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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斜风细雨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4-12-02 10:19:23      字数:3030

  崇德三年八月,被贬许久的岳托被皇太极任命为杨武大将军,统帅右翼军;多尔衮率领左翼军,翻越墙子岭,连下十一座烽火台后直入明境。
  这一深入便是五个月,期间攻下六十多座城池,一路深入至山东济南。
  四月份,多尔衮率领大军班师回朝,可是,岳托并未回来。
  明明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可是勒克德浑依旧跪在沙地上。他似乎是在凝视着夕阳的余晖,可是他的目光却如那云彩般涣散。就在他身后的镶红旗军营里,营帐里的烛火也在夜幕里纷纷亮起,巡逻的士兵也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可是那火光,那原本明晃晃的烛火,似乎没有光明应有的生命力,昏黄无力,有如病人蜡黄的面容。
  战马不时会用蹄子刨一刨脚下的沙地,发出低声的“呼哧”声,那热腾腾的气息时不时会呼到勒克德浑的脖子上。
  春天了,沙地上的草儿又开始星星点点冒了出来。
  他就这么跪着,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就在早上,三四个时辰前,大伯在济南染上天花离世的消息如炸雷般劈进了镶红旗的军营。
  大伯走了,除了父亲和祖父外,他最佩服,也是最疼他的长辈走了。
  自此以后,再无人能给予他父亲一般的关爱;自此以后,再无人可以严厉地教授他武艺。父亲走时,他只觉得天还没完全塌,而大伯走了,他只觉得头顶上那片越来越暗的天幕似乎随时要压在自己的头上。
  罗洛欢倒是出奇地冷静,消息一船来,他即刻赶回了府邸去照料额涅。额涅本就身体不好,如此噩耗,额涅只怕此时已经崩溃。
  勒克德浑身后不过几十步,有个小小的身影默默伫立在那儿,仿佛想为他扛起这一片即将塌下的天空。其实她想的,只是想远远陪着他。
  加克玛依知道,她就算过去了,勒克德浑也只会毫无表情地逼她滚开,下午她试着去把勒克德浑拉回营帐,可是迎来的只是一顿毫无表情的逐客令。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守着。
  晚风轻轻撩着她发鬓间的碎发,可惜她为了掩饰女儿身份,那厚重的头盔紧紧压制着她那一头如波纹般的卷发。
  加克玛依很想放开自己的歌喉,唱起最动听的哈萨克民歌。她现在可后悔自己没有把冬不拉带在身边,她会弹冬不拉的。冬不拉的旋律一旦从琴弦上迸发出来,那声音可以让最忧伤的人都得到快乐。姑娘或小伙子动人的歌声,和冬不拉就宛若一对情侣,彼此用不同的语言诉说着最古老的情话。
  那个孤寂的背影,此时此刻已经彻底融进了一片黑夜,只是借着加克玛依手上的火光,她还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可是那轮廓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彻底从她的眼前消失。
  她不敢放开歌喉,她怕歌声一出来,就会彻底暴露她的女儿身,那女儿家清婉的歌声,是怎样无法掩饰的。
  “走吧,回去吧。”似乎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加克玛依却即刻侧向右边,双手抓紧了克德浑的肩膀。
  “诶诶诶,晚上和我回家。”加克玛依扬起了头,与黑夜般一样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她音调不高,却是坚定如磐石,丝毫留不了反驳的余地。
  谁知额克德浑先是把右手握住额她左手手腕,硬硬要将加克玛依的手腕抬起。谁知那只小手就如同在他的肩膀上扎了根一般,怎样都拔不走。
  “放开,我去大伯府上看看。”勒克德浑表情依旧冷淡。
  “那我也要跟着你去!”加克玛依直接提高了嗓音,“你不许不答应!我说去就是要去!”加克玛依努力把眼睛瞪得更大,可再怎么瞪,都能是那么大了。
  二.
