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我火速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刚才和几个哥们儿商量好了，这回一定要丁俊杰吃不了兜着走。我们的计划是找个人给我们领导打电话，举报组长丁俊杰欺上瞒下做私活儿的事。计划很简单，就是这人不好找。为防止计划泄露，电话号码必须得是陌生的，这我们倒是有办法，让那个举报的人买个一次性电话卡，用完就扔掉。可是，找谁呢？是个问题。研究来研究去，这几个王八蛋一致推荐了我老婆。他妈的，我老婆最近没工作，已经够我烦恼的了，还让他们给盯上了。那就这样定了吧，为了以后能在单位活得有滋有味，牺牲小我成全大家，我认了！
　　 我原以为这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道第一步在我老婆这儿就遭遇狙击。老婆说，谁爱打谁去打，她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啥叫损人不利己啊！是特别利己好不好？我在电话里吼她。
　　 我们单位是从事模具生产的，统共才两百来人，前几年效益不错的时候，每个双休日都加班，加的大家叫苦连天，但是为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咱们舍身忘死，拼了命地干活儿。这几年活儿少了，效益不好了，由双休加班，到星期六加班，再到现在一天班都不加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图了清净了，可是苦了黎民百姓，餐桌上一个星期才能见到一两回大鱼大肉，一个个熬得就跟狼似的，两眼直勾勾的。
　　 就这样，我们组长还从外面接私活儿干，中饱私囊。做私活儿其实也不要紧，以前我们也都曾干过这事儿——外单位有些活儿做不了，就拿给我们加工，三毛钱一个零件，到我们手底下就得翻到两块钱，一次五百个也还不少挣呢，而且不消两天就干完了，时间短，见效快。问题是，你丁俊杰现在把活儿接来了，就留着自己捞油水，这大家可就不干了。上回小孟也接了个私活儿，丁俊杰这家伙到了跟前儿，三下五除二给没收了。小孟没挣到钱，心里这个怨气，都快铺到十里长街那么长了。老李也是，儿子快结婚了，寻思好容易接到几个活儿，能赚点儿酒钱也好，可丁俊杰这王八羔子六亲不认，才不管老李是什么远房表叔，也给拿下了。老李怒发冲冠，就差骂他祖宗了。他是不能骂，关系太近了，所以大家替他骂。光是骂怎么能平民愤？我说，哎，大家伙儿，丁俊杰做初一，咱们为什么不能做十五？！他能不仁，为啥咱们不能不义？！
　　 我这一号召，大家群起响应，个个儿称赞我“安健，你真不愧是暗箭呐！”暗箭就暗箭，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了。我从不和这帮兔崽子计较，索性就把网名堂堂正正改成了暗箭。反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丁俊杰遇到我安健，好比狭路相逢，你不给活路，就怪不得老子造反了。起义就是这样，光有陈胜，吴广不支持也不行。我们一番计较……妈的，还让我老婆给泄了气了。这娘们儿太看不清形势了。这一中午，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口若悬河了。我说，媳妇儿啊，你不想像咱以前一样生活了啊？那时候咱多小资？这时候活得快成孙子了。我说，媳妇儿啊，我这可是天天想着能给你买上个钻戒来着，不过，要是这复兴大业不完成，许愿就是扯淡！我说，说，说……我唾沫星子把电话都淋湿了，我老婆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我说，行！老婆，你要是生在抗日战争年代，刘胡兰也不是对手。
　　 上班铃都响了，我老婆还是不屈不挠，就两字儿：不干！眼看着计划就要流产，我灵机一动，偷偷摸摸掏出手机，上了QQ。信息时代，谁还没有几个莺莺燕燕啊，没准儿这些个红颜知己能解我燃眉之急呢。我问美眉，美眉说，哥，妹子现在还没结婚呢，帮了你，俺怕以后找不到对象呢！得了，还跟我这儿装青春玉女呢！问虫虫，虫虫说，亲爱的，干这事儿想起我来了，好事儿咋没想着我呢？咿呀，这话说的，她老公不在家那段时间，是谁陪她彻夜聊天到天明的！这些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精！我也不问了，发一圈儿消息给刚才与会的同事：特殊原因，从长计议。哥们儿皆回复一个俯首称臣，听从调配的表情。甭管咋说，我这点儿虚荣心还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刚意淫了一小会儿，想要揣起手机，丁俊杰那嘟噜猪头肉从旁边伸过来，惊得我浑身冷汗。人吓人，吓死人的啊！这家伙表情邪性的很，眯缝着绿豆眼，目光落在我手机上。他的意思我明白，单位明令禁止上班时间摆弄手机，我这是违反规定了。轻则警告，重则罚款五十。我佯装看了一下时间，然后立即装到兜里去，心说，你还能从兜里掏出来给我没收了？丁俊杰还真没再打我手机的主意，笑眯眯地附耳说：“又玩起你那个暗箭了？呵呵，晚上聚会啊，带家属，我请客！”
