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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秘的“前边儿”(1)

作品名称:小沙枣      作者:绿影      发布时间:2015-02-07 21:42:29      字数:5420

  引子
  
  一九五六年,我出生在北京的陆军总院。先是军人后是我爸爸的那个人姓陆,我的名字就叫陆军。
  我才两岁,父亲就离开家神秘地去了“前边儿”,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前边儿”就是现在地球人都知道的东风航天城。
  爸爸走后,我和妈妈还有大我三岁的哥哥在北京左家庄的留守处相依相伴,后来我们家里又多了一个特好玩儿的小妹妹。
  留守处是个部队大院儿,大院儿里的孩子们与我和哥哥、妹妹一样只知道依恋母亲。这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父亲们的错,因为家家的父亲都属于“前边儿”。“前边儿”的父亲偶尔匆匆地回家,没住上几天就又匆匆地走了。使得我们这帮可怜的孩崽子们,还没有来得及咂摸出天上掉下个好爸爸的幸福滋味儿,这幸福就与爸爸一起倏地消失了,不见了。
  我稍大一点儿就常听大人们议论那个神秘的“前边儿”,他们说那个“前边儿”特艰苦,什么住没住的吃没吃的,什么冬天死冷夏天死热,什么除了风就是沙,人在风沙里睁不开眼合不拢嘴喘不上气儿,什么偌大的地儿荒凉得除了他们这群穿军装的汉子,就只有草丛里的黄羊野兔和弱水河里的大头鱼这些活物了等等。
  大人们讲这些艰苦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几分自豪,笑靥里还透出点点的幸福。导致不谙世事的我总觉得艰苦就是幸福,特艰苦就是特幸福。
  大人们谈论“前边儿”的时候总是神神秘秘,这让我十分的好奇,我想问又不敢问,更不知道从何问起。这种好奇一直在我美好的童年里萦回缭绕。我盼望着快点长大,我学了大人们的样儿把这种好奇心掩藏了起来,对外极力表现出那种高贵的神秘感,仿佛我啥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谁知我这煞有介事的牛劲儿竟蛊惑了众多天真无邪的小伙伴儿,我一不小心竟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孩子王,我统帅着我的部下与院儿外的小京痞子们打架,所向披靡时少,抱头鼠窜时多。
  我十岁的时候,爸爸带着妈妈、哥哥、妹妹和我匆匆告别了首都北京,我们每人身负部份家当,乘火车,上汽车,再乘火车,折腾了一周以后才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神秘的“前边儿”,就是后来著名的东风航天城。
  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有一个世人罕知的小城,连现今的地图上也尚未对此做出任何的标记。然而,这个小城却是世界三大航天中心之一、是创造中国航天史上“十个第一”、实现中华民族飞天梦想的地方。
  东风航天城背靠马鬃山,南临弱水河;依偎在陡峭的狼心山下,掩隐在多彩葱郁的红柳、胡杨、沙枣树林的怀抱之中。她幽雅辽阔,风景独特,是一个孤寂美丽的地方。
  我妈妈是个农村妇女,没啥文化,但她所具备的远见卓识和不屈不挠的性格一点都不比那些文人武将们逊色。无数的事实证明她认准的事儿总是正确的。比如那年她毅然决然地与爸爸携手私奔,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把她耻笑得一塌胡涂,若干年后那些耻笑她的人们却把这段绯闻当作一段佳话、一个伟大的事迹而大加赞扬;再比如那年航天城突然军情紧急,一道命令让城里所有的非战斗人员统统疏散到祖国的大后方去。在那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航天城的人家一家又一家地撤走了,航天城的住宅楼一栋又一栋地关闭了楼门。只有妈妈带领着我们坚守在爸爸的身旁,与航天城同呼吸共命运。后来的事实证明,雄伟的航天城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野心家们的窥伺之中安然无恙。不久,那些匆匆撤走的人们又陆陆续续地返回了航天城,这些饱受搬迁之苦的人们对我母亲的高瞻远瞩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爸爸是个军人,他威严的军姿和他庄重的烟斗以及飘飘渺渺的缕缕烟雾等均让我望而生畏,长大以后的我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我也曾悠悠自得地当过十几年的烟民,但抽烟时的我坚决拒绝烟斗、烟嘴、过滤嘴这些令我发怵的小零碎儿,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爸爸的经历有点儿复杂。这是我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里发现的。
