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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石磨


作者:李子不苦了 秀才,1396.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03发表时间:2009-05-21 18:20:29


   东家磨玉米,西家磨黄豆,一到腊月,村里那幅石磨就俏了起来,全队的人就指望着这扇大磨磨出过年的喷香呢!
   每年到这时,“磨道战争”不断,唇枪舌战,吵声四起,“杀声”响满阴阳二坡。这不,英子的母亲又和阿赖的母亲争了起来。明明是英子排在前面的,可阿赖非要抢先,他死死地抓住磨系,英子则紧紧抱着磨杠,两个争持不下的小人儿只好用嘹亮的哭声请母亲们出场了。
   两母亲从祖宗十八代骂到眼前活活生生的儿女,还意犹未尽,这边一个使劲跺脚拍手,那边一个则用力跳起来,用手拍着屁股,展开“文斗”。指指划划间两人又扭作一团。我们一帮小孩,不用跑路就看了场精彩的“武打电影”。
   一早上的宝贵时间白白耽搁了。石磨才又呼呼转动起来,倒是那些看热闹的小孩儿有了乐趣,在背着大人的时刻,你跺脚,我拍屁股模仿着大人,玩起了吵架的游戏。
   村里的会计阿吉哥家有十几口人,个个身强力壮,吃“大锅饭”时就是村里的余粮户,他们家的木柜、箱子装的实实在在,让全村人羡慕不已。母亲对我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哪天日子过的和他们一样心就踏实了……
   土地到户第一年,他们家就要单独接石磨了。八月的那天,秋高气爽,阿吉哥家张灯结彩。一溜儿八个精壮壮的汉子早早到场只见他们扎着红腰带,打扮得利利索索,抹着红印泥的粗实木棒扛在肩上,煞是威猛。打头那个是英子的父亲老胡,他挺起了腰招呼道:“走!”八个人一起乎拉拉走了。
   我们的眼睛都望的发酸的时候,猛听有人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全村大大小小的人儿争相往路口跑去,一刹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比当年阿吉哥接媳妇还热闹。
   那山间小路上,一帮人晃晃悠悠地走来了,最前面的两个人抬着用红绸包着的圆磨扇,那根粗壮的木杠已被压的有些弯曲,身后两个换肩的人不停上前帮扶。“好了!好了,放!”众人的吆喝声还没散去,那红红的“盖头”已被揭起来了,“呵,好石头,好胚子”围观的人不停夸奖,一个个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泛着幽蓝色光泽、厚实圆润的磨扇。每个人的眉眼眉梢挂满了掩饰不住的渴慕。英子和我也充满了莫名的激动,眼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石磨,一次次背着大人想抱起那两扇给人无限诱惑的石头,可我们倾尽全身力气,它们也纹丝不动。那些大人已在桌上大碗喝起由柿子烤成的土酒了,吆五喝六的划起拳了,闹嚷声,他们已开始商讨是该请李疯子还是张麻子来锻磨,喝的满脸通红的老胡大声叫道:“李疯子是个行家,就请他!”
   二
   “妹在园里薅黄瓜,郎在背后打土巴,打掉黄瓜花……”李疯子从对门那个叫高坡的小村吼着高腔下来了。他一路疯疯癫癫,左摇右摆,时不时挥动着双手。背上背的依旧是那个黑漆漆的工具包,手中提的依旧是那杆黑得发亮的长烟袋,那烟杆上挂着的烟包黑不溜秋,实在像是老古董——听说是用手艺换来的,还是真羊皮的呢!那包圆鼓鼓地,好像聚宝盆,总有掏不完的烟沫。
   李疯子锻磨会使怪!村里人对他是既喜欢又害怕。
   李疯子这锻磨的手艺是祖传绝活。相传他爷爷活着时曾给一个财主锻磨,前两天财主对他爷爷客客气气的,过了三天见活才做了一半,脸上就挂不住了,上的饭稀的能照出人影。他爷爷早听说这个财主平时对长工很刻薄,便在锻磨时悄悄使了一点小怪,财主家每次磨下的粮食不但不沾磨盘,而且飞的无影无踪,但拿别人家的粮食来试验,又一切正常,气的财主七窍生烟。
   李疯子已坐在阿吉哥家门前了,阿吉哥急忙用好烟好茶的敬奉着,还不停地吆喝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小孩子走远些,生怕谁不小心招惹了李疯子,锻磨时使怪。
   吃饱喝足之后,李疯子开工了,他一手拿着铁凿,一手甩着铁硾,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那结实的磨扇,捶打的起劲时,还扯着嗓子来一段京剧沙家浜选段,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偶尔,他也抬起脸看看眼前的人群,再和那些小媳妇们调笑几句荤话。有好几次英子的母亲端着饭碗,站在人群后,李疯子转着眼看了又看,总是大声叫:“老胡家的媳妇是越看越惹人啊!”
