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豫剧大师唐喜成先生的戏缘
学戏是被旧社会苦难生活逼出来的
1924年,唐喜成先生出生在豫东洧川县(今尉氏县)湾里河村一户农民家庭,乳名发伸,弟兄3个,他排行老大。唐家三门人守着唐喜成的父亲一棵独苗,自幼娇惯成性,染上大烟瘾,最终把祖上传下来的30亩地和家业全部挥霍一空,被迫带着妻子和3个孩子流落到许昌叶县,每天靠挨门要饭度日,夜晚钻进人家的秫秸堆里栖身。唐喜成刚懂事那年,一天深夜,在秫秸堆里睡的迷迷糊糊,听见父亲小声喊他的名字,对他说一句话:“我走啦。”狠心的父亲抛下他们母子,从此杳无音讯,不知所终。因生活所迫,唐喜成的母亲把怀中抱着的小儿子送人抚养。
解放后,唐喜成唱戏出了名,跟随剧团到许昌一代演出,天天寻找自己的弟弟,却没有下落。他母亲眼看养活不了两个孩子,只得返回家乡,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住进娘家避难。那年月,唐喜成的姥爷家孩子多,家徒四壁,他的6个舅舅多半没娶上媳妇,常年靠给地主老财掏苦力挣口饭吃,实在养活不起他们娘儿仨,就把他的二兄弟也送人抚养。此后,母亲因生活所迫改嫁外乡,撇下他成了孤儿,与单身的四舅相依为命。唐喜成到10岁,小脸白白净净,聪明伶俐,被姥爷家的街坊刘玉梅看中。刘玉梅在当地的戏班里已经唱出了名气,觉得他是唱戏的料,就找他姥爷商量此事。旧社会唱戏的被歧视为“下九流”,人死了祖上都不让入老坟,他姥爷一时犯了难。可不去学戏,一个孤儿今后的生活谁来管,有口饭吃总比饿死了强。他姥爷狠狠心,就把他送进了长葛县万乐社科班,拜魏德海、高永安、吴同保等长辈为师,学习“沙河调”,开始了漫长的艺术生涯。
学戏对于没有读过一天书的唐喜成来说,简直就像听天书一般,全凭脑子死记硬背。学徒的寝室没有床,湿地上铺一层秆草,天长日久,唐喜成浑身长满疥疮,吸血的臭虫也到处乱爬,夜晚身上奇痒难耐,抓挠的伤痕累累。睡不着觉就起来练功背唱词,稍有差错,严厉的师父用棍棒敲打,头上的青疙瘩没断过。戏班的学徒只管吃饭没有工钱,唐喜成想家了,却回不去。一次他跟随戏班到洧川县城演出,路过姥爷家村口,瞅见待他最亲的四舅挑着水桶,眼泪汪汪不敢喊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入戏班不久,唐喜成开始“穿把子”、“跑龙套”,因他记忆力好,心眼灵活,平时细心观察师父的念唱做打,模仿力极强,很快学会了《困铜台》中八贤王的唱腔和表演动作,还毛遂自荐,大胆地在剧中扮演了国母,成为人见人爱的“戏补丁”。他以洪亮的“娃娃腔”登台演出旦角,15岁正式演出了《刀劈杨藩》和《反西唐》中的樊梨花,以及《大破天门阵》中的穆桂英和《对花枪》中的姜桂枝等刀马旦,观众热情的称赞他是小铜腔嘴头巧。
唐派唱腔艺术是双洎河水滋润出来的
唐喜成因戏路子宽,小生、老旦各个行当都演得惟妙惟肖,在戏班里唱出了名。正当他踌躇满志向更高的目标攀登时,一场意外的变故,差一点毁了苦苦追求的艺术生涯。
唐喜成长到17岁,进入变声期,只顾唱戏,不注意保护嗓子,忽然间嗓音就哑了。任他仰天长啸,却声嘶力竭,急得直跳脚。他清楚地知道,一个靠嗓子立足生存的演员,失音就意味着艺术生涯的终结。不能唱戏了,他将面临着流落街头沦为乞丐。苦闷之际,幸遇老师指点,他决定另辟蹊径,到双洎河畔苦练武功行当。
双洎河发源自登封阳城山,曾经养育过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号称“母亲河”。北宋宰相吕蒙正在双洎河畔发奋苦读考中状元,当代享誉中国的“梅花王”王成喜、著名豫剧大师牛得草均由这里走出来。唐喜成坚持练功的同时,每天早起来到河边,就地挖一个坑,待清凌凌的双洎河水溢满坑,独自趴在坑沿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练嗓子,无论三伏炎夏,还是数九隆冬,始终不间断。功夫不负有心人。唐喜成终于练出了丹田气,用假声二本腔改唱“祥符调”,声音洪亮,吐字清晰,高低音收放自如。他重返舞台,扮演《长坂坡》中的赵云,《对花枪》中的罗成,《佘赛花》中的杨继业,以及《铡赵王》中的赵王等角色,在当时没有麦克风和扩音设备的情况下,寂静的夜晚站在舞台上吼一嗓子,几公里外都能听见。当地老百姓给他送个绰号叫“响八县,一拿三”(指旦角、生角、花脸)。
1942年,18岁的唐喜成刚刚出科,中原遭遇前所未有的大旱和蝗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戏班子就地解散,演员各自逃命。唐喜成徒步到新郑,那里的戏班子也解散了,往西辗转于密县,仍然寻找不到生路。返回途中,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饿的东倒西歪,真想一头撞火车寻死。走投无路中,听说中牟县有个姓张的恶霸地主,家里养着一个戏班子,暂且投到那里逃个活命。文革期间,这段生存经历却成了唐喜成的“罪名”,给恶霸地主唱戏,丧失阶级立场,因此遭到批斗,被下放到黄泛区农场接受劳动改造。