  那天下午,我戴着鲜艳的红卫兵袖标,趁家中无人之际翻箱倒柜地找他以前授衔时穿过的校官军服,想着穿出去震一震穿军装臭显摆的那几个小子。谁知这一翻竟翻出了几张他身穿国民党军官军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在帅气的国民党军服的衬托下,英姿勃发,神采飞扬。难道说他曾当过国军?我惊呆了,吓傻了!就在这时母亲突然冲过来把照片从我的手里抢了过去,她神色慌张地嘱咐我万万不能将这照片的事儿说出去,否则她将永远不认我。至于为什么,她没说。母亲的诡秘让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霎时,这个可怕的事实在我的灵魂深处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当我自鸣得意地想象着如何采摘这革命的胜利果实时,先喜后忧,最后竟不寒而栗。懵懵懂懂的我最终因自身的政治觉悟不高、家庭观念太强而将这场革命偃旗息鼓,没等胜利的果实下种发芽即夭折了。那时的我痛恨自己做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可耻逃兵,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狠狠地唾骂自己。从此我一蹶不振,任凭那几个小子是多么的牛皮哄哄地在我面前晃荡,我都装着视而不见。我将这笔令我无比屈辱的账目统统都记在了父亲的身上。我把对他的敬畏改成了鄙视,很长时间我都不愿正眼瞧他。直至后来母亲对我娓娓道来这张照片的来龙去脉,并将这张照片高高悬挂在了他们卧室的正墙上,我才将多年对父亲的疑惑改为敬重。
  我的哥哥叫陆兵。我五岁的时候哥哥八岁。八岁的小哥哥就能给爸爸写信了。妈妈没上过学不认识字,给前边儿的爸爸写信的重任就落在了才上一年纪的哥哥身上。爸爸给哥哥留下了一大叠自己写给自己的信封,哥哥就用这些信封给爸爸寄信。哥哥写的信里面有字有拼音有图画,还有被橡皮蹭破的小窟窿。爸爸把哥哥写的每封信都当成宝贝似的珍藏。说这些信件是他精神的寄托和力量的源泉。哥哥的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不只是表现在写信方面,在他后来的当兵提干娶妻生子的每一个人生转折点都闪烁着这种能力的光芒。
  相比之下我只有望尘莫及:因为我上有哥哥下有妹妹,所以我的出生已引不起父母的惊喜,从而成就了我的一生都不受他人重视的第一步。我高中毕业后因大学不招生而无学可上,我想当兵时航天城内征兵的工作戛然而止。我下乡当知青,离乡背井去外地的工厂当工人,意气风发的我因在厕所里排泄时偶然得到征兵的信息,我又穿上了绿军装神采飞扬地奔向了远方。我光荣地参加了中越反击战,我亲眼看着我的战友在战火中轰然倒下,我心痛无比,涕泗滂沱……我为了战友情抛弃了爱情,我放弃了提干,我离开部队又返回工厂。我视厂如“家”,爱“家”如命。可是突然一天我的“家”却宣告破产,眨眼之间“家”没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只好回到航天城去打工……
  我妹妹的名字叫陆戈,她小我六岁。哥哥叫她小兵器,我叫她小戈壁。小戈壁是航天城的首批技校毕业生,技校相当于中专。那时的中专算是小知识分子。妹妹的爱情经历有点坎坷。有人讲女孩子是爱情至上的化身,说女孩子遭遇爱情时脑筋短路傻的可怜。我的妹妹却与众不同,她把航天儿女的自尊放在了首位,爱情必须为自尊让路。妹妹在爱情面前清醒的像个大知识分子。
  再后来我们的下一代陆续长大成人,他们有的完成了学业返回了航天城,他们穿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新式军装,在祖国的航天伟业中倾注着孩子对母亲的无限忠诚……
  航天城的每个孩子都有其不同的精彩人生,我们这群人的共同之处是每个人都无不打上了东风航天城的烙印。无论我们走到哪儿,生活得怎样,这枚烙印都会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我们。
  因为,我们是东风航天城的后代。
  
  一、神秘的“前边儿”
  (一)
  一九六二年的北京。学校放暑假了,八岁的小哥哥陆兵趴在小桌子前,手里捏着铅笔在作业本上费劲儿地涂鸦。陈旧的小凳子在他的屁股下边吱吱呀呀地呻吟。一束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儿上,他那挺拔的小鼻头上渗出的小汗珠在阳光的折射下亮晶晶地煞是好看。
  他抬起头来冲着妈妈眨巴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哦,好了。这一段写完了,还写啥?”
