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开始，在我心底，纠结着一种悲哀与伤痛。
　　 潇湘是我家。洞庭湖孕育了万千生命。忽然有一天，我的洞庭水乡再也没有那么纯真可爱了——大沟小渠里，污水横流，渣屑泛滥，恶臭难闻，电瓶哧哧，鱼虾无处逃生……
　　 心痛的泪划过眼际，儿时的记忆又变得如此清晰。
　　 曾记得，队屋后面有一个面积约40亩的大湖。夏秋之季，荷花灿烂，青莲夭夭。大湖中的水清澈见底。鲫鱼、万金鱼、麻嫩更在水草中自由自在地嘻戏。农人们来到湖边，躬下身，在水中划拔几下，掬几捧清亮的水，尽情地啜吮着盛夏的清凉……
　　 曾记得，父亲一根扁担，两只木桶，到汹涌的沱江里去挑水，倒入家中那只大水缸中。待水注满，母亲便用明矾在水中不停地搅拌，半个时辰后，浑浊的清水立刻明亮如镜。劳动归来，或者玩耍归来，用瓜瓢舀上一瓢，送进嘴里，喉舌顿觉甘甜！
　　 曾记得，农田里的水是清澈的，沟渠、湖泊中的水也是清澈的。没有被农药、化肥污染的水体，滋养出品种繁多的生命。蚂蝗在水面浮游，青虾在水底弹射，刁子鱼成群结队，田螺依附在石板边沿…….
　　 曾记得，一清早，长兄扛一柄虾舀，提一只木桶，来到小沟小渠边，拣水草茂盛处下舀。当舀底靠近水草深处时，鲫壳子、旁边子、嫩梗鱼“炸锅”似地从草丛中“冲”了出来，纷纷跃出水面，场景十分迷人！半天时间，小木桶里就有会有大半桶鲜鱼。回家来，剖开、洗尽，用油一炸，放些酸菜辣椒，诱人的香味让神仙也站不住脚！
　　 曾记得，刚翻耕过的农田里积蓄了薄薄一层清水。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来到田间，划分“势力范围”，然后卷起裤管，下到水中抓鳝鱼。如果见到一个圆圆的泥洞，轻手蹑脚上前，用中指顺着洞壁向里延伸。当手指到达一定深度后，就会一条金黄色的鳝鱼从另一个洞口夺路而逃……仅一个早晨，我们就能逮到十来斤黄灿灿、光溜溜的大黄鳝！
　　 曾记得，傍晚时分。忽听江堤边有人呦喝：“鱼走俏啦！”大人、小孩迅速出动，一齐涌向河边。一种蔚为壮观的场景让你目瞪口呆：月光底下，河面不再浑浊，而是堆银铺雪：万千鱼儿“沙沙”跃出水面，铺天盖地。这是鱼的“盛会”！这是鱼的“赶集”！……你若下到浅水中，横冲直撞的鱼儿会撞得你的脚杆生痛生痛！各种业次无济于事，人们用手、用瓢、用盆将鱼儿往沙滩上掀。半个时晨，沙滩变成了“鱼滩”，打点收成，每个人都会有几十、上百斤！
　　 曾记得，乌龟、甲鱼都未曾列入人们的食谱。水田里、旱土中、沟渠边随处可见。我们放学后，跟着大人去田中“桶草”。当你的脚在秧苗间移动，而突然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时，那一定是一只乌龟！黑不溜秋的外壳，玉米色的底板，抓回来，放到潲水缸中养着。没事的时候，便将它放到地面，看它伸出了四爪，笨笨地移挪着躯体，亦步亦趋，尾巴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印……
　　 儿时，我最敬佩的人是外婆。她将一架板缯架在小河边，不紧不慢地“扳鱼”，常常能大获全胜。鳊鱼很老实，当缯衣起水时，它躺在缯底不断翻动身体，银亮银亮；红眼擦冲劲最大，当缯衣起水一半时，它会在水中“通”地打起一个水花，然后猛烈地撞击缯衣；桂花鱼扳上来后，将全身的划刺张开，象一把把银亮的镰刀……有一次，我见到了人生中最惊魂的一幕：外婆的缯衣刚起水，缯中心，一条长约两米的大感鱼“倏”地腾起，跃出缯网，箭一般冲向河心！由于速度太快，它居然冲到了对河沙滩上，被张铁匠等三个劳力给摁住。回家一过称，居然有72斤！外婆分得了一个鱼头，也有10多斤！
　　 儿时，水是我们梦中的希冀。我们常常在水中尽情地游泳、打水仗、扎猛子、抓鱼。在清清湖水中，各种水生作物生长得十分茂盛。水稻子肥粒饱，莲蓬沁甜可口，莲藕粗大壮实，蒿包青白香甜，机灵杆皮薄肉嫩，水芹菜清翠欲滴，红菱角甜蜜诱人，甚至连长着刺的“桂花草”也是喂猪的上好食料！
　　 儿时，全村的人喝着清洁水，用着卫生水，吃着无公害蔬菜，身体硬朗，很少有人患癌症、结石。三、四十多岁丧命的事几乎不曾出现。季三爹、杨伏爹、朱秋爹都是90多岁才放寿，60多、70多岁的老人还常常在田间地头干农活……
　　 30年过去，生产发展，经济腾飞。然而，自然环境遭受到的破坏也无与伦比！化肥、农药、工业废水、生活垃圾涌向沟渠湖泊，绿水变黑了，清水变黄了，发酵后的水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昔日的绿水长流只有在梦中相见了！
　　 乌呼，家乡的水！尔孕育了万物生灵，却被高等生灵无情地摧残；哀哉，家乡的水！尔滋养了千家万户，却被人类文明残酷地践踏……
　　 斯人已去，情何所托？故作《水祭》，追悼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