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有爱与我同行 ——起风了
2003年4月的一天,甘肃省兰州市起风了。风吹起黄沙漫天飞舞,沙尘暴凶狠地肆虐着这座城市,太阳在风中瑟瑟发抖,暗淡无光。天迅速地暗了下来,仿佛跑步进入了夜晚。狂风吼叫着、嘶喊着;嘶喊着、吼叫着。下午时分,苍天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下雨了。
就在这有风、有雨、有黄沙的天气里,我和丈夫乘坐的汽车正往兰州市火车站方向驶去。车窗外,能见度很低,汽车缓缓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行驶,一串串的街灯在风中时而昏暗、时而明亮;车窗内,我们平静安详地并肩坐着,我的一只手紧握在他的掌中。沙尘暴的侵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三个月前,我的生活也刮起了一阵狂风,爱人就是这样牵着我的手,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走来,坚定勇敢,风尘仆仆。
又一阵令人窒息的恶心再次袭来,我撕心裂肺般地干呕着。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你的食道上有一小块息肉,我正在切除它,以后你的后背就不会再疼了。”我浑身颤栗着、干呕着,血水顺着我的嘴角流进腮边的托盘里。这位大校军医一边操纵着从我喉咙插到胃里的那根可恶的管子,一边柔声安慰着我:“很好,很好,非常好,治疗得非常及时。”此时此刻的我惨兮兮的无法正常呼吸,翻肠搅胃、肝肠寸断的窒息,唯一的感受是生不如死。食道里那一阵阵烧灼的痛、窒息的痛、还有那要命的恶心令我倍感分秒难熬,我抖成一团,喘成一团,抖着喘着、喘着抖着,就在仿佛我已忍受了一个世纪的极刑后,那根可恶的管子才离我而去。
爱人让医生叫去办什么手续了,在休息室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我仍在浑身发抖、冷汗涔涔,但我的苦难终于过去了。
我站在医院门口放眼望去,天高云淡,彩旗彩灯在风中飘曳,哦,起风了。
风吹着串串彩旗呼呼地响,2003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战士们和往年一样在给路边的绿化树扎着美艳的纸花,大街上处处是节日前的忙碌和喜气。我在这喜气洋洋中穿行,心中也是一片光明,刚才下胃镜的痛苦已成为过去时,仿佛从梦魇中醒来的恍惚,已随风而去。
如水的月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向我卧室的每一处角落,依稀仿佛,我又看到我的爱人端坐在我的床前,端坐在这朦朦胧胧的月色里。我的一只手被紧紧握在他的掌中,连续三个夜晚我都做着同样的梦。
三天后,爱人从医院取回了我的病理检验报告。他一进家门,就急切地拥我入怀,耳语般的语气充满了激动:“没有癌细胞,没有癌细胞,天啊!你差点吓死我了!”我惊愕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我说着“很好,很好”的医生,竟然告之我的爱人我患的是什么食道癌,医生这个高尚的职业不仅造就出了医术高明的天才,也培养出了说“假话”的天才。
医院建议我转院复查,于是,首长来了,于是,朋友们也来了。我那未找到癌细胞的“食道癌”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于是,爱人牵着我的手,我们开始了奔波在与疾病抗争的征途中。
爱人扶着我从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西京医院的胃镜室走出来。刚才那位博士生教授的话仍在我的耳边回响“是食道癌早期,结合病理报告才能下结论”。我们走出门诊大楼,爱人指向左边的停车场:“你到车里坐着休息一下,等我,我去病理科,想办法请他们早一点做你的病理检验,是07车,记得吗?”我到停车场去找送我们来的那辆红色桑塔那的军车,没有找到。我只好又回到门诊大楼门口等他。“我找不到红色的桑塔那军车,也许开车的小战士把车开出去玩了。”我迎着爱人说。爱人怜惜地看看我,牵着我的手走向不远处的那辆白色桑塔那的军车,打开车门,我们坐了进去。一路上,他仍旧紧紧握着我的手,脸色凝重,默默无语。上天!我怎么可以记错汽车的颜色?曾几何时,我的记忆差到如此的程度?曾几何时,我的精神涣散到如此的地步?哦,起风了,我的生活起风了,风掠夺走了我的健康,风吹散了我的记忆,风留给我的是说不出的恐惧,说不出的迷茫。
黑漆漆的夜,我躺在床上,瞪着双眼看着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我的意识在一连串的“如果”中神游:“如果我的病理报告上发现了癌细胞,那么我就得做开胸手术切除掉这段倒霉的食管;手术后,如果癌细胞还会转移,那么我将准备迎接放疗或化疗,我的一头秀发也许就会全部掉光;如果放化疗对我不起作用,那么我就会很快地走到生命的尽头,如果……”,我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沉到又黑又冷的深渊里,好冷啊,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爱人把他的被子也加盖在我的被子上,他把我拥到他的胸前,我想他的说教就要开始了,他会给我做细致的思想工作,让我如何有个健康的心态云云,可是,身体不健康了,心态如何能健康?
