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夜大雪纷纷扬扬，杨家湾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往日里一大早麻雀就会在窗前的枣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今个儿却不知鬼哪去了？窗棂上的塑料纸被寒风敲打得呼啦响，像气蛤蟆的白肚皮一鼓、一鼓。
　　 “柱子，柱子---”娘在边屋里一声紧一声唤着儿子。她要解手。柱子和媳妇正在堂屋里睡天明觉，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小祖宗恋被窝，天明了还不起……”娘骂。
　　 娘身子本来很硬朗，七十多岁，放下耙子摸扫帚，一会儿都不愿意闲着;去年一场大病落下个半身不遂，她曾一度寻死不得，后来偏又怕起死来，好在儿子还算孝顺，没大遭罪。
　　 冬天里夜长，尽管娘晚上坚持不吃饭、不喝水，还是难免时而尿床、屙床。儿媳秀巧嫌脏，柱子说，我是娘生的，我洗！娘长期不活动老是便秘，柱子就在家里备着“开塞露”和“果导片”。
　　 “娘，咋又尿床哩？”柱子一边耐心地给娘换身下的垫布，一边问。
　　 “小祖宗，你也不看看到啥时候了？俺实在憋不住了……”娘逮住柱子唠叨。
　　 “娘你想吃点啥哩？”柱子期待着。
　　 “猪蹄子！”娘不加思索。
　　 “啥？猪蹄子？您也是没事想着点儿的吃，这冰天雪地的哪买去？”柱子下意识往门外看看天，幽幽地说。
　　 娘不吭声了，嘴一撅，能拴头驴，一调脸生闷气;柱子也不吭声，装作没看见，蹲下去抽纸烟。
　　 柱子心事重重，去集市上的十八里山路封了雪，连年货还没备呢;儿子上大专也需准备一些钱;女人秀巧又爱整天没完没了的瞎咕噜……“唉！”柱子长长叹了口气，扔了烟屁股，起身给娘做饭去了。
　　 鸡蛋面，浇了香油，娘没吃。中午和晚上的饭娘也没动一筷子，只喝了几口白开水。
　　 半夜，柱子干睁两眼睡不着，她知道娘一天没吃饭，是在生他的气哩！猪蹄子，猪蹄子---柱子恍恍惚惚回到从前---
　　 那也是个冬天，滴水成冰，西北呜呜的像狮子吼。柱子发高热，烧得迷迷糊糊，娘背着他夜里走了十八里的山路去镇上找医生。柱子那时才七岁，也是第一次去镇上，第一次打针，第一次吃宋大麻子的卤猪蹄子。猪蹄子香，从锅子捞出来油洼洼、热气腾腾……柱子呜哇呜哇地啃，让娘吃，娘说不饿，开心地看着他吃……
　　 娘疼柱子，柱子就是她这辈子的命根子。男人在柱子三岁的时候上山伐树掉进山沟里丧了命，她寡妇熬儿保住了这一脉人丁。
　　 “小麻喳，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柱子跟在娘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唱得欢。”娘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娘说:“俺柱子唱得真好听，乖，再给娘唱一遍！”柱子小脑袋一歪，嗤哼一下长长的鼻涕，又得意地唱了起来……
　　 娘不容易！我做的事能对得起她老人家吗？柱子想着想着鼻子酸，穿衣下床……
　　 “他爹，你不好好睡觉起来干啥？”秀巧问。
　　 “你别管！”柱子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咋了？谁惹你啦？”秀巧迷迷怔怔，一下子懵了。
　　 “呜呜呜……”柱子两手捂住脸蹲在地上痛哭，哭了一会，兀自走了出去。
　　 “嗷嗷嗷……”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嚎叫划破沉寂的夜空，屋檐下的一只麻雀扑扑椤椤飞向银盆似的月亮……
　　 院子里，一百多斤的小花猪倒在雪地上不停地抽搐，柱子手里拎着血淋淋的尖刀木木地站着！
　　 ……
　　 “娘，猪蹄子卤好了，吃猪蹄子喽！”天没亮，柱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猪蹄子站在娘的床边。
　　 “娘、娘娘娘……”喊了半晌没应声，柱子慌了，用手一摸，娘冰凉。“娘、我苦命的娘啊！……”柱子嚎啕一声扑在娘身上。
　　 娘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去了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