　　 我真想扇他两耳光泄愤。多少回了，他只要接到活儿了，一定会请客，并且指定大家带家属。且不说他挣了多少昧良心的钱，才能请得起整个组的人。就说吃了这封口饭，大家这口气怎么往下咽吧？不得囫囵吞枣，死不瞑目啊！可是你没办法，如果谁不去，到时候万一出纰漏，就全记在这个人的账上了，所以每次我们都携家眷而欣然赴宴。我也不想“欣然”，但是细胳膊扭不过大腿的时候，有什么道理强出头呢！
　　 我老婆特别不喜欢这种场合，我好说歹说，就算为我撑个面子吧，她这才答应了。算算，我们俩儿结婚也七年了，都说“三年之痛、七年之痒”，我们三年还没痛，眨眼工夫七年就跌跌撞撞撵上来了，而我们俩儿又谁也没觉得痒。不痛不痒的日子，就像生在俊俏脸蛋儿上的狗皮癣，是块病，不戴个面纱，到底是影响美观。其实我们俩心照不宣，夫妻之道，合则聚不合则散。我估摸要不是因为我闺女还小，我俩儿也不止离了八次婚了。前几年，我们还有心吵吵小架，打情骂俏的，这几年连话都懒得说了。不过在我闺女面前，仍旧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像这种场合，老婆出席，就算还念夫妻情分了。
　　 丁俊杰这一回没带他老婆出来，带了个溜光水滑的小妹子，大概二十来岁，不到三十的样子。我们冷眼旁观，这妞儿的气质不像夜店里进进出出操持皮肉生涯的那种赚小票子的档次，她眼睛里有种洞察力，应该是专门钓那些口袋里有点儿货的鱼鳖虾蟹的主儿。老丁这回算是杠上大买卖了，不仅能开得了这么大场面的小灶，连老婆都升级成“小”的了。我们几个兄弟越想越来气，一顿饭没吃几口，肚子倒是充得鼓鼓的。
　　 丁俊杰上厕所的当儿，那妹子问我：哥哥，方便留个电话吗？嘿，我这是走得桃花运，还是捅了马蜂窝了啊？回头偷望一眼老婆，她和小孟媳妇儿正聊得水深火热的，没注意我这边的动态。虽然说我们俩儿现在基本上是有名无实了，但毕竟是亲两口子，得避讳着点儿。老婆给我面子，我不能让她抹不开是吧？我和妹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偷加了微信好友。
　　 席散之后，我们几兄弟携着老婆一起愤愤然地目送丁俊杰开车载着软妹子缓缓离开。然后就像一群发情的青蛙一样，鼓着腮帮子谩骂不休，都说这妹子是敢死队员托生的，冲锋陷阵，大步向钱，也不看看丁俊杰都什么岁数了。老婆优雅地转了个身，幽幽地叹了声：吃不到葡萄的，都说葡萄酸。其他老婆也跟着附和。我忙举起手机，拍下了丁俊杰和软妹子离去的背影。这叫保留影像资料，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人像比较模糊，但是车牌号却清清楚楚——辽BXX250——跟他本人真是绝配！
　　 封口饭吃完之后，我们的计划正式宣告流产，可大家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小孟说，这事儿没完，凭什么他吃着，我们看着啊？得找个法儿治治他。我们问，啥法儿？你说说。这家伙就气短了。老李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口口声声替那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表侄女儿喊冤。大伙儿说，要不，李师傅去举报吧？把他和那妹子的事儿揭发给他老婆，出口恶气也行啊。老李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惊得直摆手，说是为了表侄女的幸福，他不能落井下石。好嘛，真讲道义。我算是看透了，这帮人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天生就玩不转头脑风暴，遇事还畏首畏尾，全都不敢当那只出头鸟儿。也难怪老丁这条狐狸敢明目张胆地瞒上欺下，想他也分析过，这一伙儿人，算是没救了。