“如果做开胸手术,就要取出二根肋骨,刀口会多长?这二根肋骨是不是就不再属于我了?”我的意识仍在那“如果”里游移。我可不喜欢听那不切实际的说教,“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去与疾病抗争”,这高调我也曾对别人唱过。因为那时我是健康的。
爱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用轻轻的柔柔的语气对我说:“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以前爱你,现在爱你,将来我还要继续好好的爱你,我要永远爱着你……”。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仿佛和我置身于花前月下,浪漫地谈情说爱,并充满了激情。我惊诧了,震撼了,那堆“如果”在震撼中逃离了我的意识,不知飞向了何处。我的爱人啊,对,我喜欢称丈夫为爱人,爱人,爱人。爱我之人也。我知道爱人是爱我的,但我也知道他不善于花言巧语地表达爱,他是矜持和沉稳的,是传统和认真的。自从我生病以来,无论我们在何地点何种场合,看不惯到处展览爱情的他却总是紧紧牵着我的手,仿佛风会把我吹倒,我会在风中迷失。哦,起风了,我的生活起风了,风中的我变得如此脆弱,风中的他变得如此多情,风改变了我们,风使我们改变。
就在这个漆黑沉寂的夜里,爱人用爱温暖着我,我依偎在他的胸前,嗅着他那阳光般的味道。渐渐的,我的眼睛泛潮了;渐渐的,我的心情趋于宁静;渐渐的,我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很沉,我的爱人给我浑身上下披挂了厚厚的、暖暖的、甜甜的爱的大氅,那些“如果”没有机会侵入到我的梦中。
病理结果出来了,我患的仍是找不到癌细胞的“食道癌”,我们告别了西安,告别了西安的父母,告别了儿子,来到了兰州,来到基地的定点医院——军区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我在总院又下了一次胃镜,这是第三次下胃镜,我进步得能从容的自己走进胃镜室了,我们在部队宾馆平静地等待着病理检验报告,然而,就在这时我发烧了,是咽喉发炎引起的发烧。二天来,我吃了好多的药,仍是热度不减。二天来,爱人紧张得无所适从,他衣不解带地二晚没有睡好觉了。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虚弱地坐在床铺上,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劝我到楼下的卫生所去输液,我好疲惫、好疲惫,好心烦、好心烦,我不讲道理地说“我不想去那些鸡毛小店看病。我不想再被染上肝炎、艾滋病。”他急了,对我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语调越来越高,一屋子都塞满了他的声音,屋子里越来越拥挤了,拥挤得没有了半点空隙,没有了空气,我的呼吸困难了,我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啪”我将我手里的保温杯的小杯盖向他脚下扔去,我狂呼“你走,你走,我要安静!”,门轻轻的开了又轻轻关上了,那个制造拥挤的人无声地走了出去。
哦,好安静啊,安静真好。一缕阳光奔过来趴在我的肩头,金光灿灿。我和一屋子的安静共处,心绪平静了许多。
寂静,寂静得没有一点的生气,寂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现在的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死一样的寂静,在这寂静中我浑身冰冷,心惊肉跳。
我多想再回到那拥挤中,拥挤中有我的爱人在,有爱人在我就不会害怕。爱人啊,你在哪?为什么你还不回来?此时此刻,你是否漫步在马路上那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海之中?你回来吧,安全地回来吧,我在心里唤他千百度,爱人啊,你在何处?何处才是我的灯火阑珊处?