  坐在床沿儿上的妈妈一手抱着快一岁的小妹妹陆戈一手拿着大手帕伏下身子给陆兵哥擦汗,这时小陆戈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仿佛是因为妈妈关照了哥哥而醋意大发似的。妈妈摇晃着身子轻轻拍打小陆戈:“哦,不哭,乖,看哥哥给‘前边儿’的爸爸写信。”
  趁没人注意,不到六岁的我穿一小裤衩光着脊梁趁机溜出了家门。
  大院儿里没人走动,我挥舞着一根小柳条,顺着墙根的阴凉溜溜达达东张西望,好像是一条被褪了毛的小野狗在伺机寻衅着什么。
  “陆军,嗨,往哪儿瞅,这儿呢。”贺胜利在一棵大树下冲我招手。我嗷嗷叫着奔了过去。
  贺胜利和我同年,他上身穿一件能盖住屁股的大白背心,一看就是他哥哥的。贺胜利长得干瘦,可能因为营养不良(那是个吃不饱的年代),他的小瘦脸儿上的五官没能长开。小眼儿秃眉与口鼻距离太近,加上他总是蹙眉沉思,这就使得他的五官团结得更紧了,导致他小小年纪竟有了饱经风霜的沧桑模样儿。
  “嗨,胜利,我正想你呢。”其实谁能跟我玩儿我就想谁。
  “大门口有人在议论咱们大院儿,我弄不清是好话还是孬话,正想找你去听听呢。”贺胜利的二道秃眉又团结在一起了。
  “是吗?走,咱俩瞧瞧去。”
  我们把柳条骑在胯下,嘴里喊着:“驾!”一蹿一蹿地作骏马奔腾状,朝着大院儿的大门口蹿去。
  左家庄是市郊,留守处的大院外面那一眼无际的庄稼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绿油油的光芒。大院儿门口有一株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个朝代的大柳树,高大的树冠如同一面大伞,遮挡着烈日。
  大树下,几个穿着大襟褂子的年青妇女坐在小板凳上“刺刺”地纳鞋底儿,一个光腚的小男孩儿坐在地上的烂席片儿上啃着自己的小脏手指头,一位妈妈模样的阿姨从衣兜里摸索出半只黑馒头掰了一小半递给孩子。
  我和贺胜利蹲在小孩儿的身旁掘土修长城,这时贺胜利裤裆里的小雀儿随着他下蹲时的动作挣脱着飞了出来。我指着他的裆部大笑大叫:“嗨,嗨,跑出来了,哈哈。”
  阿姨们随着我的声音望去,正巧看到贺胜利站起来紧着忙着把小雀儿往裤裆里掖,都忍俊不禁了。贺胜利恼羞成怒,夹着裤裆喊道:“笑啥笑?有啥好笑的,不要脸,臭流氓!”