　　 有时候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真是有辱我的智商了。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就这么坐以待毙了？再不把这个瓶颈给突破了，我觉得我连工作都没法干了，成天就绕这个圈儿了。思索很久，我把目光投向了丁俊杰那晚带来的妹子身上。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拿下了很可能有意外收获。
　　 一不做二不休。我准备抽个时间，给妹子发条儿消息，增进一下感情。可我还没动手呢，妹子先下手为强了。消息一看就让人觉得深情款款：哥，还记得我吗？
　　 我该怎么回复？真是个问题。怎么能做得不动生色，像江太公当年在渭水之滨钓周文王一样？想来想去，我还是直接回了一句：记得。口气冷淡，尽量不着痕迹。
　　 妹子说，哥真是有心人啊！我说，妹子，你也是有心人啊！
　　 妹子说，以后有时间多聊聊吧，兴许我还能帮到你。我心说，这妹子是真善解人意呀。嘴上只简单说：谢谢！承蒙照顾。
　　 一回生两回熟，没几天，我和妹子就混熟了。原来她是保险推销员，丁俊杰是她的大客户。我说，妹子啊，丁俊杰可是真有钱呐，哥要是有他那两下子，哥也发达了。妹子说，哥，吃饭那天我就看出你人品不俗。妹子就喜欢交你这样的朋友。改天咱们也一起吃个饭吧？
　　 我心里可乐了。这叫什么？投怀送抱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老妈找的算命先生算得可真准，他说流年犯桃花，当时我还不信呢。
　　 饭桌上，我对妹子旁敲侧击。妹子啊，有时候哥也羡慕老丁，手段高明啊，做事不留痕迹，要是能偷学两手，你就跟哥吃香喝辣的吧。
　　 妹子夹一块儿小炒皇，鲜嫩的小舌尖儿在上面绕了个弯儿，媚眼如丝地望着我。哥，他有什么本事，还不就是心狠手辣。你要是跟他一样，妹子可不喜欢。
　　 这话已经说得赤裸裸的了，我心下喜欢，嘴上说，是是是，就想跟他学学路子嘛。谁不想发财呀！哥要是有钱了，也跟你这儿投个大额保险。
　　 哦？妹子眼睛亮了。那你要我怎么帮忙？
　　 我想都没想，冲口就说，你帮我摸摸他的路数，为什么他在厂里干私活儿如鱼得水的？还有，他都干得谁家的活儿。
　　 妹子真痛快，满口应承。我激动得当即抓起她的手，拖到嘴边“叭”地一口，硬是把原始欲望都给挑起来了。我说，跟你聊了这么多天，哥越来越稀罕你！
　　 妹子含羞带笑，嗔怪我说，讨厌不讨厌！
　　 这句话说得我心花怒放。女人一旦说讨厌，那就是心甘情愿，欲迎还羞的节奏。我趁机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吻上她的耳朵，就要上下其手。我和老婆好像很久没有同房了，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天降艳遇，时不我待啊。
　　 可妹子却从我怀里跳了出去，只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一想，也对，等把丁俊杰的事儿办好再说也不迟，反正是到嘴的鸭子了。
　　 晚上回家，老婆跟我报告了一个喜讯——她找到工作了，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做售楼员。也不错！这等于是双喜临门。想起白天吃饭的事情，我兴奋地抱起老婆转了个圈儿。老婆又推又搡，白了我一眼，指了指正在看电视的女儿。唉，女儿又充当了一回痒痒挠儿。
　　 隔了大概两个星期，妹子在微信上给我留言：哥，晚上见，事情有眉目了。这小狐狸还跟我故弄玄虚呢，在微信上说不就得了，看来还是寂寞难耐。正好，我也挺想念她的。我跟老婆告了假，谎称和同事去喝酒，老婆没追问，一路绿灯。
　　 好容易熬到下午，丁俊杰颠着肚子，一步三颤地又凑过来了。“安健，下了班一起去喝一杯？咱组人差不多都去。”我送给他一个僵尸般的笑容，目光随着他在车间里慢条斯理地移动，想不通他又要干什么。
　　 小孟即刻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哥，咱们去吗？我回复他：把那个吗字儿去掉，看看他玩什么猫腻儿。一时间，车间里处处是心领神会的味道。我也用不着推掉和软妹子的约会了，反正下午就能见着，连解释都省了。
　　 丁俊杰把我们约到歌厅，他自己却迟迟不到场。大伙儿的愤怒快被点燃了，这可不是东道主的作为。小孟对着屏幕歇斯底里地狂吼，吼得声儿越大，大伙儿的怒火烧得越旺。丁俊杰就在剧烈燃烧时从天而降，而且还带了一个灭火器，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并不是那天的软妹子，而是我们亲亲的厂长夫人。包间里的怒火顿时被灭火器强压下去，散发出一丝焦糊的暧昧，大家都拿眼角儿偷瞄这对拍档。
