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散文】夜撮
人们常常用三百六十行来形容行业工种的繁多。比方说木匠,那是一个大范畴,细分起来有;建筑木匠,做木梁,吊顶,钉檩条,门窗口料等;细作木匠,用贵重木料做家具,多宝格,手饰盒,镂刻图案,镶金丝,镶螺钿;箍桶匠,箍水桶,做锅盖,木盆;当然做寿材的也是木匠的一种,金丝楠木,红黄柏木,沙木十三圆等许多好的木料都做了寿材,如今棺材铺的行当早已不复存在。
随着社会的发展许多新的工种也会陆续出现,比方说现在的清洁工吧,古代之时就没有,也不在三百六十行的序列之列。旧时家里有了脏土用扫帚一扫,土簸箕一撮走到门外找个僻静的地方一倒,就等着老天爷刮狂风下大雨了,万物土中生吗!来于自然,回归于自然。今天就聊聊有关撮土的事、
发小儿华子从东北兵团磨练了几年回来后没半年就被分配到了西城区环境卫生管理局,在没有任何路子的情况下那可真是够快的,而许多知青此刻还在为生计而四处奔波。他心里也特高兴,工作那就是一场及时雨,也没时间去考虑是企业和事业单位了,因为当时两种体制还没有那么大的区别,要说区别也是这三十年的事。
华子第二天就骑着那辆破驴兴高采烈地去环卫局报道,心中暗想;就凭自己老高中的文化功底,当个小小的办事员绝对没问题。填完报表后再细细地一扫听,再一听领导的讲话内容,赶情是清运垃圾脏土的活儿,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夜撮”,这和他当初想当小办事员的心愿,简直就是一个是高山一个是峡谷。
自打从东北兵团返回北京后,华子的心里就一直很憋屈,生活很拮据,有一种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的感觉。没工作就没有收入,一大家子人都在父母亲这儿集体啃老也不是常事,虽然父母亲没说什么,可经常会看到弟弟妹妹们给他甩脸子,说些不三不四片儿汤话。住的地方就更甭提了,全家都挤在一间狭小低矮的地震棚里,既不遮风也不挡雨,没办法,只好在地震棚的破木板上的漏风的地方挂一些旧塑料布,多糊几层报纸,以避风雨之苦,结果就形成了木板上糊满了报纸,报纸上再覆上一层塑料布,有点像一个包装盒的“家”。
进门您就得哈着腰,因为门框上就是木棚顶,为防止漏雨,华子买了两捆油毡把地震木棚顶遮盖严实,剩下的油毡也钉在小屋的木板上。由于空间狭小,进屋就是坑,睡觉连身都不好翻,也没有窗户,光线太暗,进屋就得开灯,孩子们都趴在床上写作业,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烦心。此刻他到是不怕木棚子漏雨了,可他怕火,周围全是易燃之物啊。真是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夜撮”这个词来自于何年何月根本就无从查起,是发自民众之言也没有任何的贬意,是对这一个工种最完整的描述,也是最概括性的总结。“夜撮”这两个字,应当录入到当今的百科大词典里,以供后人检索。如果放在时下的网络中也可能成为当今网络的最红名词。
我不知道华子是出于何种原因,是仰慕荣誉,还是夜班费,保健费,还是领导给他灌了迷魂药,或者脑子进水了,还是生活所迫的无奈,或许是眼光超前,他没有和我说我不得而知,但他还就真的干上了,而且干得倍儿欢实,而且是有滋有味。
有人说;干一行,爱一行,放到华子这儿,那真是没得挑。不过凭心而论,对于这种别人下班他上班,见天儿地晚上风里来雨里去,干着抡着大铁锹铲脏土垃圾的活计,可他却对我说“我挺好,我上夜班后能让孩子们睡觉舒适一点。”别人下班后都回家了,他却留在了更衣室用几张木椅拼成的床上一躺,眯瞪到天亮才骑车回家,拿起钢种锅去小铺,买好火烧油条豆浆,等老婆孩子起来全家围在一起吃完早点,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那拉开被子再来上它一个回笼觉。
这种活计他也只是赶上了个尾巴,虽然说是赶上了尾巴那也是好几年的光阴,后来由于业务扩展领导派他去学开车当了一名司机。只是从汽车后面抡圆了大铁锹撮脏土改在前面握着方向盘开车拉脏土。我常说他“华子,你丫的这是屎壳郎变知了——一步登天”
过去的胡同口或家属院门口都设有垃圾点,夜幕后各家将一天所产生的垃圾都集中放在指定的地界儿,以便让清运垃圾汽车及时拉走。每当夜晚八点钟左右,汽车的轰鸣声在胡同里一响,我就知道是运垃圾的车来了,因为那个年代汽车极少,也很少有汽车开到胡同里。昏暗路灯的光影下有指挥汽车倒行的高喊声,刹车声,铁锹铲土声,大竹扫帚扫地哗哗的声响,喊开车走的高叫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地清晰,天天都能听到。无论是春日夜晚的狂风,冬日里黑夜的寒冷,即便是夏日暴雨如注的雨夜,大雪飘飞寒冷的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呛人的尘土飞扬中,都会有他们挥锹铲土装土缷土辛勤劳作的身影,日子久了,存放垃圾脏土的地面上都形成了一个大浅坑。如今这个行业早已被更卫生更安全方法所取代,但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曾经忙碌在各种工作岗位的知青们。
