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司马祖，不但买卖干鲜水果挣了一些钱，而且还开阔了眼界，增强了经济思想意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毅然地在城区最大的菜市场，南菜市场的东头，租了一间二十平方米的门头，正儿八经地做起干鲜水果生意来了。
　　 那一天黄昏，司马祖和同行陈二狗在门头旁边，各自坐在自己家的马扎子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说闲话，说着说着，司马祖就有意思地跟陈二狗说起想要租赁一处便宜房子，准备把老婆和孩子接到城里来住的话头。
　　 陈二狗一听司马祖要租赁房子，眼睛一亮，用一副挑逗性的口吻说：“我能给你租赁到一处很便宜的房子，只怕你的胆子小，不敢去住。”
　　 陈二狗说完，双眼闪烁着贼光，偷偷地瞟了司马祖几眼，见司马祖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接他的话茬，就直白地说他表哥孙有仁有一处空闲房子，现在要往外租赁。
　　 司马祖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那是一处鬼宅子，晦气，没人租赁的。”
　　 在菜市场里长大的水果贩子陈二狗，察言观色的本事要比半路出家的水果贩子司马祖厉害多了，他一见司马祖开口说话了，知道这事有点戏，也不敢在绕弯子了，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不厌其烦地给司马祖分析了孙有仁他们家那些街坊邻居之所以胡说八道的种种原因，最后归结为是嫉妒他表哥这个粮食站站长，嫉妒他表哥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太好了。
　　 陈二狗吐沫星子四处乱飞地劝说着、鼓动着司马祖赶快去租赁他表哥孙有仁的那处房子，还拍着胸脯打保票地说他一出马，房子价格一定会便宜一些的。
　　 司马祖稳稳当当地坐在马扎子上翘着二郎腿，嘴上一边抽着香烟，耳朵一边听着陈二狗说话，心里一边寻思着，贼小子，沉不住气了吧，哼!不用你尽捡些好听的话忽悠我，我早就听说过那处老宅院子闹动静租赁不出去，早就知道那个凶宅子的主人是你的一个什么熊亲戚，要不和你提租赁房子的事情干什么。房租不便宜，你就是说得口干舌燥，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房租只要便宜，你就是什么话都不说，我也得去租。我穷得两个蛋子耷拉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也不会找到我的头上。今儿晚上说不准你这个嘴大舌长的熊家伙还真的能帮我拉拉耕，让我捡个巧，租赁到一处很便宜的房子也说不定呐。
　　 司马祖寻思到这，二话没说，锁上门头的铁皮大门就跟着这个喜欢吹牛逼，日大蛋的陈二狗溜达着来到了孙有仁的家里。司马祖和孙有仁相互客套了几句闲话，三人喝了几杯茶，便一起来到离南菜市场不足一里路，紧靠着大路边的那处长15米，宽15米的土地面积，三间主房，两间配房，一间厕所的老宅子。
　　 司马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心里挺满意，就站在当院子里和孙有仁嘻嘻哈哈地讨价还价，最后以每个月20元钱的房费商谈妥了，两人口头订了三年合同。司马祖唯恐孙有仁回到家跟他老婆一说再变了卦，当时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240元钱，交了一年的房子租。
　　 前些年，孙有仁的大女儿孙青，因为谈恋爱谈崩了，失恋没几天，就有事没事地站在大街上找人诉说她的恋爱史，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地，弄得孙有仁两口子很没面子。那么大的闺女了，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管也管不了，整天气得孙有仁两口子晕头转向，咳声叹气地跺脚，咒骂月老。
