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我冲一个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叫道。
　　 没想到他瞪了我一眼，脸上非常不高兴。
　　 “我是你舅！”
　　 他愤愤地说，然后不再理我，径自走了。
　　 “舅！”
　　 我颤着嗓子冲一个想走过来跟我说话的年轻人叫道。
　　 不想他却尴尬的笑了：
　　 “我是你表哥！”
　　 他红着脸说，“你不认识我了？”
　　 外爷总是唠叨我不经常去看他，却从不埋怨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兄弟，他的每个兄弟又有那么多儿子。相反他对族里人丁兴旺这一点深感自豪，根本没留意到这给我们这些后辈们带来了多少麻烦。
　　 我的那些表弟表妹们要比我聪明，虽然他们也记不住那么多张脸，但是他们想出了一个很好的应对之策。他们干脆什么都不喊，见了人只说：“喂！”于是他们可以常常到外爷家去而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而我则经常惹麻烦上身。
　　 后来我自认为想出了比他们更绝的一招，干脆见谁都不搭理了，见到一个人便做出想和他说话的样子微笑着，当心里却下定了决心你不说话我绝不先张口。这一招果然管用，刚开始他们总是上当，总是先我一步张开了嘴喊出了我的名字：
　　 “xx，来啦？”
　　 “嗯！在家呢？”我顺水推舟的说。
　　 “……”
　　 但是不久之后，他们似乎识破了我的诡计。因为他们开始提问我了：
　　 “xx，还记得我是谁不？”
　　 这下我又麻烦了，想张口又怕说错了，于是只好继续嘿嘿笑。这样便露底了。
　　 “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呢？啊？xx？”
　　 “小时候我还经常带着你玩呢？啊？xx？”
　　 从那之后，我的那些舅舅和表哥们见了我总是很不满地这样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经试着去回忆以前的事，但是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和一群比我大或者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一起玩，还打过几场架——自然大多数时间玩得还是非常高兴的,至于他们的样子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只有很模糊很热闹的一片影子。我甚至怀疑那时我便分不清他们，只是那时我根本不爱说话，所以这一点才一直没有被发现罢了。
　　 但这不怪我，因为我的那些舅舅们长得几乎是一个样子，他们的儿子又几乎长得跟他们一个样子，他们脸上的那些一脉相承的家族特征使我根本分不清他们中的一个与另一个。更何况我最小的舅舅比我的大表哥还小三岁！
　　 我曾经为这事向母亲和姥姥诉过苦。她们虽然很想帮我，但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姥姥现在年龄还不大，我那些舅舅她倒还分得清，但是她已经分不清她的那些孙子们了。好在她是长辈，又有些年纪了，年纪大的人记性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年轻人也就不好怪她。
　　 记得有一次我在姥姥家过年，早上我的一群表哥们来给外爷和她拜年，看着这群年轻人她就一脸的迷茫。我的那些表哥们看她大概是认不出自己了，便逐一作自我介绍：
　　 “奶奶，我是xx啊，你不记得我了？”
　　 姥姥便面带歉意地笑着搭话：
　　 “呦！这是xx吗？模样变得真快，我都认不出来了。”
　　 表哥们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但是我知道我的表哥们也挺辛苦的。我的外爷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们都老得有些糊涂了，所以这帮家伙到了下一家免不了还得重来一遍，况且我还有那么多舅舅——他们的叔叔大爷，还得每家都去，少了哪家还肯定都会有意见。
　　 但是姥姥也撑不住了，因为下一拨人已经在敲门了。果然，送走下一拨人之后，她便和外爷一起出去“散步”了。
　　 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很多现在都变化很大，有的我见了还得想上一会才能叫出名字，但凡是到过我家的，母亲到现在还认得。每次赶集回来，她都对我说：
　　 “我又见到xx了，xx和xx的儿子，你不记得了？以前来咱家玩过呢！”
　　 她娘家的那些人她也能认个一清二楚，因为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以前又经常回去。我小的时候去姥姥家因为有她陪着而避免了不少麻烦。但是现在她不常回去了。年轻的时候她总是认为外爷家才是她的家，隔三差五地回去看看。但现在她总是说，“家里有这么多事，忙不过来，我过几天再去，你先替我去看看吧？”于是我便惹了不少麻烦。
　　 我的母亲在认人方面有着非凡的天赋，我认为这种天赋来源于那二十多年的后天的锻炼。母亲在家里对别的是有些健忘，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她将太多的精力花到记住那些名字上了，而给别的事情留下的就不多了。
　　 好在我母亲的亲弟弟只有四个，我可以毫不费力的将他们记住。不然我是真的不敢去外爷家了，恐怕也去不了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舅舅，他们都是我外爷的侄子。母亲说：
　　 “认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理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了！不想活了那帮小子？”
　　 母亲在娘家的时候是族里的长女，我的那些舅舅们都是她的堂弟，小时候都得听她管。
　　 当然，家族兴旺了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我的外爷常常为之自豪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彼此家里有了点什么事，一句话人便站了一院子，不要外族插手，大事小事红白喜事很快全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自己人还放心，谁也不会占另一家的便宜，藏奸耍滑。
　　 我们家也受益不少。父亲是个独生子，弟兄少，在村里说话自然分量就轻些，因此年轻时好跟人动拳头。但从母亲过门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往外一站，村里人就得掂量着些，争执无论多激烈，没人敢动她一手指头。因为村里人对她的背景都十分了解。
　　 有一年快种庄稼时她病了，进了县城医院，父亲得在医院里照顾她，我还在上小学，家里的活就没人管了。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现院子里刚扫了一遍，感到很奇怪，便问爷爷谁来了？爷爷说我的四个舅舅和几个小姨过来了，一上午把庄稼全种好了。爷爷说这件事时一脸的感动，同时看得出他对以前曾埋怨过外爷家来串亲戚总是来一车人，饭都做不够吃这一点感到很是惭愧。我的舅舅和小姨们这次是自带着饭菜来的，临走还帮他做了饭，扫了院子。
　　 一个家族兴旺了在村里难免有些欺压外人的事，但这却很少发生在外爷那个家族里。外爷另一件自豪的事是他年轻时曾当过县里的劳动模范。我想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他一生都以落后为耻，对子孙们的管教也比别人严。他的弟兄们在教子这一点上也毫不逊色于他。因此我的那些舅舅们虽然年轻时都很顽皮，但却很少敢做恃强凌弱的事。如果谁一时糊涂做了点出格的事，很多天族里人都不会正眼看他，他会感到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