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每一朵雪花都张扬着疼痛(岁月征文.短篇小说)
冬雪,是一幅画,是一首诗,也是一首歌。纷纷扬扬的,用冰冷用执着演绎着尘世间的是是非非与分分合合;飘飘洒洒的,用浪漫用灵魂诉说着美丽,感慨和遗憾;简简单单的,用淡墨用渲彩勾勒着季节,流年和岁月。冬雪,其实也是一种温暖,因为经历,因为思索,因为沉寂。雪,一直在下,每一朵雪花,都张扬着曾经的疼痛……
——题记
(一)
程思铭做梦也不会想到,十年前妻子离家出走的那个飘雪的日子,会成为他们缘分走到尽头的里程碑。
那是十年前的农历腊月二十八,离2005年的春节只有两天的时间,程思铭的妻子却不见了。思铭清楚地记得,那时是刚过了立春时节,却看不到一丝春天将要来临的迹象,天空中飘洒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把天地间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已经一天了,妻子没有回来,程思铭开始还以为,妻子又像前两次不告而别那样,回了娘家,或者去了那个要好的姐妹家里,可那都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了争执,发生了摩擦,妻子耍小性子,出去小住几天,等气消了就会自己回来的。可这段时间自己和妻子没有矛盾啊,况且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她能到哪儿去呢?
已经是晚饭过后,还是不见妻子回来,打她电话又老是关机。满怀疑惑的程思铭,先是拨打了妻子做小时工那家主人的电话,而对方却说,他的妻子胡伊曼昨天已把工钱算清,今天压根就没有去上班。他又打电话询问了妻子平素不错的几个姐妹,也都说没有她的消息。这时候程思铭的内心才焦急起来,赶忙往200多里外的老家打电话,而自己的母亲和岳母给自己的答复,均是没有见胡伊曼回老家。
程思铭懵了,他不知道妻子去了哪里,难道会是像电视上说的,遭人绑架了?想到这里,程思铭赶忙一瘸一拐地去到卧室,打开衣柜才发现,妻子的衣服全不见了。他猛然一惊,赶忙从柜子的顶层拿出一个皮包,那是他们家里放现金的地方,可是当他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连一分钱都没有。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前两天刚领到的工资和年终奖金全部放在里面的,怎会不见了?他双手抖动起来,而又心存侥幸地把皮包最里面一层拉链拉开看时,什么也没有,原来放在里面的十五万元存折也不翼而飞了。天哪,程思铭跌坐在哪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知道,妻子这次肯定是有预谋的出走,这一走,恐怕永远不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了。让程思铭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居然会做的这么绝,不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现金,还把五年前单位赔偿给他的十五万元工伤抚恤金也全拿走了,要知道,那可是自己的一条腿换来的啊。
程思铭退役后,被分配到离家200多里外的一个铁道部做了一名铁道工人,负责铁路的检修工作。出事的那天傍晚,他和另外一名工人被临时派去一个火车站外检修栈道,正当他蹲在那里埋头工作时,却被一列从站内倒行出的火车碾压在了下面,当轰隆的火车过去,机警的他赶忙拼力滚出了栈道,因为他清楚,倒出去的火车马上就会返回来。
当他滚出火车道,爬起来时,看到了自己的一只脚还留在栈道里,他知道,火车已经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的一条腿,他残废了,而此时的他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必须赶快自救。他拼力爬向放工具的地方,摸索到一盘铁丝,就毫不犹豫地往血肉模糊的右大腿根部上用力缠绕,他明白,必须在救援车到来之前采取自救,不让大动脉失血过多,这样的话,他起码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程思铭的命是保住了,而他却永远失去了右腿。手术后的病床上,摸着自己被截肢的残缺身体,他的大脑也像那条失去右腿的裤管一样,空荡荡的,悲凉至极。他一遍遍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他看到自己那只穿着四十三码运动鞋的右脚,孤独地躺在幽暗的栈道上,然后被呼啸而过的火车碾压而过……每当这时,他就会大叫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床前,是妻子充满怜爱的目光和温柔的爱抚。
铭,不怕,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永远陪着你!