　　 有一天夜里，不知道孙青又是哪一根神经不对头了，用一个狗脖子套，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上了吊。孙有仁的老婆早上起来做饭，发现孙青吊在树杈上，哭天喊地地把孙有仁喊起来，两口子一起将孙青从老槐树上弄下来，孙青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左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卷干干净净的卫生纸。
　　 孙青死了没几天，一家老少就觉得他们家里到处闹动静，大人小孩都像中了邪气似的不舒服，不是孙有仁今天头疼的厉害，就是他老婆晚上发烧说胡话。小儿子孙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地摔了个跟头，竟然摔成了脑震荡，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小儿子刚刚出院，二女儿孙璇在家门口玩耍的时候，让一条野狗咬了屁股，打了好几针狂犬育苗。
　　 那段日子里，孙有仁一家老少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当，邪乎的很，吓得孙有仁赶紧四处打听，托熟人买房子，很快就在公安局附近买了一套宅子，连夜搬了家。
　　 孙有仁一家人搬走之后，这处老宅子就让一些好事的人给说成了是一处有鼻子，有眼睛的凶宅子。什么蛇妖上树作怪，什么狐狸精现身勾引人，什么一到阴天下雨，刮风下雪的时候，宅子里就鬼哭狼嗥地闹动静，三传两不传地传得满城风雨，弄得这处老宅子卖也卖不动，租赁也租赁不出去，一直空闲着。
　　 孙有仁只要想起这件事就恼火，就愁得慌。今天他表弟陈二狗领着司马祖来租赁这处老宅子，高兴的他不得了，当时心里就琢磨着，这处老宅子闲着也是闲着，闲得时间越长对房子越不好，所以就很爽快地以每个月20元钱的低廉价格租赁给了会看事，会看眼色，又会讲价钱的司马祖。
　　 司马祖没想到孙有仁会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自己，当时乐得连嘴巴子都闭不上了，情不自禁地拍着孙有仁的肩膀头说：“我一看你就是个讲究、大气的爷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司马祖兴奋得要请孙有仁和陈二狗喝杯酒去，孙有仁再三推辞，可陈二狗从心里想去喝司马祖的几杯酒，他就像请客的主人是的，硬拉着孙有仁跟着兴高采烈的司马祖来到西马路边一家回民小饭店里坐了下来。
　　 司马祖要了四个小菜，仨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喝了两瓶白酒，一人又喝了一碗羊汤。他们吃完、喝完，孙有仁实心实意地抢着把钱付了，弄得司马祖从心里感激这个大气的孙有仁站长。陈二狗装醉看不见，先一步出了饭店，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司马祖回到南菜市场，带着酒意把门头里的小床和铺盖，以及一些生活日用品统统搬到地排车上，高一脚，低一脚地拉着地排车来到老宅子，开开院子大门，进了院子，放下地排车，开开屋门锁，打开电灯，晕晕乎乎地把东西搬进屋，连口水都没喝，就动手把院子和三间屋子里的陈年垃圾清扫了一遍，这才笑眯眯地打开自来水水龙头洗吧洗吧，喝了几大口自来水，然后躺在小床上抽了一根烟，美滋滋地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司马祖穿上前几天在地摊上买的那套廉价的西装，穿上黑色的呢绒袜子，登上黄胶鞋，美滋滋地锁上大门，径直地来到南菜市场附近的一家地摊上，花了一毛五分钱，要了一碗带肉末的辣椒面条，大口小口地吃完，喝了两碗面条汤，用手心、手背反复地抹抹嘴唇，就兴冲冲地来到一家刚刚开门的杂货店里，买了一朵绸子布做的大红花。
　　 司马祖手里拿着大红花，哼哼着小曲，一路来到凤山街，在凤山街上转了一圈，看准了一辆挺新的拖拉机，拉着唱腔和司机讨价还价，讲好价钱，在拖拉机的机头上仔细地系上那朵红彤彤的大红花，抬腿上了拖拉机，司机开动起拖拉机拉着他回了老家。
　　 司机开着崭新的拖拉机来到村头，司马祖立马眉开眼笑，格外大方地给了司机二盒大前门牌的香烟，神气活现地站在拖拉机车厢里，让司机开着拖拉机在他们这个小山村子里凡是拖拉机能走的路都遛了个遍。这一路上，他看见谁就和谁招手，打招呼，惹得一些小孩子跟在拖拉机后头大呼小叫的玩耍，司马祖瞅着乡亲们那种嫉妒、羡慕、佩服他的眼色和神情，洋洋得意地来到他们家大门口。
　　 下午两点多了，一些父老乡亲这才一起动手帮着司马祖一家人拾掇东西，一会的工夫，就把他们家里的家当一股脑儿地都装到了拖拉机上。