  这下引起了哄堂大笑,笑声中那个光腚的小孩儿突然举着自己的两只小脏手哭叫起来,孩子的妈妈回过头来笑着又掰了一小块黑馒头塞到孩子手里,哭声戛然而止。
  贺胜利再蹲下来时,把不知何时攥到手里的一小块黑馒头快速送进嘴里,转过身去大嚼特嚼了几下即匆匆地吞进肚儿里。我把自己的口水也跟着吞了下去。
  一个梳着喜鹊尾巴的阿姨说:“嗨,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哦,是说这大院儿里人儿,我也觉得奇怪,这大院里只有女人跟孩子,大老爷们都去哪儿了?”
  “听说她们的男人都上‘前边儿’去了,这‘前边儿’在哪儿?”
  说话的这个阿姨是个大胖子,真想不通在这个吃不饱的年月里还会有胖子。我偷眼看着她,心想她家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想到吃的东西我的口水又泛滥了。
  孩子的妈妈说:“‘前边儿’就是前线吧?不是全国都解放了吗?”
  一个脸上长着黑斑点的阿姨说:“我听说呀这个‘前边儿’在大西北,从前大西北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这院儿里的老爷们儿咋可能……”
  胖阿姨停下了手里的活,沉思着说:“我捉摸,他们可能在西北的边境线上打仗,真是不容易呀,假如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可怜了这些孤儿寡母了。”
  贺胜利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一手提溜着大背心里的大裤衩子一手指着这些女人,愤愤然:“你们啥都不懂,尽瞎说!”
  我也站了进来:“就是,你们不懂就不要瞎说!”
  黑斑点用锥子指着贺胜利,笑容可掬:“小朋友,你说说我们不对在哪儿,把你懂的告诉我们好不好?你们俩就是这个大院儿里的孩子吧?”她说后一句话时手里的锥子指向我。
  贺胜利抢着说:“我们就是住在这个院儿里,我们马上就是小学生了。我们的爸爸都在‘前边儿’,这‘前边儿’……嗯……就是……”
  我站起来双手叉腰,大声地说:“我们的爸爸都是解放军,解放军都是大英雄,那个‘前边儿’是军事机密,我们啥都知道,就是不能告诉你们。你们都记住了,以后谁再打听‘前边儿’的事儿谁就是特务,就是坏蛋,我们就到公安局去告你们去。让警察叔叔把你们全都关进监狱里,你们就在监狱里纳鞋底儿看孩子吧。哼!”
  “哈哈哈……”
  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阿姨们不但没害怕反而个个傻笑得前俯后仰。
  胖阿姨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掏出一大把炒熟的玉米粒放在我的手上,又掏出一把放在贺胜利的手上:“好孩子,别生气了,我们不再打听‘前边儿’的事儿了,你们的爸爸都是好样儿的,我们敬重他们,没有他们哪有咱们现在的新中国呀,我们只是为他们担心。”
  阿姨们点头称是。
  我双手捧着香喷喷的玉米粒,心想应该把东西还给人家,应该说“我们是解放军的孩子,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可当我瞧见贺胜利正往嘴巴里扔玉米粒,听到他咬破玉米粒时发出的“嘎巴,嘎巴”的声音,还闻到了炒玉米粒的芳香时,我就不由地把手里的玉米粒攥紧了。我从嗓子眼儿里嘟囔了一句:“谢谢阿姨”羞达达地溜走了。
  “陆军,你真的啥都知道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等等我,求求你和我说说呀。”贺胜利在我的屁股后面追着问。
  我没好气地说:“我啥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你瞧你那个没出息样儿,穿个破裤衩子露着鸡巴,还抢光腚小孩儿手里的饽饽,给你点炒玉米粒你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就紧着忙着往嘴里搁,真丢人!”
  “你不也正在吃人家给你的玉米粒吗?好像你比我强多少似的。我服你了还不成吗?以后你说啥我听啥,我还号召咱们院儿的小伙伴们都听你的,我们给你当兵,让你当司令好吧?你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啥,我一定保密,一定不告诉别人,你就说说嘛。”
  说着贺胜利把他手里仅剩下的两颗玉米粒都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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