在凄凄然、惶惶然、惨惨然、昏昏然中,爱人终于开门走了进来,我瞪大双眼盯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他,可是我为什么看不清楚他的脸?不知不觉中,我已是泪流满面;我想叫他,声音却哽咽在喉,不知不觉中,我已是泣不成声;我想矜持一点儿,坚强一点儿,不知不觉中,却已是山洪暴发,我放声大哭。
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哭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哭得昏天黑地、哭得酣畅淋漓、哭得痛痛快快、哭得情不自禁。
我的眼泪波涛汹涌,川流不息,仿佛有着天大的委曲。而真正受委曲的那个人却在为我擤鼻涕,擦眼泪。平时的我实在不是个爱哭的人,也从没有用眼泪去发嗲、用眼泪去做秀的历史。虽然我也常常陪电视中的人物流泪,为别人流泪,但我自己却不相信眼泪。曾几何时,我的眼泪如此多多?哦,起风了,我的生活起风了。风掠走了我的风度、掠走了我的自信、掠走了我的意志。风把我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雨过天青,我主动请爱人陪我到“鸡毛小店”去输液,我不想再继续发烧,也不想再让爱人为我继续受累。
好冷,好冷啊!冰凉的液体一滴滴流进我的血管,游遍我的全身,我体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被这冰凉赶走,我的五脏六腑都变得冰冰凉了,我全身像冰一样的寒冷。
从卫生所出来,在爱人的搀扶下,我一脚踩在云里,一脚踩在雾里,我在云里雾里摇摇晃晃地走着,颤巍巍虚飘飘地飘着回到了宾馆的小屋,在关门的一刹那,爱人惊呼:“你的嘴唇为什么是黑色的?你哪里不舒服?”我从齿缝里使劲地迸出:“冷”。
立刻,我被剥去了外衣,立刻,我被放倒在床上,立刻,一床被子盖严了我,又一床被子也盖在这床被子上。但我仍然是冷,是刻骨铭心的冷,仿佛全身没有了温度。我头昏昏的,意识也好似在一点、一点的离我而去,迷迷糊糊中,一个裸着的,宽厚的,温暖的胸怀贴紧了我,一股暖流缓缓涌进我的体内,好温暖、好温暖。这温暖而又熟悉的胸怀能溶化整座冰山,你信吗?我信!
我住进了兰州军区总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在医院里,我见了太多的瘦弱的生命,见了太多的垂危的生命,见了太多的病痛和苦难,也见了太多的从此长眠不醒、彻底脱离了苦难的死亡。
这天,我病房对门的急救室的病床上,雪白的被单徐徐将一中年男子掩盖了。他的妻子惨呼:“这让我怎么想得通?”就昏倒在他的病床前。一个生命离去了,却带走了另外的半条生命。你们既然已牵手,怎么可以扔下她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走了的生命不会再有痛苦和悲伤,可被你抛弃的生命如何孤独地面对这余下的人生?漫漫的岁月里,有谁再为她遮风?有谁再为她挡雨?很久很久,我都沉浸在她的痛苦中,我也想不通她的想不通。
自从我患病以来,我能体会得到爱人的惶恐和心痛。我知道,我的生命早已不是我一个人的,我那尚不知情的父母在注视着我,我的儿子在一遍遍地问候我,我的爱人紧张地紧紧地拉着我,我的所有亲人都在关注着我,我的网友们也都在一声声寻问和关怀着我,我实在不能让我的生命再继续地瘦弱下去,我不能再让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为我担心下去,我的生活是起风了,在风中我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生命,没有像现在这样珍惜爱情、友情和亲情。我坚信,风总会有停的哪一天,我的生命总有一天会再度丰盈。
在这个有风有雨有沙尘的日子里,我们将离开兰州再度前往西安去四军医大做进一步的检查。与疾病抗争的路有多远,有多艰难,我不知道。但我已不再迷茫和惊恐,因为有爱与我同行……
我父亲病逝在兰州军区总医院,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不能碰,碰了心就痛!而你,亲,你终于可以从那儿死里逃生……
我知道人无法控制生死,但你已战胜了死亡的恐惧,因为有爱陪伴在你的身边,我想说,你是幸福的!
人们都说生老病死就是人生,可是真的等到病和死直面自己的家人时,才真正知道了啥是病、啥是死。那种锥心的疼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我的母亲走了三年了,每每想起她,我还是想不通。
姐姐说的对,我是幸福的,所以我才会更加珍惜生命。希望姐姐带领着您的兵,其中还有我,在江山飞奔,再创辉煌。
人得病的时候是最无奈的时候,身体虚弱,病痛的折磨,诊疗时的痛苦,有的病友还要发愁治病的欠款等。唉,真是生不如死呀。
一个人大病后,会更加珍惜生命,生命的珍贵和珍贵并存。病人在病中最需的是亲人的关怀,有时,亲人的一句问候都能让病人心颤。感谢希萍老师腹用心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