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季节变得冷清了。虽然外面也有风吹过，也有雪飘落，但是我仍然感觉不出冬天的寒冷。处于暖冬地包围之下，北方的冬天却是滞留在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以往的那种刺骨的寒冷，早就体会不到了。以前常见的大烟雪，东北风，更是无了踪影。而这暖意，就像一杯白开水一般，寡淡无味。于是，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冬天，想起我印象里的冬天，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
　　 ——题记
　　
　　 【冬之印象】
　　 我印象中的冬天，应该是这样的——褪去了春夏秋多重色彩的小村，呈现出了裸色，以它原有的色彩瑟缩地站立在冬天的风口浪尖，忍受着北风的肆意欺凌。
　　 村子里的街道上，稀疏站立着的几株树木，也掉光了叶子，已然只剩下干枯的枝杈了。北风呼啸着从街道上穿过，钻进大街小巷，钻进每个院落，刷刷地撞在墙上时，又折了回来，改变了方向。而这时的人们，应该是在屋里的热炕头上，或者是围坐在火炉旁，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烤着火。稍有条件的家庭，在火炉上喂一壶白开水，待到水开了，灌进暖瓶里，再放上一戳茶叶，喝起来，倒也津津有味。尽管，他们并不懂得品味这茶的味道，喝它只是用以解渴罢了。喝茶的时候，也不是小口小口地啜饮，而是大口大口地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边喝着，一边说着：“这猴王茶，就是好喝，比那些散装的茉莉花有滋味多了。”说这话的同时，那幸福的满足感，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偶尔，也有在户外走动的人，游走在村里的街道上。而这些人，并不是为了领略这小村的冬之风情，那是一些耐不住寂寞的人，想要到邻家坐坐，闲话家常去的。而那些人家，也都是好客之家。见有人来了，便亲热地招呼着，让着座，把炕头上最热的地方腾出来，让给来家的邻人。或是在火炉旁安置上一条小凳子，让来人坐下。而这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早就递了过去。闷头喝了会子茶，便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闲言碎语——
　　 “今年冬天来得忒早，粮食都归仓了吗？”来人问着。
　　 “差不多了，就差苞米还在架子上呢。这几天也得抓紧脱粒了。”主人回答着，女人又为客人绪上了茶水。
　　 “一到冬天，就出不去屋了，冷地直打哆嗦。听说北山有兔子的脚印了，前天下了层薄雪，有人看到过。想去下个套子，可这天又太冷。”
　　 “还没到大冷天呢？数九的时候你再试试，那才叫冷呢。这会儿出去的话，把羊皮袄穿上，再把靰鞡里边絮上软软的靰鞡草，绑在脚上，不会冷到哪里的。”
　　 “也是，到了这功夫，也没什么吃的，套个兔子打打牙祭也好解解馋。”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快要到杀年猪的时候了，那时有荤腥吃了，这寡淡的滋味，也没法下饭。”
　　 拉这话的时候，女人们大多是不插嘴的，她们有自己的游戏在玩呢，你看——
　　 那些没有出阁的姑娘和新结婚不久的小媳妇们则坐在炕上，玩着一种叫扔羊拐的游戏，噼里啪啦的，满炕上扔的全都是那种涂上颜色的东西。而这时，那些女子的笑声，就像银铃般脆生生、清亮亮的，悦耳动听。如果你看到这场景，也会被融入到一种天真快乐的氛围中去。
　　 偶尔，也有不怕冷的孩子们，在村里的大街小巷，奔跑着，欢叫着，不管冷热地疯跑一气。这个时候的小村，那种热闹的气氛全是孩子们的欢乐的叫声给烘托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些孩子们的欢叫声，那么，此时的小村，该是怎样的萧条与冷清啊？！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天就阴了起来，雪花随之飘了下来。落在头上，脸上，凉浸浸的。一会过后，地上就有了薄薄的一层。这功夫，雪片也渐渐地大了起来，鹅毛般，纷纷扬扬。村庄，树木，屋顶霎时变成一片银色，而天空也慢慢地暗了，整个天地显得苍茫冷凉。忽然想起一句很有韵味的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呀，这个时候，确实是需要喝一点酒的，方不辜负这飘然若仙而又洁净的槛外来客。
　　 在这样的季节里，外面北风呼啸，时有北风卷着鹅毛大雪。窗子的玻璃上，结满了任你随意想像的各种图案的冰凌花。而室内，在火炉的烘烤下，在热炕的熏染下，却是氤氲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在这种味道里，还裹挟着米饭的味道，炖菜的香味，尽管那菜里没有多少油水，但也有一种乡下独有的菜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直咽口水。等到饭菜端上桌子时，一家大小团团围在饭桌上，人手一大碗饭，就着饭桌中间的一大盆清汤寡水的菜，狼吞虎咽起来。那神情，那状态，就像品尝美味佳肴版，大快朵颐。有时，也会有一小蝶精致的下酒菜，那是为男主人准备的。这雪天，这情形，那酒是少不了的。主人拿出放置很久的东北二锅头，倒上一杯，“滋”的一下，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地又倒上一杯，慢慢地小口啜饮，似是品那滋味，又似是舍不得一下子喝干。仿佛，这样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转眼，冬天已经过半，人们的脚步已经迈进腊月的门槛，这就意味着新年快到了，仿佛已经闻到年味了。而这时的人们，也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年猪是早就杀了的，年味也开始飘了过来。
