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妈给我打电话，泣不成声，说是爸在厨房上修补瓦面的时候，不慎摔了下来。万幸的是，厨房是间小房子，不高，而且，房子下面还有一堆稻草。
　　 听到这里，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房子再怎么低，稻草在怎么厚实，可父亲毕竟是一个早已过了知天命年纪的老人了。撂下电话，收拾了一些物品，立马就奔到火车站，买了最快发车的一趟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一进屋，就看到父亲一条腿架在一个木凳上，手里竟然还捧着那个早已经被茶渍沁得发黄的茶杯，优哉游哉地哼唱着。
　　 “爸！”我扔下行李，跑到父亲身旁，瞪着眼睛，狠狠地看着父亲。
　　 “你怎么回来了？工作那么忙，谁让你回来的？是不是你，你就是没事了！”父亲，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继而破口大骂到。
　　 “爸，你怎么，咱以后注意点。”我看看父亲一脸盛怒的样子，顿了顿，小心地说。
　　 父亲，人很好，也有担当，就是脾气不太还，两句话说不到，就要嚷嚷，严重的时候，还会骂人。没想到，现在老了，竟然还是这个样子。
　　 “你回来干嘛？我还没老到需要你们照顾的时候。臭小子！”父亲，同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扭过头，冲着母亲大声喊道，“快去做饭去！”
　　 “爸，您都多大了。再说，我也已经长大了，以后，家里有些大事情的时候，你去找我表弟（表弟家就住在我家附近），让表弟帮忙不就好了。你看，这多危险。还好，厨房下面，有稻草，要不然的话，哎。”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看父亲，慢慢地说。
　　 “屁话，我老了！”父亲，刚听完我的话，立马就急了，冲着我，吼了起来。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要您多注意身体。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们这一大家子不就的忙前忙后的？”我低着头，嗡嗡地说。
　　 “行啊，小子，嫌我不中用了！”父亲，突然笑了起来，严肃地看着我。
　　 “爸，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出了这个话，或许是我真的觉得父亲已经老了。
　　 “小子，那棋盘过来，好久没有好好地杀一盘了。”父亲好像不在意这个，笑呵呵地说道。
　　 “哎，好，马上就去。”我看着父亲今天兴致不错，再加上忙于工作，已经很少和父亲下象棋了，便急忙跑到储藏室，拿出了那早已经落了灰尘的棋盒。
　　 使劲儿地“噗”地吹了一口气，一阵烟雾腾空而起，落了满脸。
　　 “小子，咱爷俩是多久没下过棋了，哎！”父亲，看着灰头土脸的我，竟然很严肃地叹了一口气。
　　 “爸，这不就来了，马上就摆好了。”拿着棋盘，放好凳子，快速地摆上棋子，我看看父亲，笑了笑，“爸，你可别输得太惨啊。”
　　 “哼哼，试试看。我是宝刀未老！”父亲，爽朗一笑，看看我，眼睛忽的闪了几下。
　　 “稳扎稳打，当头炮！”父亲，还没等我说执红执黑呢，就拿着红色的“炮”，挪到了棋盘的正中间。
　　 “爸，你怎么？好，让你先走。但是，你怎么还是这个招数啊，一辈子了，都不变一变。”看着那个红艳艳的“炮”落在棋盘正中间，我不禁想起了以前，特别是小时候和父亲下棋的情景，父亲总是当头一炮，从来不变更。
　　 “小子，你知道什么？这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于不变之中应付万变。”父亲，笑了笑。但是，始终不肯说出“老”这个字。
　　 一时间，客厅里楚河汉界，跳马飞相的，好不热闹。
　　 父亲终究是老了，行棋的时候，总是顾前不顾后的，而且，还会忘了自己的棋子到底落在哪里。不到片刻的时间，父亲就落于下风，小卒子除外，“仕”与“象”早已不全。而且，能够具有杀伤力的也就只剩下了一匹“马”和一个“車”，两个“炮”早已阵亡。
　　 “爸，怎么了，棋艺生疏了吧。嘿嘿，人啊，还是扛不住时光啊。”我笑笑，冲着父亲，认真地说。
　　 “什么！你小子再说一遍！看我一会，怎么用这一‘車’、一‘马’来收拾你。”父亲，拿起横行无阻的“車”一下子就冲到了我布防森严的阵营之中，横冲直撞的，好像是要做垂死挣扎。
　　 “爸，大势已去了，别再挣扎了。”我堵住那只“車”的去路，劝解父亲。
　　 “小子，你别得意，看我怎么扳回局势！”父亲，还是不可退让，指着那只“車”想要翻盘。
　　 “爸，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刚好，父亲的“車”跑到我的“马”的马蹄之下，我收起了父亲的那只独“車”，冲着父亲微微一笑。
　　 “嗯，这是怎么回事？你！干什么！”父亲，看着自己的“得力大将”——“車”又被踢出局外了，急忙大吼道。
　　 “爸，你的‘車’死了，你就剩下一只‘马’还有几个卒子了，剩下的那些，连楚河汉界都过不来了！”很明显，现在的局势已经完全明朗，父亲，必定是输了。
　　 “你小子，这么厉害了？”父亲，认真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自己面前对弈的对手，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连象棋里面各个棋子行进的规则都不知道的小屁孩。
　　 “爸，我现在早都已经参加工作了，您都退休多少年了，还想着当年在棋盘上叱咤风云的日子！”我看看父亲。父亲的确是老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还有了老年斑了，眼睛也已经浑浊了，不在是当年的那闪亮的大眼睛了。还有那一副胡子拉碴的下巴，更显得苍老了。
　　 “啪”的一声，父亲那这手中的“将”扔到了棋盘上，冷冷地看着棋盘，一句话不说。
　　 “爸，您怎么了？”我这才意识到身为子女当着父母的面说父母老了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父亲以前即使生了气，也会立马就嚷嚷起来，或者是大吼，发脾气。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这样脸色铁青，不说话的样子。
　　 父亲没有说话，就是慢慢地支起身子，撑着桌子，慢慢地试图站起来。
　　 “爸，我来帮您。”我见父亲要起身，心想大概是父亲坐在凳子上，太累了，急忙站起身，走到父亲旁边，扶着父亲。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反对，而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在我的搀扶之下，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屋外去了。
　　 “你看，这叶子，都枯了，破了，哎。”父亲，走到院前的一颗白杨树下，看着树上仅存的几篇迎风摇摆的叶子，再看看地上拢成一堆的枯黄的白杨叶子，唉声叹气起来。
　　 “爸，叶子老了，就慢慢的落到地上，躺在地上，静静地享受着安静的生活，这不好吗？而且，这些枯黄的叶子，曾经不也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傲立枝头，还帮着这颗白杨树茁壮地成长起来了，多好啊。”我看看那颗高耸入天的白杨树，不由地感慨道。
　　 “哎……”父亲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就出神地看着那颗高耸入天的白杨树，一句话不说。
　　 起风了，白杨树上残存的几篇叶子，也随着风被摇了下来，静静地飘落在父亲的脚前。
　　 我见父亲穿着单薄，生怕父亲被冻着，正要扶着父亲进屋添加衣物。父亲突然开口了。
　　 “哎，老了。”
　　 “爸，您一点也不老！这不是还有我呢！”
　　 院子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神地看着那株耸入天际的白杨树，就像是若干年前，父亲带着儿子在院子前一样，一大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