔’热情地递给顾万一枝芙蓉王。相隔一条街,大约百米远,牙签厂的李阿牛满头大汗地坐在厂门前扎篾条,他的小女儿李惠丽站在一旁,穿件白色短裤,黑色小背心,边打电话边向这边张望了眼。
   “是呀,他原先是个科长,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变成傻子了。”女房东解释道:“他就喜欢拿着自己画的画,给人家看。除了这点毛病,他倒不闹事,不打人也不骂人。我们这儿还有几个傻子,有的就打人,看到有人从旁边经过,就捡砖头往人家头上扔。还有的脱光衣服到处跑,给他衣服,他都不穿,有时还骂人。”
   “你们说的是哪个傻子?”阿敏吐口烟雾,扫了眼‘腾格尔’,问道。
   “我们那里也有过几个傻子,”顾万轻咳了下,瞥了眼这仨男人,暗自吃了一惊,脑子里飞快想象着那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嘴上却继续讲道:“其中有一个傻子专门偷女人的内衣内裤,那些年,大家都住平房,而且基本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很少有独门独房的,衣服晒在院子里,有些人家就常丢内衣内裤,后来才知道是他偷的。有一次,他还钻到他哥哥床底下,偷听新婚哥嫂说话,被他哥哥打了顿。可就是这样,别人问起他当时听到他哥嫂说什么,他总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嘿嘿嘿,半天才含混地说听到他嫂子在哭。一九八三年严打给他抓起来了,抄家时找到一麻袋女人的内衣内裤,摊在地上花花绿绿的,占了好大一片地,说不清偷了多少,惹得邻居们直骂。就在那年给他游了街,判了刑,脖子上挂着个打着叉的牌子,说是流氓罪;后来听说越狱,爬到墙上,给一枪打死了。”说着,顾万又想到一九九二年五月的那个上午,顾禺的同学陈楚楚面色煞白地坐在那张浅蓝色柞木凳子上,向顾无言和顾禺讲述一大早儿在大直路看到老穆家的傻儿子抱着一条白花花的大腿,他母亲的大腿。那个傻子把自己母亲活活分解了,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洗了番,抱着条失去血色的大腿,走到大直路,坐在马路牙子上,呆呆地望向刚刚萌发绿芽的树,等待附近那所初级中学校校队的到来。陈楚楚就是校队的一员,每天清晨都会沿着固定路线集体晨练。那个时候,顾无言就喜欢整天捧着书,研究萧镇的历史人物风土人情,还在一册日记本里写下陈平阳及其庞大家族的故事。
   “不,不,这个傻子不会偷女人的内衣内裤,”女房东静静地听完顾万的讲述,挺直脖子,不急不慢地反驳道:“他只是喜欢画裸体女人,喜欢把他画的画拿给别人看,说是他脑子受了刺激,才会这样的。”
   “你们说的是哪个傻子?”阿敏又问道。
   “我前几天见过一个傻子,浑身上下啥也没穿,胯下晃着卵子蛋,大摇大摆从街上走过去,两个女学生看见了,吓得躲到一边;在我们那边没有这样不穿衣服的傻子……”‘腾格尔’手里捏着车钥匙,瞟了眼不远处正在煲电话粥的李惠丽,喉结上下翻滚,操着一口东北腔说道。
   “老万,这是你老乡,熊经理,也是东北的,做大生意的。这不,听说有老乡住在附近,特地过来拜访一下。熊老板可是做大生意的,很厉害哪!”阿敏指了指‘腾格尔’,竖起大拇指,向顾万介绍道。
   顾万‘哦’了声,向‘腾格尔’点点头,打过招呼,又绵绵回想起一九八三年暴风骤雨般的严打。据说,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卓长仁劫机事件、胡娜事件、韩国客机事件、哈尔滨乔四和小克黑社会事件,然后是朱国华之死,和近在咫尺的傻子被获刑。当然,还有邻居一位刚结婚不到三天的新郎,因为喝多了酒,光天化日之下在路边撒泡尿就被以‘现行流氓罪’判处三年徒刑。
   “其实,那个傻子在没变傻之前很聪明,”女房东重复道:“听说是大学生哩,很的文化。”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可是真才实学的,不象现在,连初中没毕业都可以直接读大学,然后混上两三年就可以拿个文凭。”顾万感慨道,同时也更加好奇。他幽幽地联想到自己的侄子。如果顾无言还活着,或者顾无言侥幸没有死,会不会也和这个疯癫者类似,倍受生活压力,从而泛滥出种种困惑、困顿,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抑郁,从而成为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拿着一堆纸张,到处请人欣赏那些其实毫无价值与毫无意义的文字:“他是怎么变傻的?”
