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堕落天使

　　马洛珊不得不洗衣服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让它们在桶里过五一节。看她那桶泡得快发绿发霉了的东西，我实在是找不到恰如其分的形容词。她脱了外套，随意把头发扎好，只穿着吊带衫和短裤，把桶里的东西都倒在盆子里，赤脚踩起来。看我们轻蔑的表情，她不以为然地说：“我这都算好的了，我有个同学，从来不洗衣服，脏了就直接扔掉，不然就等她妈来学校给她洗。”林薇好奇地问：“那她洗不洗澡呢？她自己不洗澡，谁帮她洗啊？多久洗一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美容美发店啊，洗浴中心啊，只要有钱，什么事不能办的？”马洛珊说，“你们俩，别一副小家子气，眼界高点。看我这样就唏嘘，要看见我那几个高中同学，还不得吓死？有个姐妹儿，她妈给她专门找了个生活管理专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怎么化妆、怎么搭配衣服鞋帽手袋，每天都不一样。人家的衣服，都是向国际大师专门定做的，豪车接送，出入高档餐厅酒店，接触的都是官商界名流。读书，只为锦上添花而已……”
　　林薇不屑道：“什么官商界名流，什么人上人，狗屎！有胸无脑……”她说完，看了看自己胸部，“反正，我是瞧不起那些所谓的富二代富三代，凭什么呀，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吗？”
　　“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吧？我妈跟我说，再富有，都不能忘了做人的本分，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就这一点上，姐妹儿绝对是个好孩子。”马洛珊说着在盆子里跳起来，水溅得到处都是。
　　电话响了，林薇跳着去接起来，听她嗲声嗲气的直撒娇，大家还以为是她的什么亲密朋友，谁知道聊了半天之后，她冒出一句：“不好意思，你打错了”。陌生人也能聊半天，果然是林薇的做派。她挂掉电话，靠在玻璃门上，看马洛珊一副狼狈样，问：“喂，是什么促使你想往贤妻良母的道路发展呢？”
　　“你管不着。”
　　“啊，我想想……是不是上次你生日时，送你手机的那个老外。不是，确切地说，那个混血儿，挺帅的那个。”马洛珊没否认，林薇继续说：“其实想想，生个混血儿挺不错的，而且，大多数的混血儿都挺漂亮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听了马洛珊的比喻，我笑起来，林薇这次反应很快：“看来，那个陆老师的本事挺大的，能降住你这个‘白骨精’。跟我们说说，你们俩，什么程度了？”马洛珊说：“我的事情，你们就少操心。说真的，我倒是对那刀疤脸比较感兴趣。陈文玥，最近，怎么没听你说起他啊？”
　　“我已经辞职不干了。”
　　“不会吧，这么悠闲的差事，你不干，我去！”
　　敲门声响起，我开了门，先是看到一大捧百合花，再看到花后面的人，是秦莉。林薇酸气十足：“又是哪个蟋蟀送‘公共汽车’的啊？如果有人送我这么大一束花，我马上就嫁给他！”
　　“是我自己的。”秦莉把花放桌上，拉着我的胳膊撒娇：“好姐姐，许久不见，可曾想奴家？”
　　“说人话。”
　　“人家想你了嘛。”她说着，嘟着的嘴巴就要凑上来，我忙转向一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洛珊撇撇嘴说：“谁送的啊？这倒挺特别的，不送红玫瑰，送百合，心意可嘉。还三十朵，‘不需要言语的爱’。”林薇拉住我另一只胳膊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MrZheng送你花，你会不会特别开心？”
　　“当我是白痴啊。对了，假期你们打算怎么过啊？”
　　“看吧看吧，每次一说到就岔开话题，”林薇说，“矫情，做作，我要喜欢他，就站到他面前，跟他说，管他喜不喜欢我呢。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是‘林妹妹’的时代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地追求，勇敢地表白，必要时，耍点小小的手段。爱情是自私的，你要大方，就注定是输家。”
　　“你们俩的丰富想象力，不要用在我身上。林薇，你小心变成女版孔乙，看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通个电话、发条信息，两人就有什么勾当似的。”
　　“孔乙己是谁？现在这个社会，一男一女很正常，两个女生牵手、亲吻甚至睡一张床也很正常，两个男生这样才不正常呢！”
　　马洛珊诡笑两声，接过话林薇的，酸溜溜地说：“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男人一旦对某个女人在意，就想方设法地下套，总是把他们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虽然送花是最老套的方式，不过也最容易让女生接受。”林薇说：“我倒是希望有个男人对我下套，我宁愿被吊死，唉——”说着说着还唱起来：“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外一个人……”