  等到从被悲伤淹没的岳托府邸回到娜日达大婶家时,已是快子时。
  勒克德浑依旧是面无表情,可加克玛依却是耷拉着个脑袋,嘴唇在不住地颤抖着,泛着白。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无声地啜泣,黑白色的纱几乎活生生将府邸化成了地狱,就连树上新冒的芽儿仿佛也即将枯萎。罗洛欢倒是镇定自若,忙里忙外一边照料母亲,一边打理着府邸上的事儿。
  罗洛欢的额涅哈达那拉氏身子本就抑郁成疾,现在已是不省人事,大夫把脉后虽未明说,可加克玛依大概也看出只怕是病入膏肓。
  侧福晋,也就是那位雅吉姑姑虽然是昏迷不醒,可状况倒并未叫人太过担忧。皇太极已经让颜扎氏福晋过来帮忙照顾这位昔年的好姐妹。
  真正让勒克德浑调头走人的,是豪格,一听说雅吉病倒了,他处理完所有公务后竟然径直来到了岳托的府邸上直接进了雅吉的房间。
  豪格并非前来悼念,是来照顾雅吉的,府中人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如何,奈何豪格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又是皇太极长子,没人敢说什么。罗洛欢对豪格一直是避而不见,而勒克德浑则是赶紧带着加克玛依走人。
  他知道,如果不赶紧走人,他保不准会拿刀直接拿豪格砍过去。
  “怎么才回来?”加合买提正在厅堂里给一批陶器上漆,听闻两匹马儿的粗喘声时,他就知道加克玛依肯定是和勒克德浑一起了。
  见到加克玛依脸色有些难看,加合买提朝勒克德浑冷冷扫了一眼,忙迎了上去,抓住加克玛依的手,却差点“嘶”的一声叫出来——她的手如冰块般寒冷。
  “哥,没事儿啦,去了趟岳托贝勒爷府上。你去忙你的,我和他先上楼歇息了。”加克玛依低喃着,下意识抓住了勒克德浑同样冰冷的手腕。
  “我回我府邸去,你上去吧。”勒克德浑想挣开加克玛依的手,因为他知道加合买提绝对不会待见他的。
  “玛依,你让二王子回去休息吧,岳托贝勒爷不在了,你让二王子好好静静。”加合买提强压着心里那团火——妹妹越来越放肆了,居然要和勒克德浑共枕。
  “哥!这大夜晚的,你让他到了我们家再赶回去不是更累!”加克玛依虽然情绪低落,可遇上和勒克德浑相关的事儿还是机灵的很。不等话音落下,她居然直接抓起勒克德浑的手腕冲上了楼梯。而勒克德浑完全没想到加克玛依竟然快得像只兔子,他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上了楼梯。
  “赶紧睡吧,别管我哥。”
  三.
  火苗一旦触及了木柴,总是会像疯子一样不断地向高处蹿,然后吞没棺木。
  红木色的棺木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为黑色,而飘落的细细雨丝根本不足以抵挡火焰的无情。它们似乎想阻挡火焰,却不过是螳臂当车,就好像没有人能够阻挡岳托的离去,阻挡这个世间万物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豪格和岳托的四弟,也就是勒克德浑的四叔瓦克达紧紧搀着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的雅吉。她脸色依旧是惨如白纸,显然大病未愈。而哈达那拉氏则在得知丈夫离世后不过七八天便撒手人寰。
  火焰燃烧着的是,是两个人的棺木。
  加克玛依原本闹着要来陪勒克德浑,谁知道却被加合买提硬硬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今日加合买提也没去陶器铺,就一直陪着她,生怕她要逃走。
  豪格至始至终都低头看着雅吉,紧紧扶着她,就像是在小心翼翼看护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生怕她又一次垮下。
  岳托离世后,皇太极辍朝三日,并亲自出城前去祭奠岳托,同时命人不要告知代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代善得知噩耗后,自然是病倒了。
  将阿玛额涅的骨灰装入骨灰翁后,一行人前往沙坡岭的山岗,将骨灰翁埋葬。
  恰拉古丽悄悄跟在送葬的队伍最后边,不过与众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她很久很久没跟随着如此浩大的人群走着了,上一次,还是在小时候在宁夏卫时,参加邻家姐姐的婚礼,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而且加合买提还把她抱在怀里。
  而眼下,眼里除了白色,就是黑色。
  她在最尾巴,罗洛欢则走在最前头,因为眼下,他是阿玛府中的顶梁柱了。当将双亲的骨灰埋葬后,恰拉古丽又跟着罗洛欢一路回到了他的府邸。其实早上火化时,她就一直守在岳托的府邸那儿,只是她躲在角落里,没被人看见。
  她想,就算罗洛欢不知道,至少这样子,自己或许能多多少少分担一点罗洛欢的痛苦吧?
  只是到了府邸后,许多人进去后不久便离开了,而恰拉古丽则一直守在门口,一直守着,直到她感觉送葬的人走差不多了。
  “我,我叫恰拉古丽,我想见罗洛欢阿哥。”当差不多夕阳西下时,恰拉古丽对门口的小厮说道。
  “姑娘若是来凭悼又认识主子就直接进去吧。”门口的汉人小厮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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