既然是运脏土垃圾就先从汽车说起吧,一辆汽车一名司机两个工人也算是一个班组吧。汽车就是大解放,是经过稍微改装的汽车,说是改装无非就是在汽车的后槽帮下的大梁上面用角铁焊接出一个长方形的踏槽,上面铺有厚木板,长度略小于汽车后槽帮,宽度大概是三十公分,离地面有一尺多高。每当汽车装上垃圾向下一个站点行进时工人就会站在踏板上手握汽车后槽帮一同前行,虽然汽车在胡同里不会开得很快,但汽车行驶中带起的垃圾中尘土和味道也够一呛。
汽车经过十几条胡同的垃圾存放点装满垃圾后就会开往垃圾消纳场,地点大概就在安定门外的立水桥一带。夜静,马路上几乎是没人没车,而运垃圾的汽车开得飞快,由于没有苫布,一路飞奔,一路尘土飞扬,拿现在的话讲;那就是遗洒,当时的人们也没有什么环保意识。明儿个够马路清洁工们紧忙活一阵子的。白天清扫马路是妇女们的活计,后来有了苫布,苫盖得也不是特别严,也就是猫盖屎而已。
再来说说当时清洁工人的劳保装备:一个蓝色的防尘帽、手套、风镜、雨鞋、雨衣、口罩、单工作服、冬天就是一件蓝色的棉大衣。其它的劳保您都可理解,重点说说防尘帽吧;是一件圆顶有帽檐蓝色的软布帽子,后面缀有一块半尺多长能遮住耳朵的蓝布,下巴颏处有两条布绳条可以系着,工作时都要全副武装起来,自己再加上一条毛巾围在脖之上,重中之重就是防尘、防异味。
就我所知,从宁夏兵团回京后有好几位男女知青都被分配到了环卫局。男知青干的都是“夜撮”的活儿,而女知青则被分配到了白天干活,身挎一个白铁簸箕,手持一把大竹扫帚,间天扫马路的清洁工。我有时碰到相识的战友总爱开玩笑的说她是“马路天使。”
我经常看到他们辛勤劳作的身影,感触颇多。首先就要有一副好身板儿,要不然您就抡不动那大铁锹。那几乎是近一尺宽的大铁板锹,磨得是锃光瓦亮,在微弱的灯光里上下翻飞闪着冷森森的寒光,没人说话,都在埋头猛干,只有铁锹铲土的闷响声,偶尔会有铁锹相互轻轻碰击的声响,在大扫帚哗哗的扫地声中,最后铁锹再响一两声就结束了,随着一声大喊“走啦!”工人脚踩在踏板上,大铁锹,大扫帚往车厢里一放,一只手握住车槽帮稍微背着点脸别迎着风吃土,司机发动着车开往下一个站点。一台机车三个人为一个班组,他们有固定十几条胡同清扫的任务,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单位洗澡换衣服,忙活完了都是后半夜回家,环卫车队总站好像是在安外的小关。
华子究竟在那个环卫队我还真没仔细打听过,到是大白天的经常在胡同里和一帮人下下象棋,甩几把老K,敲一会儿三家,脸上经常是笑容满面,可见心里透着舒畅,家里睡觉再也用不着都倒着班的休息了,孩子们写作业也不必趴在炕上了,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为什么哪?因为单位给他分了一间平房,十六平米的一间北房,就在街面上的一条胡同里。
这个活计绝对是脏、累、苦,那都是面上您能看到的,您看不到的那就是遭罪,行车之罪。不是有句诗文写到“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您那是在原地坐着不动的感受,您想大冬天的刚刚干完活儿,浑身都是汗,虽然穿着棉大衣坐在驾驶室里,汽车开起来那就不是一二级风的事了,热汗立马就变成薄霜,刚刚湿透的内衣格外的冰凉,那种滋味绝对是不好受。再加上来回几十里的路,得赶上冷热两回,为什么这么说哪?您不是还得缷车那吗。笔者也当过装缷工,颇有切身之感,大冬天的给某单位送货,坐在130汽车里,车一开就和外面没有什么区别,还真冷得够呛,兴许还不如外面走动着暖和哪。
现如今环卫工人的条件好多了,无须再抡大铁锹喝风吃土了,运输车也成了全封闭了,也不用常年累月地上夜班了,华子那拨工人也都陆续地退休了。偶尔一见面就张罗着请我喝茶吃饭,我有一次问他为何当初去当“夜撮”他说“大生子,那段艰苦的日子我永远忘不了,刚回来那几个月刚好赶上大冬天的,没炉子没有蜂窝煤,我找你借过钱,你把四十多块钱的工资一大半儿给了我就留了一个月的饭钱,催着我赶快买炉子和煤并说不用还了,可见我当时有多难,我不能让一大家子人因为我挨饿吧,我知道工作是脏是累,可工钱保健费不少,我攒几个钱供我闺女儿子上大学,让他们有出息多好,也算是圆了我毕生的大学梦。这是我应该做的,也甘心情愿去做!”说完他笑了,而我此刻心里却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