　　 临近新年的时候，仿佛应着好年景似的，还会下上一两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下上一天，或是一夜。房屋，街道，树木都被白雪覆盖，犹如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棉裙，风过处，裙裾飞舞，美若天仙。
　　 第二天早上起来，推门一看，雪差点堵住了房门，勉强推开，走到院子。风里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纷飞着。这个时候，你会听到各家各户推门地吱扭声，铁锨嚓嚓地铲雪声，人们“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粗声大气地说话声，各种声音混合着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小村的冬之交响乐。
　　 而这时的人们也从自己院落走到大街上，大家亲热地相互打着招呼，兴奋地欢呼着，欢呼这应节气而来的大雪，心理都在想着：明年又是个好年景，可不，瑞雪兆丰年呀！
　　 孩子们也早早就起来了，纷纷跑到院外，聚在一起，在门口、在路边堆起了一个个的雪人。而那些矮矮胖胖的雪人，仿佛小村的来客，给人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忽然，“砰”的一声响，吓了人们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谁家的孩子已经等不及过年，就开始放起了花炮。一会儿，仿佛凑热闹一般，又有几声花炮在远处炸开，“砰”、“砰”、“啪”、“啪”......此起彼伏，哦，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中，新年就真的赶着趟似地，踩着春的脚步走来了……
　　
　　 【冬之味道】
　　 北方的冬天，有着别样的风情，更有着一种别样味道。冬天的味道，是温馨，是甜蜜，是幸福，是喜气，是香味扑鼻而来……
　　 那天，姐姐打电话来说，准备给外甥办婚事了，要我早点去，明天先杀猪，要我回去吃猪肉。我答应了，明天一定回去。
　　 其实，以现在的生活水准，猪肉并不是稀罕物，但能够勾起我肚中馋虫蠢蠢欲动的，是乡下那硕大的铁锅里炖着的“嘟嘟”冒着热气的杀猪菜。说到杀猪菜，现在城里大大小小的饭店酒楼，也大都挂着正宗杀猪菜的招牌，用以招徕顾客。虽然，也是酸菜，也是五花肉、血肠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合着炖在一起，但他们的菜品及味道就逊色多了，跟乡下的杀猪菜是难以媲美的。终于，抵挡不住那般美味的诱惑，仿佛已经闻到杀猪菜的扑鼻香味，眼前不由得闪过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熟悉场景……
　　 杀猪菜里的主要菜品，是乡下人家大缸里腌透的酸菜。头天晚上，主人家就会先准备着，把缸里早就腌制好的酸菜捞出来，控干水分。而这时，热心的邻居家的女人们也凑着热闹，过来帮忙。傍晚时分，便会听到女人们的说笑声里夹杂着急促而有节奏的刀落在砧板声的声音，“叮叮当当......”仿佛一只交响乐在奏响。一会功夫，一大盆酸菜丝就切出来了，再看那刀工，不得不赞叹，那细细的酸菜丝，艺术品般，紧凑而美观地码放在陶瓷盆子里。女主人叫着当家男人的名字，让他把这盆先搬到厨房去，再拿一个空盆过来，而男人则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嘟哝着，这点活也指使人，养你干什么用的，没看我也忙着吗？说归说，活还得干，终于也惹得女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在那边，手也没闲着，他在搓着一根麻绳呢，准备明天抓猪时用来绑猪腿用的。
　　 第二天，天刚放亮，男女主人早早就起来了，刚准备好饭菜，杀猪的手艺人就来了，大家简单地吃过早饭，这一天地忙碌便开始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不同地分工，大人们忙着的时候，孩子们也不闲着，他们要去相关的人家通知：今晚别做饭了，都去吃猪肉。通知的范围很广，邻里交好，七大姑八大姨，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等，最重要的是村干部，谁家凡是有大事小情，这些人是不能少的。
　　 等到晌午十分，收拾干净的猪肉也就下锅了，满满的一大锅，有五花肉、血脖、脊骨、大肠、猪肝等杂七杂八的。等到肉有七八分熟的时候，把肉先捞起，放在大铁盆里，然后把昨晚切好的酸菜放到锅里，再用大火烧着。而这时，香味早已飘了出来，满屋子都氤氲着那独特的诱人味道。灌好的血肠是最后下锅，大约十几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人也来得差不多，且入座了。切得薄薄的五花肉、血肠整齐地码放在青花盘子里，一一摆到了桌上了，还有冒着热气的酸菜，桌子中间摆着一碟蒜泥，顿时，满屋子全是这种香糜的味道。待到几杯酒下肚，人们都有些忘乎所以了，红着脸吹起了不收税的“牛皮”。
　　 在这热闹的幻境中，我仿佛看到自家暖意融融的屋子里，爷爷坐在桌旁，陪着邻人们高声大气地笑谈着，也仿佛看到爸爸在肆无忌惮地炫耀着：他曾经教出的好学生，谁当了财政局长了，来报恩呢；谁做了政府办秘书，来看他了。我仿佛又看到母亲那忙碌的身影，以及那笑意盈盈的慈祥面容，还有兄弟姐妹们的笑脸......