度过灾荒,唐喜成重返戏班子,很快唱红豫南一代。在一次庙会上,他跟一家越调戏班子对棚,双方约定好,同时唱文戏,或者同时唱武戏,谁家台子前观众多就算赢。唐喜成感冒发高烧,烧得满脸通红,一连几天坚持不下舞台,那高亢明亮的嗓音招引得观众人山人海。有个唱“二黄戏”的马老汉,看中了唐喜成,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他。新婚大喜一场,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老戏迷白奶奶送给他一床铺盖,在庙院的耳房里,临时跟马家姑娘合了铺,从此两口子恩恩爱爱度过了几十年。
唐喜成发誓要让媳妇过上好日子,每次把演出挣的钱都积攒起来,交给岳父,在当地置买了10几亩土地,却赶上解放区搞土改,全部被政府收缴充公。这也成了文革中唐喜成挨批斗的罪名之一,造反派硬说他是“漏化地主”,让他有口难辩。
艺术家是观众用心呵护出来的
解放后,唐喜成有幸进入省剧团工作,曾经与豫剧大师阎立品、陈素真等名旦同台演出。他入扫盲班系统学习文化和乐理知识,为日后的唐派唱腔艺术设计打下了良好基础。1956年,他被调入河南省豫剧二团,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被任命为剧团团长,担任过河南省政协委员,荣获国家一级演员称号。这一时期,唐喜成潜心钻研戏曲艺术,主演了《三哭殿》、《南阳关》、《辕门斩子》、《血溅乌纱》等唐派代表剧目,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唐喜成率团进北京演出,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让他从内心里感到无比荣幸。
一个旧社会逃荒要饭的孤儿,因生活所迫进戏班学戏,成长为新时代人民尊敬的艺术家,党和政府给予了唐喜成很多项荣誉。他也十分珍惜“人民演员”这个称号,成名后没有丝毫的骄傲和怠懈。特别是步入晚年,在身患冠心病和糖尿病综合症生命随时都有危险的处境中,他有请必到,登台演出从不敷衍观众。他常说:“观众挣个钱也不容易,因为信任咱,喜欢咱,才掏钱买票看咱的戏。如果在舞台上出现漏洞没有把戏演好,就是欺骗观众,从良心上也说不过去。”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洧川剧院建成之后,家乡的党委书记特意叫上唐喜成的表弟,二人一块赴郑州邀请他归乡演出。唐喜成二话不说,很快约上李斯忠、吴碧波等老艺术家,率团回到家乡。年届花甲的唐喜成主演拿手戏《辕门斩子》,剧中杨六郎跪求母亲佘太君一幕,他扑通一声跪拜在舞台上,台下上千名观众听得真切,齐声欢呼叫好。接着演出《血溅乌纱》,唐喜成扮演嫉恶如仇的知府严天民,唱到激愤处,牙齿咬得咯蹦响,看戏的父老乡亲都能听见,再次欢声雷动。谢幕后,表弟冲他说:“哥,你咋提恁大的劲儿,累不累?”他说:“回家的感觉不一样啊,面对生养的故乡和亲人,我心里特别激动。”
1990年冬天,唐喜成抱病赴安阳市解放剧院演出,谢幕后观众一直不肯离去。他再次登台为观众清唱,唱一句一个满堂好,唱一段一阵雷鸣般的呼声,一连坚持唱了5段戏。观众们深受感动,纷纷拥到后台要和他见一面握握手,他顾不上卸装,拖着疲累的身子与观众亲切交谈,一直把众人送到剧院大门口才挥手告别。
前半生吃糠咽菜的唐喜成,成名后依然过着俭朴的平民生活,他最喜欢吃家乡的干红薯叶和芝麻叶,还有豆杂面馍。有一次,表弟去郑州看望他,碰上著名演员吴碧波向他要红薯叶,说是陈素真大师来做客,要喝红薯叶面条。唐喜成一时找不到红薯叶,拿出来芝麻叶招待客人。唐喜成回归故乡,在表弟家吃饭时,掉地上一粒馍花,弯腰仔细捡起来,吹一下浮尘,填嘴里吃了。下乡演出,他爱吃清淡一点的面食,一片面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搁清水里涮一涮,放到碗里继续吃,从不浪费一粒粮食。
唐喜成常年四处奔波演出,积劳成疾,高血糖引起并发症,在赴南阳市演出的途中,突然昏迷在车上,被送进附近的县城急救脱险,转入郑州医院治疗。
1993年春季,69岁的唐喜成先生因病与世长辞。他收养一子二女,生前两袖清风,没有给养子女留下存款和财产,去世后更没留下任何遗产。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唐派唱腔艺术,桃李满天下。这笔精神财富经过唐派掌门人贾廷聚、“小唐喜成”袁国营等弟子的传承,由中原向全国发扬光大,“十生九唐”的美称享誉中华大地。
网上百度了一下,唐喜成圆脸,长得喜气。听了一段,果然咬字清晰,委婉动人,这还是假声唱!人的潜能果然无限,只要想,就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