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也许是新时代的到来，新潮流的侵袭，人的因素变得很难稳定了。
　　
　　 一对手掌将雪花粉膏揉搓得欲哭不能。雪花膏的碎肉被敷上一张沙状的脸庞，它的牺牲是为了女人脸庞的革命。被革新的女人对着镜子，眼珠子左一阵右一阵地瞅着。昂昂头，扭扭脸。见脖子没抹到，又将手插进粉膏瓶里沾了点再揉，再擦，直到沙状的皮肤泛起一些满意的姿色来。夹着包站在客厅的男人对着卧室喊好了没？里面的回声说你急个屁啊，先抽支烟等等我。男人顿了顿精神，一腚拍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精品“黄山”抽了起来。
　　 女人还在房间里摆弄那些化妆工具，口红选了三支才朝唇上涂；眼影上了蓝色觉得不中，用湿巾纸擦掉，再涂紫红色的上去；亮发油跟啫哩水被她交替地拿起放下，放下复拿起；男人一支烟抽完，女人才踱出卧室，挎着一只红色的皮包朝男人说走啦，还等什么？男人瞅了女人一眼，腾地从沙发弹起，肺部喷出一句话来，你打扮这么漂亮给谁看呢？女人说，你管不着。
　　 男人跟女人下了楼，上了新买的长安之星，油门烘起，车子放了一个屁走了。男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茹萍啊，你说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打扮个什么啊！茹萍瞥了男人一眼，趾高气扬地说，年轻时没好好打扮，现在日子过好了，不得打扮打扮能成么？再说不打扮好，跟你杨高成这样的大老板出门，要丢你面子的。
　　 杨高成从反光镜里看了看茹萍，没再说话，直打开音乐听了起来。
　　 是宋祖英的《大地飞歌》，茹萍听不惯民族唱法，她朝杨高成白了一眼，复又朝车前方盯着，好像杨高成不值得她正眼好好地看上两眼似的，只说你是迷上宋祖英了！杨高成手一伸将音乐关了，说，不听了，你想听谁的就听谁的吧！茹萍忙在CD盒里翻了两翻，抽出一张印着少男小女的碟片把“宋祖英”给换下来了。按键一清，只听一个狂嚎的男声在乱吼一气。杨高成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什么“爱大喇叭，爱伤了吧”的，吐字不清也能唱歌。他想去关了CD，却没有。只将手机耳机的耳麦朝耳朵孔里一塞，放了一首旁人听不到的歌曲。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直奔县城去了。一路上两个人没再说话，只是听着各自的音乐。茹萍的头开始摇动了，随着音乐的节奏。而杨高成则是沉着稳重地欣赏着手机输送出来的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长安之星进了县城后拐了几个弯，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来了。
　　 茹萍掏出红色的诺基亚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娘我到楼下了，你来接我吧！杨高成说到了就到了，怎么还让伯母来接你，我们自个儿上去不就得了？她不接谁接，今天是给她送钱来的，又不是我来跟她借钱！杨高成没有理茹萍，自个儿下车朝楼上去了。茹萍见丈夫下车，觉得很扫兴，也灰灰地下了车。
　　 茹萍的娘家虽然是在城市中，但家里的装饰十分简陋，与她跟杨高成在农村的家相比，就跟一块砖和一块玉的区别。茹萍娘领着这二人进了屋，让他们坐下，又去倒水。杨高成见茹萍不起身帮忙，自己便主动去帮岳母了。
　　 高成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孩子啊！
　　 伯母，您别夸了。