　　 司马祖一家人站在拖拉机车厢里挥手与众乡亲道别，在众乡亲诚挚的告别声里，不知道为什么，司马祖的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干笑着，眼睛里竟然还含着泪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
　　 六
　　 司马祖的老婆孩子，自从跟着司马祖进了城里之后，虽说日子过得也挺紧巴的，但家里天天都能有一点现金收入，三天两头的也能炖上一锅带点五花猪肉的大白菜，顿顿都能喝上几碗大米稀饭，啃上几张玉米面煎饼，比起在乡下过的那种几个月都闻不到肉滋味的贫困生活可强多了。
　　 司马祖的儿子司马军十三岁了，他托熟人花了五百元钱给儿子转到离家不远的市第二中学念初一。大女儿司马燕、二女儿司马英，在东乡镇中学初中毕业后，一直都待在家里帮着他老婆做些农务活儿，这一回全家人搬到了城里，她们娘几个也就理所当然地都要帮着司马祖做水果生意了。
　　 小本生意，用不了这么多的人，生性闯荡，爱美爱玩的司马燕，三天两头地在家里打扮打扮就去逛百货大楼玩，有时候家里的水果生意不忙了，还好叫着司马英跟着她一块去逛街，一逛就是几个钟头，经常气得司马祖大吼大叫的骂人，骂得司马燕不是跟他大声地顶嘴，就是得空往家里跑，弄得司马祖干瞪眼。
　　 司马祖一发熊骂他大女儿，他老婆就好不愿意他的，夫妻俩就得拌嘴，一拌嘴，他老婆就好说：“这生意又不忙，这么大的闺女了，出去逛逛街，有什么不是的。你看不惯闺女就到菜市场里去逛逛，我自己守摊子就行，你们都别在这里发熊好不好。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那段时间，聪明、务实的司马祖脑子一转悠，就好寻思着，老婆说的也是呀，门头里的生意又不是天天忙得不可开交，闺女们大了，干巴巴地坐在门头上也闷得慌啊。这样不行，我得给她们找些事干干才好。
　　 司马祖琢磨了好几天，终于琢磨到了一种即不算是很脏，又不算是很累的挣钱门道。那就是天天在他们家门头旁边摆上一个小摊子，炸萝卜丸子卖。
　　 卖萝卜丸子，你就得买萝卜，买大葱，买黄姜，剁馅子，和面。生意不大，好操作。赚钱不多，天天忙活人。司马祖只要这么一寻思，就会开心地笑起来。
　　 那天晚上，司马祖在家里煞有介事地召开家庭会，刚刚说了几句话，坐在椅子上织毛衣的司马燕就停下手，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向全家人声明了自己的意见。
　　 “我同意爸爸说的这个小买卖，赚钱的事，哪有人不愿意干的道理啊！不过，我不能看见煤火，也不能闻到油味，只要看见煤火就头晕，闻到油味就恶心，我天生就不是干这行生意的料。从明天开始，我和爸爸负责水果摊上的生意，妈妈和小英什么事也别管了，天天炸丸子卖就行了。”
　　 司马燕说到这，从椅子上站起身子，看着她妈妈和她妹妹笑着又说：“妈妈，小英，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啊？我看就这么定下来算了。卖丸子的事你们商量着去办好了，我得先睡觉去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和爸爸去进货，有点困了。”
　　 司马燕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毛线团卷入半截毛衣里，随手放到桌子上，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转身上里屋睡觉去了。
　　 司马英看了一眼走进里屋的司马燕，撇了撇厚厚的小嘴唇，紧了紧蒜头鼻子，伸了伸舌头，呲着牙笑了笑，没吭声。
　　 司马祖皱了皱眉头，狠狠地朝着司马燕的背影瞪了一眼，没好气地点燃了一支香烟，使劲地往肚子里吸了一大口，坐在那儿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司马祖的老婆用鼻子使劲地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睛，小声地说：“这个死丫头，打小就是个奸懒馋滑的东西。二妮子，你也睡觉去吧，我和你爸爸先拾到拾到，咱可不能耽误了明天开业。”
　　 司马祖他老婆看着司马英，又用一种讨好人的语气说：“二妮子，咱用不着你姐姐这个懒货。你爸爸已经把蜂窝煤炉子，蜂窝煤、豆油、面粉、萝卜和葱、姜都备全乎了，明天早上咱娘俩就开始炸丸子卖。行不？”