　　 厂长夫人到底是见过大场面儿的人，挨个给大家敬酒，镇定自若，观察不出任何异象。丁俊杰更是满脸肥笑，嘴里不住地重复：“这么多年，我老丁感谢大家的鼎力协助，以前以后，要是老丁有啥不对的地方，各位多担待哈！先干为敬！”一仰脖儿，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在喉结上打了个盹儿，滑进肠子里了。小孟和老李他们这些鸟人，真没见识，一个个儿面面相觑。我说，干！他们才跟着端起酒杯。我一闭眼，权当这杯酒是浆糊，再难咽也得吞。回家把手机一关，睡他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下午，妹子又发来消息：哥，怎么回事儿？害我昨天等一晚上，发消息你也不回。我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确实是没事儿了，昨晚厂长夫人的莅临，等于一切真相大白，还能有什么事儿？妹子再约我晚上见面，我真想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想想，又没说，也许她还在那头儿等着我的大额保险呢！老婆打来电话，提醒我下班到幼儿园接孩子，她有一个同事聚会要参加。我也正好有借口推掉妹子的约会。
　　 晚上把孩子哄睡了，老婆的聚会还没散。我睡不着，趴在窗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思绪杂乱无章，像夜色中的吆喝声一样，在脑子里此起彼伏。一栋栋粗短的旧楼，让我意外地想到丁俊杰的粗脖颈，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有些东西，全凭想象。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不上不下，像根鱼刺，梗在窗口。一辆灰突突的小轿车从昏黄的灯影下缓慢滑进我的视野，车门开了，钻出一个女人，依稀是老婆的身影。那车停了一会儿，待老婆进了楼洞才慢慢开走。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我看清了车牌——辽BXX250……
　　 老婆一进门就被我揪着衣领摔进了沙发里，她气急败坏地拽了一下领口，怒气冲冲地质问我：“安健，你疯了！你想干嘛啊？！”妈的，我头上的绿帽子都比那个姓谢的还绿了，她还有脸问我想干嘛！我想干嘛？我想杀人！我指着她那张浓妆艳抹、令人作呕的脸，问她：“你说，你和丁俊杰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给我说！”
　　 老婆脸上的表情，一派视死如归，我恨不得把她那张脸给揉皱了扔进马桶里。她似乎万般无奈地斜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工作就是丁俊杰给找的。那个房地产中介就是他们家开的。我也是才知道，你们那个厂子是丁俊杰他姐夫的，她姐姐是厂长的老婆，今天也去参加聚会了。”
　　 “滚他的姐姐姐夫吧！我看你们俩是狼狈为奸，合起伙来撒谎。他自己家的厂子，他能揽私活儿干吗？！骗谁呢！”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和丁俊杰什么事儿也没有。丁俊杰揽的活儿，都是给厂里增加效益。他不是不想给你们干，你自己想想，你们哪次圆满完成任务了？就图干得快，质量都不顾。有些活儿是不能干，有些活儿是要请示厂长之后才能落实下来给哪个班组干。现在的活儿越来越不好干，又不像以前，你们干点儿小零小碎的，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不让你们干，又不单单是不让你们这一个组干，其他组也没捞着，都憋着等厂长下令呢！丁俊杰这边儿还得稳着你们大家的情绪，命令不下来，他也不敢说有活儿给你们干。空头支票哪是那么好开的！”
　　 老婆说完，摘下身上的挎包往沙发上一扔，转身就去卫生间洗澡了。我一个人站在客厅，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像极了万箭齐发。一瞬间，心里仿佛开了闸，热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