　　 这一切，都近在眼前；而这一切，都已远离，已成过往……
　　 因为不喜欢热闹场面，那天我到姐姐家时，已是下午了，来吃猪肉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没有招待的零星的几个，晚上还要招待一桌。
　　 坐在姐姐家的热炕头上，看着在地上忙来忙去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的姐姐，一种回到家里地温馨感觉溢上心头。姐姐一边收拾凌乱的屋子，一边唠叨着和我说着话。我问起外甥结婚的事，姐姐说，这几年和以前不同了，娶个媳妇往少了说也要十几万，房子还不算在内。而操办，更是少不了的，大家都在讲排场，搞攀比，谁也不想被比下去。没办法，家家都这样，都要面子的。说到她家的媳妇，她说，要的彩礼还是少的，只要了八万块钱，房子不另外要了，就和他们住在一起。
　　 晚上，躺在姐姐家的炕上，听着姐姐睡熟的呼噜声，我翻来覆去的，却怎么都睡不着。可能是睡床时间久了，已经不习惯这只是铺了一层棉絮褥子的热炕吧，总是觉得咯得慌。看着姐姐熟睡的样子，我不由得心疼起来，已将近五十的她，已显得很苍老了，头上已是花白，皱纹爬满额角。都说养儿防老，可现在倒成了养儿啃老，世道整个掉过来了，真是无可奈何。十几万元的结婚费用，已用掉了她辛苦了半生的积蓄……
　　 外甥婚礼那天，天气晴朗。乡里乡亲的早早就来了，有的在院子里聚集着，说笑着，还有一些人在屋里帮着张罗着，忙乎着。忽然，听到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伴随着汽车喇叭声，便知道新娘子接了回来。人们一起跑了出来，搀扶新娘子的，帮着拿嫁妆的，端脸盆的，簇拥着接亲的队伍呼啦啦地进了新房。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漂亮的新媳妇已经端坐在了炕上的大红被子上，旁边炕桌上摆着梳洗的用具，一个年老的女人用梳子在她的头上象征性地梳了几下，嘴里还念念有词，但我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姐姐的头上也戴着一朵小红花，看来这声“妈”也叫过了，改嘴钱应该拿出去了吧？
　　 我看到这里人多得没地方站脚，于是我来到外面。院子里搭建了棚子，砌了临时灶台，炊烟袅袅，热气缭绕。大厨师傅们在紧张地准备着宴席的七碟八碗，煎炒烹炸炖已然就绪，扑鼻的香味飘散开来，满院子都是。灶台前的男男女女都在忙碌着，我伸不上手，只能站着看。看着这忙碌的一切，看着人们脸上的喜气，看着姐姐一家兴奋的样子，心里真为他们高兴，终于，儿子的婚姻大事办完了，往后就没什么太大的操心事了。
　　 热闹了一天，人们散去了。然而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地上燃过的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说明着喜气还在笼罩着这一家。可不，姐姐，姐夫，外甥，以及新进门的外甥媳妇，都是满心欢喜的。我心里禁不住感慨万千，想着，原来，家的味道，真的是温馨的。而冬天的味道里，不就是有一个家的温暖味道吗？
　　 手里握着外甥媳妇端给我的一盏茶，看着眼前的笑靥，以及手心里袅袅升腾起的白色水汽，似乎感觉到那缭绕着的暖意，缓缓地流淌在心里，氤氲在情里。
　　 冬天，虽然寒冷，一曲曲人情暖融的冬的歌谣，在我的心里不停吟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