　　秦莉问：“我想请问，MrZheng是谁啊？”可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我看向马洛珊，她拿了本杂志坐到床角，眼睛却望着阳台外面，仔细一看，她的书都拿倒了。我突然想起，大一开学没多久，就有人送她百合花。她当时那个欣喜，以为是助教送的，后来才知道是另有其人。那个叫多明亮的男生，对马洛珊简直好到了骨子里，马洛珊却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大一下半学期，因为马洛珊，多明亮跟人打架，砍伤了人，自动退学了。此后，马洛珊收到的花里，从来都是鲜艳的红玫瑰。如今见了这百合花，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多明亮，想起那个为了爱情毁了前途的男生。
　　看秦莉身后的行李箱，我问她是不是要搬到学校里和我们同甘共苦来了，秦莉笑了笑，算是默认，就动手收拾起柜子和铺位来。姜秀“砰”地一声推开门，吓了大家一跳。昨晚从火锅城回来，我就把勤工助学中心招聘的事情跟她说了。原本以为她会满心欢喜，但她听了，有点心不在焉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去试一试吧。”看她气呼呼的样子，难道是面试没成？
　　我问姜秀去找柳老师了没，谈得怎么样。
　　“怎么，她那里招人了？姜秀去，还真挺合适。”秦莉说，“柳老师，性格温柔，气质也好。跟着她学，会受益匪浅。”
　　“我不去，我不喜欢那里。”
　　“为什么？”马洛珊说，“那里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说的我就一定要去做？让我去找工作，我就跟着我找工作；让我去勤工俭学，我就一定要去勤工俭学吗？我是一个人，不是被你们牵着鼻子走的玩偶！”姜秀突然发飙，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怎么会那样想。
　　秦莉拉了拉姜秀的手：“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好好说啊。”姜秀拨开秦莉的手，说：“是啊，我家很穷，我也很笨！人家问我会不会office软件，问我会不会公文写作，问我会不会外联……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我到现在，除了上计算机课听点理论，连电脑都很少碰，说什么QQ、office、PS，我一样都不会。公文写作在考试中的比例那么小，根本就忽略不计，我们只把语文数学英语当主课……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人一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别人一生下来，嘴里衔的是金钥匙，我一生下来，嘴里衔的是稻草！让我去面试，就是成心给我难堪，成心害我的！”
　　我有点哭笑不得，此所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吧。马洛珊和林薇想说话，我摇摇头，她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我抽了纸巾递给姜秀，说：“我真没那意思，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
　　姜秀说的关于“公平”的论断，虽然偏激了一些，但也不全无道理。天下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就拿行路，有人不行，有人乘公交，有人打车，有人开车。开车的人里，有的开奥拓，有的开QQ，有的开奔驰宝马，怎么去比较呢？没法比，我们只能比幸福感满足感。物质不是考量一切的标准。就说个人，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残疾，有的人一生下来就痴傻，还有后天因为祸事而残疾或疯癫的，这些人就不想健康平安吗？……有的人想着怎么样吃菜更美味，衣服怎么穿更好看，怎么生活更美好，有的人想的却是，怎么样吃饱穿暖，怎么样在这个现实残酷的社会里生存下去。这就是差距。这就是姜秀口中的不公平。
　　我又翻看《太平风物》，之前觉得挺有意思的内容，现在却怎么也入不了眼。我把手枕在脑后。傍晚在食堂碰到徐良，几天没见，他又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见了我，他也不说话，面罩寒霜一般，端着餐盘走远了。
　　“哎，你翻过来翻过去的干嘛呀？弄得床这么响，怎么睡觉啊？”马洛珊抓着床沿使劲摇晃床，“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啊！烦死了——”
　　外面有人敲门：“吵什么吵？关灯这么久了，还在闹！睡不着就起来去操场跑步。”等脚步声远了，大家都笑起来。林薇把窗帘拉上，点燃蜡烛，我问她要干嘛。林薇把两副扑克牌丢桌上：“起来吧，不到顶，不准睡。姜秀，你要敢不参加，我明天就把你丢出去，别跟我说他妈的什么公平不公平。”
　　马洛珊早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打开衣柜，把一大口袋零食倒在桌上：泡椒鸡爪、卤豆腐干、饼干、薯片……
　　“有没有喝的？”秦莉找了找，没有。林薇慢吞吞地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来，极其不情愿地拿掉面上的几本书，下面是一件灌装的雪花啤酒。
　　“薇薇，真人不露相啊！”我和马洛珊把她拉开，把啤酒抬到桌子上，林薇哭丧着脸说：“好歹给我留两罐啊，很贵的。”我敲了她一个爆栗：“我说你一直减肥一直减肥，没见成效，肚子却越来越大，却是这个原因。瞧瞧咱一个一个的，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林薇说：“我乐意啊，我心眼不坏，即使堕落，我也是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