　　 司马英坐在那儿看着她妈妈笑了笑说：“行啊。现在我也不算困，跟着你们先拾到拾到，明天早上心里也好有个数。”
　　 司马祖的老婆看着乖女儿司马英，咧开嘴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自豪地对司马英说：“二妮子，我告诉你吧，炸萝卜丸子，妈妈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就是一把好手。你知道不，想要把萝卜丸子做的蓬松一些，好吃一些，那就不能怕费事，丸子里就得要多放些萝卜。味精、咸盐、花椒面，那是哪一样材料都不能少的。再加上大大的细葱花，大大的姜末，用急火烧开油锅，再用中火下丸子，炸出来的丸子，那是要颜色有颜色，要形状有形状，要滋味有滋味，我的好闺女，明天早上，你就等着看好吧。”
　　 陈二狗坐在司马祖他们家门头旁边的那张破木头椅子上，一只手端着一大碗刚出锅的萝卜丸子，一只手捏着热乎乎的萝卜丸子往嘴里送，一边摇头晃脑地吃着，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老伙计，这萝卜丸子做的真是挺不错的，真没想到你老婆还有这么一手好活计。你们家要是在上一锅丸子汤的话，我保证你们家的萝卜丸子生意会越做越红火的。”
　　 司马祖站在门头的门口，听着陈二狗的话，朝着陈二狗干笑了笑，没吱声。心想，这个馋嘴猴子要吃第二碗的话，我就得跟他要钱了。
　　 司马祖这么寻思着的时候，就转身走进门头里给自己泡茶去了。他一边往茶壶里倒着开水，嘴里头一边小声地骂了句：“怎么不噎死你这个好占人家便宜的孬种。不过，这个熊家伙的经商意识比我强，刚才的话说得还有点理，说不准还能多赚几个钱。”
　　 第二天一大早，司马祖家的门头旁边就摆上了几张小桌子和十几个马扎子，又新上了一个蜂窝煤炉子和一口大铁锅，专门卖丸子汤。
　　 喝丸子汤的人，果真是比光买萝卜丸子的人还要多。司马燕一看丸子汤的生意这么好，也来了劲头。她不干活儿是不干活儿，一旦干起活儿来，那真是干净又利索。
　　 司马祖他们家的萝卜丸子和丸子汤生意，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红火，天天都能净赚个百儿八十块钱不说，一家人天天还能吃上刚出锅的又焦又脆又香的热丸子，喝上辣呼呼，咸滋滋，酸溜溜的丸子汤。
　　 司马祖一家人天天都挺忙活，挺累的，可一家人的心情都很舒畅，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也是一天比一天滋润。隔三差五的，一家人也能吃上一顿五花猪肉韭菜饺子和大米干饭炒鸡蛋了。
　　 司马祖一家人的饭菜营养跟上了，他的二个女儿也出落的是越来越有模有样，儿子司马军也比去年长高了一头。虽说司马祖他老婆的手脚一天到晚闲不着，有时候累得都直不起腰来，可她的那张黑黄的老脸却水灵了许多，干涩的双眼也有了神采。
　　 司马祖看着一家人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兴奋得一天到晚眯缝着双眼，笑里头笑外头，唱着小曲忙活生意。
　　 那天早上，司马祖哼哼着民间小调去找房东孙有仁，经过三番五次地讨价还价，最后和孙有仁商谈好房价，当天下午他就交清了买房子的钱。
　　 司马祖回到家，看全家人都在等着他吃晚饭，高兴得他一边喝着粮食散酒，一边跟老婆孩子们说：“从今天开始，这房子就是咱们家的了，咱一家人就算是城里人了。现在你们可都是亲眼看到了吧，这城里头挣钱的门道，挣钱的机会，那就是比咱们村子里多的多了。在城里头，只要你肯吃苦，肯卖力气，会动心眼子，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城里人懒人多，他们整天只知道上班下班，回家睡觉，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想法子挣钱花。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都知道我是真有本事了吧！当初你们还不情愿我到城里来打天下，我要是不出来的话，你们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吗！啊！……”
　　 司马祖把孩子们嘟囔得都上了床，把他老婆嘟囔得打了瞌睡，进屋里休息去了，他还坐在那儿嘟嘟囔囔地嘟囔了好大一阵子，这才醉醺醺地走进里屋，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