　　 茹萍撇着嘴说，那可是，高成帮了你儿子多少忙，你还不知道？看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心里就来气！说完看都没看娘一眼，点起一根烟抽起来。杨高成说，茹萍，你怎么跟伯母这么讲话呢？茹萍抢道，怎么了，她是我娘，我想怎么给她讲话，不关你事！说完瞪着眼朝白发亲娘瞅着，声音变了略微柔和一些说，娘，你儿子怎么又亏本了？他那生意做不好就别做了，让他到高成那厂里搬货得了。
　　 娘听到女儿的话，低着头，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杨高成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走到她跟前扶她去坐沙发。她觉得女婿为自己擦眼泪不好，就不哭了。她抬起头来望着女婿，慢吞吞地说，高成，俺知道茹龙已经欠你好几万了，我这心里啊总是过不去。我也劝他不要做生意了，找个稳定得班上，他就是不肯听，拧着劲儿说还要做下去。你说他这生意得做到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啊！都三十五了对象还没有……我真为他愁啊！
　　 你那儿子最不争气了，你说他做那个生意有什么好的么？这如果不是高成的帮忙，不知道会不会跳楼自杀哩，不过自杀也好，省得大家跟着操心！
　　 茹萍，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茹龙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说这样不中听的话？杨高成的声音升了一个整调，G大调变成A大调。
　　 弟弟？我把他当弟弟，他可把我当姐姐？十年头那会儿他有钱，看起过我们家么？说我们家穷，说我们家时刻都沾他城里人的光，如果不是你开了个食品加工厂赚了点钱，我看我们乡里人都不能进这个城市了！还弟弟呢？现在看我们发达了，就能想到我们了！
　　 萍儿，你不要说了，你走吧！这钱我不借了！茹萍娘嘴里吱吱唔唔地又说，算我没生你这个女儿！走就走，以前来家不是没被赶出去过的，茹萍说着便提着包走了。杨高成没劝动她。有能耐以后不要回这个娘家！茹萍娘的脚朝地上剁了一下。伯母，茹萍的脾气就这样，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杨高成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伯母，这里是两万块，茹龙生意失败，我给他挺，我相信他的生意会好起来的。他掏出手拍给伯母擦了擦眼角的泪。伯母，我走了，你保重身体，不要生茹萍的气。
　　 女婿走后，她还在哭，擤了一把鼻涕还骂。一会儿骂她早死丈夫，一会儿骂她不争气的儿子；一会儿骂女儿，一会儿又骂自已；一会儿骂天，一会骂地……直骂到自己的儿子回家来了才不骂。
　　 茹龙低垂着脑袋进家之后，问娘做饭了没有了。娘说没做。他二话没讲便去淘米将饭煮上了。打开冰箱看里面是空空的。“噔噔噔噔”下了楼骑着自行车朝菜场去了。他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叹着气儿。今年三十五岁的他，看上去却像四十五，面相比姐夫杨高成老得多。也许这是遗传，比如他姐姐也跟他一样老气；也许是他操心过多，一天到晚不停地发愁的原因造生的；也许是天天骑着自行车跑业务，风吹日晒的原因。
　　 来到菜市场，他去买了一把青菜。八毛钱一斤的青菜被他砍到七毛五，用枰一称再算一下帐，觉得占了二分五的便宜。于是又去买了一块豆腐，这豆腐虽然没办法讲价，但他左挑右挑地选了一块最大的。卖豆腐的妇女认识他，乜斜着眼朝他看看，嘴巴放出一段伤人心的话来，看你许茹龙这么精明，也没见你发财哩！许茹龙接说，我不要发财，发财做什么，够吃得就行了。去，油腔滑调的，不知孬好话！卖豆腐的女人说。孬话好话都是话，说出来还不是在乎人家听不听的？我不听就什么话也不是了。茹龙讲完，拿着豆腐就走了。身后有一口唾沫乱飞。