   臊得英子的母亲大叫一声“疯子”,转身离去了。这时他倒又不说话了,眯缝着眼,使劲地琢起石磨来,再过一会儿,又莫名悲凉地大吼一声:“疯了好啊,疯了好啊……”这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便一哄而散了。
   我们一帮爱热闹的小孩什么也不管,常常不远不近地站着,趁他正用心干活时故意气他,一起叫道:“锻磨匠,当当当,一天到晚外边逛,老了还是小和尚!”气的他狠狠地瞪着我们大叫:“小崽子,小心,我揍你们”可说是说,他连身都没转一个。
   疯子累的汗流满面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活,高翘着腿坐在磨台上,咂着烟袋美美吸了几口。“孩子们,来,我给讲古经!”声音很是和气,我们一下子都围了过去,伸长耳朵听了起来:“话说杨子荣智取威虎山……座山雕……”在我们听的开心时他又摇着脑袋,硬着嗓子,高唱一句京腔,那脖子上的两条筋绷的老高,像两条僵硬的绳子牵连着头颅和胸腔。有一次正讲着,李疯子突然对着我们一声大喝:“看杨子荣来了!”我们猛地抬头,却是老胡来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还别说,这老胡真有些像电影中的杨子荣呢!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乘机拿起李疯子的宝贝硾子敲起来,边敲边叫:“杨子荣智取威虎山,气的座山雕没鞋穿”。疯子也不恼,和我们一起开心的笑起来。
   母亲和二婶曾说过:“李疯子是个可怜人,媳妇生孩子难产,娘俩一个都没救活,剩下他一个儿整天在外奔波,却没想到他倒唱的个欢势!”
   经过李疯子几天的苦干,石磨锻好了,大人们一起把阴扇摆放在安稳的磨台上,仰面朝天,展现出中心的磨芯,而那四周则是一圈“人”字形的磨齿,那阴扇有两个磨眼,是流进五谷杂粮的通道,阴阳两扇扣合时,李疯子大喝一声:“好了”
   这是规矩:该付钱了。阿吉哥便按习俗付给疯子几天的工钱——————满满一袋粮食,这时只见李疯子从口袋捧出一把粮食放入磨眼里,推着磨杠一边转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如:“推啊推,推白米,推细面,推的日子红红火火转……”一系列的奉承话直说得主家喜笑逐颜开,直听的围观的人心花怒放,这时他就乐呵呵地收拾行李走人了。
   身后留下我们更放肆的声音:“锻磨匠,当当当,一天到晚外边逛,老了还是小和尚!”
   那被人们凑拥了好几天的石磨从此骄傲盘踞在“磨道”里,接受人们的赞叹和抚摸,它那幽蓝蓝的光愈发冷艳而诱人。老胡每次收工回家都不忘绕道来看看石磨,用他那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石磨,就像摸着自己的小情人,那满眼流露的深情实在是动人不已。
  
   三
   老胡十多岁时父母就双双去逝了,没过多久他家的两间草房也烂掉了,乡亲们修整了村头那个约二十多平米的天然山洞,让他住进去。也许真是穷人的儿子天抬举,在大家的帮衬下,他无病无灾结结实实的长大了。只是没上过一天学,可他因吃苦耐劳,为人公正,刚二十出头就被推选为村上的小组长,风里来雨里去带领全组村民为“嘴”而奋斗。
   三十岁时老胡总算讨了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女子成了家,先后生下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在原来的山洞外用竹片糊上泥作墙又续了两间小小的草房子,那三个孩子好像特能吃,家中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连点亮用的煤油都没有。更不用说英子晚上做作业了!说到英子读书的事,我就想起个笑话:有一年过年,他们贴对子把“人丁兴旺”贴在鸡圈上,把“鸡肥蛋大”贴在大门横额上,成了全村人的笑话,从此老胡才让吃“闲饭”的女儿英子去上了学。
   土地承包到户第二年,那年的土地真是可爱,无论坡地还是水田,都是大丰收,家家户户的木柜都装的严严实实,粮食多了,村里那幅老石磨,还有阿吉哥家的新磨子便日夜欢快地转个不停,可是依然有人为争先后而吵架。
   这年秋种结束了,村里人一鼓作气接回了十几幅大磨,每一次从山梁过来时,都是老胡打头,次次他都累的气喘如牛,可他还是高兴地一路小跑,快活地说笑,有人逗他说,老胡又给你接个新媳妇啊,他都呵呵笑着说:“是啊,是啊,明年一定接一个到我家……”
   “英子家要接石磨了”这消息在村子中欢快地传播着,老胡这些日子也特别高兴,进进出出地哼着花鼓小调,连他那三岁的小儿子也能和着来一段了。
