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友 人 的 干 婆(散文)
陕西人称奶奶为婆,干婆即是拜认的奶奶。
友人姓石,祖籍关中农村。一日,晌午时分,一位老太门前歇脚,朝友人的母亲讨茶喝。友人的父母平日乐善好施,见老太衣着净洁,慈眉善眼,和蔼可亲,俩口儿忙不迭翻箱倒柜,拿出了招待贵客才用的好茶叶,又把茶壶洗得干干净净,用滚烫的水沏了壶又香又浓的茶,双手捧给了讨茶的老太。这老太有滋有味地喝完,连声称赞。未了,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线绳晃了晃,给友人的母亲,说:“这根红线是个男娃。切记千万别把这根红线线弄丢了,明年娃落生后我会来给娃起名儿!”
老太说完就走了。友人的父母回过神来再想细问时,早已没了人影儿。
五六十年代,人们说啥信啥。从此,友人的母亲右手腕上多了道红线线,不久,真有了身孕。第二年,果真生了个男孩。这一下,乡邻们把讨茶喝的老太传成了神,企盼着神老婆给自家带来福气。
友人的父母更是日夜盼望,盼着老太太给儿子早日赐名。满月的前一天,她来了,将友人抱在怀中仔细端详半天,喜的合不拢嘴,说:“这娃福大命大,长大后靠摇笔杆走天下,父母跟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乐得友人的父母作揖叩头,一个劲说:“谢老神仙!谢老神仙!”
老太太连连摆手,说:“我哪里够得上神仙,我是个大凡人,没啥本事,就是信神。”还说人一辈子要多做善事,多做好事,要有平常心,为人要随和,以德报怨,广结善缘。
老太太的话,友人的父母似懂非懂,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那天,友人的父母拜老太太做了干妈,友人也有了干婆,更有了名号:石头!
干婆说,名字虽是个记号,学问大着哩。我给娃起的石头这个名儿,不咋好听,可年寿长耐磨损,再张狂的风雨也没事。挪动个地方石头还是石头。反复说了几句,石头好呀好石头。
有年春节石头去给干婆拜年。
一大早,却见干婆坐在炕上抹眼泪。石头慌了,问干婆,只是摇头,半天才说:“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儿子没了。”接着,干婆号啕大哭,直哭得昏天昏地,吓得石头躲在门后不敢出声。
第二天,电报来了,说干婆的儿子病死于昨夜干婆念叨时分。
六十年代有过三年自然灾害,地里不见庄稼,村村户户挨饥受饿。干婆四处讨饭,讨来的馍馍掰成小蛋蛋,放进房梁上挂的篮子里,干婆说这样不怕老鼠不发霉。干婆讨来吃的自个儿很少吃,大凡听说村上有人饿晕的时候,干婆就会在篮子里抓一把干馍蛋儿,急三火四地赶到场,来一碗开水泡馍,把饿晕的人救过来。那时候,干婆就象方圆村里人的救命神仙,不管刮风下雨,白天晚上,只要有人饿晕了,干婆保准到场,送来救命的干馍蛋儿。
石头从没见干婆的篮子存满干馍蛋儿,也没见篮子亮过底,干婆啥时候都能摸出几个馍蛋儿来。有一回,石头饿的眼冒金星,朝干婆要馍蛋儿吃,干婆用三个指头在篮子里夹了几个出来,说:“唉,神说三年灾,三年害,家家吃糠菜,没一点儿办法!我娃乖,垫一垫肚子回你家去吃,干婆这是救命馍!”石头当时不明白干婆为啥一边说一边叹气,只觉得干婆的馍蛋儿好吃,就是长大后吃过的任何美味,也没那几个干馍蛋儿的香味儿长。
再后来,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干婆被列为牛鬼蛇神,整天脖子上挂个大木牌,游乡串村的接受批斗。石头心想,干婆一定恨死整天作践她的红卫兵。干婆却不,说:“娃们年龄小,不懂事,长大就明白了。”当中有个十二岁的小红卫兵父母突然去世,家中无人照顾,干婆就叫这个红卫兵天天来家吃饭,一吃就是十年。二十年后,这个小红卫兵在省城当了厅长,在社会上干了不少大事情。
文革结束后,干婆一如既往地帮乡亲做事。有人称她“活神”、“活菩萨”,也有人随了石头叫干婆。
干婆就这么平平常又神叨叨地活着,九十七岁善终。下葬那天,能来的人全来了。大客车、小轿车、马车、牛车、拖拉机、小手扶、自行车,把干婆的村子停的水泄不通,连村外的马路上也排起了长长的车龙。由于人多,主事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按先来后到排队,10个人一批,两分钟一拨,每人都是叩三个头就走。直到太阳落山时,尚有百十多号人还没轮到。干婆墓地周围的荒草,让叩头人跪压得三年没起身。
石头长大后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再后来走南闯北,成了全国很有名望的作家,每月光稿费收入寄给父母的零花钱就有几千元。石头的父母一直很健康,尤是父亲年过八旬,在乡间骑自行车竞仍然如飞,直至94岁寿终,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全都应验了干婆的话。
石头说起来,印象最深的却是干婆以德报怨的胸怀,故而录之,智者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