　　 许茹龙回到家里做起了菜，很简单地，红烧豆腐一盘，青菜汤一盆。不过他还是不忘从橱柜里拿出一只鸡蛋给娘煎个荷包蛋。吃完桌上，娘把信封交给他，交待他说，这两万块是你姐夫今早儿送来的，你可以争口气，不要再亏本了，再亏本我都没脸见你姐了？许茹龙听到这话，筷头含在嘴里不动了，他打了一会儿顿将碗朝桌上一墩，筷子朝碗上一搭，问，姐怎么了，是不是又说你了？嗨，你姐这几年变化大了，都快不认我这个娘了。我看这亲戚早晚还是不走得好。茹龙娘正了正脖子。娘，这钱你先放着，我一分不花！我不相信我没有翻本的机会。丢下这句话，许茹龙又出门了。娘见儿子的倔强脾气又上来，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碗筷，又坐在那儿发呆。
　　
　　 朝河镇上的麻将馆里，生意很是忙碌，十几张桌子没有一个空下来的。围观的一些富男财女们都上了瘾地似得，面部表情跟着麻牌的面色而变化，似乎比打牌的人还紧张。许茹萍叼着根香烟坐在第五张桌子上。这张桌子是新进来的日本机动麻将桌，一切都是全自动的。骰子都不用人去掷的，只要在当中清一下按扭，那骰子便嘣棱棱地跳了起来。一看是个八点，好啊，八点多好！许茹萍脸上放出一些耀眼的光芒来。
　　 老板娘，给我拿一罐雪碧。
　　 许茹萍听到有人叫雪碧，自己的嘴巴也跟着渴了起来，她将嘴上的烟取下来夹在指尖，弹了弹烟灰也朝老板娘叫老板娘，给我拿一瓶瓶可乐来，要可口可乐，不要百事可乐。
　　 老板应了一声便去取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搬个椅子在许茹萍身边坐了下来。许茹萍见他来了，就说你来摸几把不？那小伙子说不了，今天手气不好。许茹萍让他做在这等他一会儿。人家问她有事么？她说没多大事。
　　 这天上午许茹萍赢钱了，赢了好几千。那小伙子跟她耳语了几句，她便说，对不起大家啊，今个儿有事，改天再会。说完便同那小伙子一道出门去了。两个下了楼都带上了墨镜，女的坐上男的摩托车走了。
　　 摩托车在路上驶了一段路，便来到镇外的一个村里。进了村子，摩托开进一个标准的农村院落。男的将摩托车扎稳，将把大铁门反扣上了。再折回头来时，小伙子如狼似虎地鼗茹萍从地上抱起，朝屋里去了。边走嘴里边说萍，我想死你了。茹萍摘了墨镜，拎在手里，脖子一伸，“啵”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唇间擦出。小伙子低头去亲她，一直亲到屋里的床上。二人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衣服变没了，赤条条两个身子钻进被筒里，在里面又摆弄了一番。两个人一边摆弄，一边说爱你，爱死你了。茹萍的声音里老裹着“将军”，轻轻地念：将军，爱你……将军！那个被唤作将军的小伙子随着她的唤声，动作也愈来愈大，直到动作停消。
　　 将军瘫在床上了，他趴在茹萍的耳边，说萍，永远爱你！茹萍问他是爱人，还是爱钱？将军腾地起身说你不要老是问这个问题，我早说过是爱你的人了！我都人老珠黄了，有什么好爱的？因为你有女人的魅力！将军又躺下来去亲吻茹萍，手在被下蠕动着。茹萍来个大翻身，显然是要解放自己的权力，直压在将军的身上……在她的思想中，女人不可能老被男人压在下面的，也是需要解放的。于是，她开始摆弄男人。
　　 事情终算结束了，两人都将衣服还原在身上。
　　 茹萍下床来走到镜前梳理着被揉乱的卷发，这卷发被染上了朱砂的颜色，被烫得跟一条条泡开的方便面一般。将军走过来从身后抱着茹萍，手轻轻地压着茹萍的胸部。他问她什么时候能跟他一起到外地去？茹萍转过脸来说，我们来往是可以的，但我们不能在一起。你知道我晚上也需要女人的，不光是白天需要，那个叫将军的人脸上有些哀怨的表情。茹萍见他如此为自己着迷，脸上不由闪出几道光来，光消失后，她说，你都二十六了，也该找个女人结婚了。将军依然固执，算是个痴情种，你听他说，不，我不能没有你，我就要你！茹萍到底是老女人，他不被这样的痴情话儿所动，只说这事以后再说吧！讲完从包里掏了一叠钞票，数了几张给将军，说，这五百块你先拿去玩，缺钱时再跟我说，不然发短信给我吧！将军接过钞票咧嘴笑开了，一对鼠眼变得跟黑芝麻粒一般。