   这一天,村人真是太高兴了,人人拿出了只有过年才肯献出的绝技,打响器,拉二胡,吹笛子,唱花鼓,哼二簧。老胡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幅属于自己的石磨,黑黝黝的脸膛绽开的笑容如向阳花一样灿烂。他的三个儿女也兴奋地围着那石磨一圈一圈地奔跑着,英子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对我说:以后你家推磨到这来吧,那一刻我莫名激动的想掉泪。
   夜,悄悄地降临了,四野一片静寂,喧哗了一天的村庄沉沉睡去了,那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和英子在山岩那棵高高的苦楝树上,英子不停地吃那还翠绿翠绿的苦楝子,而我则不停地念:“桃饱杏伤人,苦楝树下埋死人”,我念的愈快英子却偏偏吃的愈欢。吓的我抱住树乱摇。
   天蒙蒙亮时,我和英子一同去五里路外的小学去上学,走在路上我给她讲了这个梦,她咯咯笑个不停,还说我在笑她是个:“好吃佬。”早上第二节课刚下,阿吉哥就到校来了,急急匆匆给老师交代了几句,便拉着英子一路小跑去了。我心里满是问号,下午课都上的心神不宁。终于熬到放学回家,妈妈说:“老胡早上一起床就猛地咳嗽了一阵,吐了好大一堆血,晕倒了。村里派了几个人送往区医院,医生说已是肺癌晚期,快不行了。唉,你胡叔也算是累死的,这病都不知得了多少年了,还不知……”我一下怔住了。
   蒙着白单的老胡从那条他昨天才走过的路上回来了,英子的母亲已哭的软作一团,被两个人搀扶着,英子的双眼肿得老高,她紧紧拽着盖住父亲的白单子,生怕一阵风会卷走了它……
   锣声沉沉地响起来,大鼓闷闷地敲起来,唢呐一曲曲吹的让人喉头发酸,那几个和老胡一同接石磨的汉子绕着老胡的白皮棺木一圈圈地唱着催人泪下的孝歌,全村人一片呜咽,现在仔细算算,老胡死时还不到39岁啊!
   老胡才接回来的“新娘”(石磨)依旧幽幽地泛着青蓝的光泽,只是没有了老胡深情的抚摸,它似乎孤寂了许多,静静地在英子家门前躺了半年,七、八岁辍学在家的英子常常坐在上面手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弟弟择菜,剥包谷,有时也莫名地发呆……
   李疯子主动上门来锻磨来了,“叮,当,叮,当……”的声音弱下去的时候,英子的母亲也终于答应了和李疯子一起过日子!英子重又背上了书包,她家的石磨也呼呼转了起来,我们也常常拿些玉米,黄豆去推。
   扛犁赶牛的李疯子天天从磨道经过时,总会没头没脑地说:“放心吧,伙计,有我呢……”有时仍会大吼一句:“两扇合一扇,青石磨子呼噜噜转……”
   那石磨依旧泛着幽蓝幽蓝的光,看着一双双匆匆走过的沾满泥泞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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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为穷荒岁月谱写的一首心曲。这些淳朴憨厚善良诚实的人们,特别是李疯子、老胡,他们以自己独特的人生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像那幽蓝蓝的光愈发冷艳而诱人的石磨,承载着生活之重。小说真切地再现了那特定的时代的情景,读来令人感慨良深。【编辑:月儿常圆】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522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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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09-05-21 19:08:36
  乡土语言的运用,使得小说有着浓浓的乡村情调,我们在心中不禁会唱:我多想回到故乡!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2 楼        文友:李子不苦了        2009-05-22 17:20:46
  谢谢你的赏读,请多指点。问好。
3 楼        文友:谭建忠        2009-05-25 18:47:54
  读完这篇小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穷乡僻壤的处所,回到了那个饥荒年月。
巫山县大庙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现年49岁,男,担任学校副校长职务,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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