   “听说是个冤案,”女房东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案子结束,他住进医院,等从医院出来,人就变傻了;他家人找过几次,后来也就没人管了。不过,他傻是傻,却不闹事,就是喜欢给人家看他画的靓女,一边给人家看,一边骂人家‘死北妹’。哎,老万,你不是会什么灵魂出窍吗,你应该能和他对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说着,女房东叵测地笑了。
   “你们搞错了吧,”阿明神经质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反驳道:“这个会画画的傻子可没当过警察,也没受过冤案;你说受过冤案的那个警察就住在甘香,他不会画画,会画画的这个傻子就是个做生意的,姓巩,我们都叫他老狗。那几年,嗯,一九九三年吧,他不知怎么搞的挣了点钱,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就撇下点钱,和老婆离了婚,和那个北妹注1住到一起。男人吗,手里有点钱心里总会痒,想尝尝鲜喽。那个北妹长得怎么说,啧,还蛮靓的,虽然个头矮,大概一米五或者一米五五?反正是不高。我去过他那里,当时他就住在陈村那边的围塘边,也不知道是租的,还是自己盖的,一栋二层楼,院里铺着水泥地,一株木瓜长在院子旁,还养了七八只鸽子,一辆崭新的嘉陵停在门口;当时嘉陵还算是好摩托呢。我认识那个北妹的弟弟,我们同年,都是属蛇的,他是湖南邵阳的,要么就是江西宜春的,反正我记得他说过月光滩这个地名。我初中就不读书了,王正春也是。他姐,那个北妹叫王艳春,她弟弟好像叫王正春。当时我觉得和她弟弟比较谈得来,爱好什么的也大致相同,而且她弟弟很大方,每次到外面吃饭唱K什么的都是他花钱;当时我们倒想花钱,但我们也没钱。傻子不怎么好客,那个北妹却不一样,又倒茶又拿水果的,说起话干净利落,声音还好听,为人很是豪爽;当然也比他年轻,听说差了十几岁,当时他三十六七岁,都有两个孩子了,而那个北妹不过二十出头,头发烫着大波浪,穿着高跟鞋,红嘴唇,吃饭的时候还敬了我杯啤酒。要不怎么说,你们北方无论男人女人都有酒量,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杯就喝。”
   “那你没有点想法呀?”熊老板嘻嘻一笑,说道。
   “就是,”女房东哈哈大笑起来,掏出钥匙,一边离去,一边自言自语道:“男人就是男人,见到靓女就有想法喽……”
   “她一个湖南人,怎么也成了北妹?”接着,熊经理再次瞟向不远处的李惠丽,疑问道。
   “哎呀,那时我才多大,十七八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哪象现在的小孩子,十一二岁就知道处朋友,有些还知道到旅馆开房。”阿明说着话,居然腼腆起来:“你不知道,当时给她敬那么一下子,我脸都红了,头都不敢抬,只是咕咚一下把酒全都喝了下去,然后坐在那里连菜都不敢夹,最后连饭都没吃饱,过后回到家里我又吃了一顿。哎呀,反正感觉那时自己很没出息……”阿明猛地摆摆手,欲言又止道:“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熊老板,我们广东人认为,除了广东,其余地方都是北方!”阿敏哈哈一笑,拍了拍‘腾格尔’的肩膀。
   顾万却从中窥视出一丝故事,立刻会意一笑,热情地招呼这几位客人上楼。他特意从抽屉里拿出正山小种,慢慢沏好,每人斟了杯。熊老板却向书桌前瞟了眼,惊讶于那一墙的书,客套地夸赞主人好有修养,还能静下心来读书。顾万谦逊地摆摆手,视线飘向阿明,打算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阿明,你对那个北妹好像挺熟呀……”
   “谁跟她熟呀,”阿明听到这话,猛地皱下眉头,显出一种复杂而又无序的表情,手抖了抖,端起的茶洒到裤子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曾经和她弟弟是朋友;其实朋友也算不是,就是比较熟,常在一起玩的那种。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问呢……”将茶杯重重地墩到茶几上,阿明面色难看地站起身,走了。
   “喝茶,喝茶,”瘦削的阿敏为弟弟打着圆场:“别理他,我弟弟就这样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问他同一个问题,他肯定不爽了。”
   “什么问题?”顾万不识趣地问道。
   “不提了,不提了,因为这事儿,我弟弟阿明三十好几才找到老婆,提起来都是伤心事呀!”阿敏故作玄虚地摆摆手,正了正身子:“唉,再说都过去好多年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总之什么事都是有果必有因,那是阿明的一个心结,谁提他跟谁急,谁提他骂谁,今天他没发脾气,还算好呢。刚才我听出你们在谈那个会画画的傻子,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打岔,想要岔开话题,可你们还是不停地说。老万,不是我没告诉过你,以后再见到阿明,你可别再提了,到时出了什么事,你可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听了这话,顾万更加莫名其妙,也更加疑惑。不过,碍于熊老板,他放下这个话题,转而向这位老乡询问起家乡。虽然他只离开X城几个月胸膛里却涌起无限的思乡,可惜的是,熊老板并不是X城人,也没去过X城,自然对那里不熟悉,所以共同的话题也只能是哈尔滨、长春和大连这三座城市,只能是缅怀一下四季分明的东北。时间就这样腻腻歪歪地缓慢地滑过去,成为过去式。将近十一点,熊老板打个哈欠,终于站起身,和阿敏一同告辞,顾万才松下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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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非常精彩的小说。一开始作者先用关于西林路壅塞的镜头引出顾万和女房东的交谈,继而引出七月龙门镇的一些镜头,穿着清凉的女孩,卖小玩意的中年妇女,分发广告的女孩,摆摊卖小食品的小贩,还有一个举着A4纸的佝偻老人。然后从小说老人开始写起,引出傻子的故事,老人的,还有其他几个傻子的故事,最后阿明道出举着A4纸的傻子真正的身份,继而开始写出阿明,举着A4纸的傻子,还有北妹的故事,最后以傻子变傻的原因做结尾。非常不错的小说,作者从一点开始层层深入,引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最后写出小说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作者的手法很独特,在故事构造上也很别致,很吸引人,可以看得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很好的小说,倾情推荐!【责编:墨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127000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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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墨雪        2014-11-26 21:58:27
  很喜欢老师的小说,按语写的很粗糙,不当之处还请无言老师谅解。
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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