　　 茹萍再回到镇上时，下了将军的摩托车又进了麻将馆。那些麻友们都问这么快事情就办完了？茹萍说也没多大事，她妈的净会来骚扰我。说完将一个要回家煮饭的麻友替换下来，又开始在麻将牌上练触摸感了。自打杨高成赚了钱之后，她便爱上了麻将。以前也爱，只是没钱去打，现在手头有余钱了，多了花不完，不如打点麻将消遣消遣。她的手指练得比盲人的手指还灵敏，只要牌一进手，不用两下，只是大拇指上下搓那么一下，就知道牌面印得是什么了。你看她将牌朝麻将桌上用力一墩，说自摸！随后三片纸牌筹码飞向她的面前。
　　 收完这些纸牌，包里的手机响了。取出手机看了号码，嘴里笑嘻嘻地说，是宝贝女儿的电话。讲完将手机朝耳边一放，头一歪手机便被头和肩膀夹紧了。腾出手来，将一柱牌移到面前来。电话那头是让她回家煮饭的，她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回，只说你都十七了，还不煮饭，自己学着煮！说完便把电话挂了。电话再响时，她变得不耐烦了，接通电话便说你有完没完？……什么，家里来客人了？你让你爸做！……好了好了，我马上就回家。讲完摇摇头说，真晦气啊。摸完这冲牌，她便找了个替换，下了牌楼骑着自己的电瓶车朝家去了。
　　 出镇朝东不出三里地，便是她家了。她家是建在马路旁的，两层白瓷砖贴满的小楼，座北朝南，阳光十分充沛。电瓶车停在楼前，上了二楼，只见客厅里果然来了几位重要的客人，一是镇长老高，一是税务所的杨所长。见了这位重要的客人，她的嘴巴突然被抹上一层又层的蜜。我说楼停得是谁得车呢，原来是两位领导啊！茹萍说，我打电话给高成。妈，我爸马上就到家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了。女儿杨小曼说。
　　 说话间，杨高成就回来了，他快步走过来跟两位领导握了握手，说稀客，稀客！握完手，又从包里掏出香烟敬给两位领导。领导也不假气地接过香烟，含在嘴里。杨茹萍动作真快，见烟进了领导的嘴，打火机已经伺候好了。老高吸着了烟，吐出一口烟雾，嘴说：高成啊，你成了镇里的致富模范，县里要鼓励你，说要奖你一万块钱哩！这怎么好意思呢？你跟县里说这钱分发给贫困户得了！杨高成坐在沙发上，满脸堆笑地说。我看这样得了，反正你早晚是要上税的，这一万块先放在税务所里，给你抵税罢。杨所长说完朝老高看了看。老高接说这样也好，反正你是大老板也不缺这一万块。行，行，这样最好！杨高成笑说。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我准备推举你做县人大代表，你看如何？老高说。杨高成牙齿露出四颗出来，说你看，我又不是党员，怎么能当人大代表呢？再说人大代表是由人选举产生的。高成，你就不要推辞了，入党的事好办，人大代表证我给你去办。谁叫你是致富模范哩，既然县里都看得起你，我们镇里更不能忽略你了，是不是？老高将眼镜朝上推了推，又接说你做了人大代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平时开个会什么的也都常见面，总比现在好啊，你看我要想见你还得亲自来。瞧镇长您说的，你打个电话给我，我过去一趟不就行了，哪能劳你大驾呢！好了，这两件事，我们也得走了。老高说完走身欲走。杨高成忙起身劝老高，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吃完饭再走啊！你说是不？他朝杨所长递了个眼色。杨所长接说是啊，老高，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了，我跟高成关系好着哩，都是自己兄弟。老高脸上积了层阳光，说好吧，盛情难却，就客随主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