这是自从他住进医院以来,妻子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给了他最大安慰和鼓励,让他重燃了生活的希望。
望着在病床前不离不弃、日渐憔悴的妻子,他暗暗发誓,有这样好的妻子,是我程思铭的福气啊,以后一定要让我的妻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在医院手术后不久,单位的几位领导来看望他了,他们在带来慰问的同时,还带来了一张信纸,上面有他们提前撰写好的300多个字。
他们坐在病床边,语重心长地说,小程啊,你辛苦了,我们代表党,代表单位来慰问你了!事情呢已经这样了,听话就是好同志,你只要照着这张纸上的字抄写下来,抄一个字呢给你500块钱,你想抄多少,就抄多少。要是都抄完呢,单位就给你十五万。等你出院后呢,不用上班了,工资再涨一级。你爱人不是没有正式工作吗?也可以到单位食堂来上班。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单位也负责给安排工作……
程思铭颤微微地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的大体内容就是说,一切都是自己违规操作造成的,和单位领导没有任何关系。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那天临时派他去干活的队长,他碰上了一双严厉的眼神,又看看一级比一级高的领导,个个眼里流露出凛冽的神色,懦弱的他欲言又止了。
他接过队长递过来的笔,手抖动着,在另一张信纸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那些早已编写好的字。屈辱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里涌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那两张信纸上,润湿了上面那些黑蓝的字迹。
就这样,单位在他出院后给了他十五万元钱。这笔钱,他和妻子一直留着,原先是想再积攒一些买套房子的,如今却被妻子一分不剩地卷走了。
好狠的心啊!程思铭把握紧的拳头砸在茶几上。茶几上放着的一个杯子被震倒,轱辘着摔碎在地板上,杯子里面的剩茶水泼洒出来,沿着茶几向地板上滴落。程思铭的心也随着这茶水在一滴一滴向下跌着。
胡伊曼,你不是说,永远不离开我吗?怎么才过了短短五年,你就违诺了?你天天叫喊着,受够我了,受够我了!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我,抛下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去和你所谓的情人远走高飞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走就走吧,还带走了家里的所有钱财,难道你不想我和孩子们活下去了吗?就算对我恨之入骨,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了吗?真是天下最毒女人心呐!
程思铭怒冲冲地想着,然后,去柜子里找出半瓶喝剩下的酒,就这样独自一人,感叹着,自斟自饮着,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不愿承认妻子离家出走的事实,他想醉过去,一觉醒来,又能看到妻子在家里一边唠叨,一边忙碌的身影。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从沙发上醒来,才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妻子依然是踪迹全无,杳无音讯。
程思铭不得不开始面对这个事实。
十岁的小女儿前几天放寒假后,就提前回老家找爷爷奶奶,等着过新年了,而十三岁的大女儿去她初中同学家小住两天,说要在一起写写作业,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是要找朋友分享一下的,可她最迟年三十下午也要回来,他们说好,大年初一早上全家回老家和父母一起过年的。程思铭不知道,当女儿回来,看不到妈妈会有什么反应?自己该如何给孩子解释。想到这些,他更加像热锅上的蚂蚁,从里到外透出一股焦虑。
他想拨打平时和妻子要好的几个闺蜜的电话问一下妻子的行踪,可翻遍了电话簿,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居然没有保存一个和妻子关系密切好友的电话。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想了老半天,才记起曾经去过妻子一个女友家里,无奈的他决定去那个女人家问一下。
出得门来,踩在吱吱呀呀的雪地上,才发觉,装了假肢的右腿在雪地里行走是多么艰难和危险的一件事,当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犹豫着停下来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只有一张揉皱了的薄薄的毛票,他苦笑着向出租车司机挥了挥手,让车离去。
自己以前出门是从来记不得带钱的,每次都是妻子陪着或者唠叨着把钱塞给他,这些心事,自己从来不用操。可这几年来,自己操什么心呢?自己又干了些什么呢?
这些年,他的腿残了,而心也跟着残了。
他不能容忍那些体格健全的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那“咔咔咔”的皮鞋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像在故意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他也不愿意去鞋店,看那些腿脚健全的人,在那里不厌其烦地把一双双新鞋试来试去;他更不愿意家里的电视机播放体育频道,那一个个运动员,分明就是在炫耀自己有两条健美的大腿。妻子和女儿在他的面前,走路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弄出什么声音,让他歇斯底里,暴跳如雷。他甚至不再和妻子过夫妻生活,他难以想象,失去一条腿的自己,要如何赤身裸体地完成和妻子的做爱,那一定是非常丑陋不堪和极其尴尬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压根就不愿去尝试!
他在妻子那位平素来往甚密的好友家里,看到的是那女人躲闪的目光,听着的是支支吾吾的话语。
思铭,别找了,就是找回了人,恐怕也找不回心了。
这是他临离开出门时,那个女人送给他的一句话。这句话就像这飘着雪花的鬼天气,没有一点温度,让程思铭寒凉到心底。
当程思铭步履蹒跚地返回家里时,已经是很晚了。一下午的徒步奔走,假肢与肢体的不断摩擦,使得他痛苦万分。艰难地回到家里,他把假肢卸下来,就在床上重重倒下去,疲惫的他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情懊恼而气愤。忽然,听到手机响了,他赶忙摸出来,打开看时,居然是妻子胡伊曼发来的一条信息:
思铭,我走了,这次我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到你这个恶魔的身边了。
也许,你要骂我,用最毒的语言诅咒我,但我再也听不到了。请你不要找我,我已经有了爱我,心疼我的人,而且他为了和我在一起,已经和自己的妻子离婚了,我不能对不起他。这几年,要不是他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关心我,鼓励我,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程思铭,这怨不得我,你就是个变态的恶魔,自己身体残缺了,却嫉妒健全人的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你身边默默陪伴你,照顾你,可是,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呢?我每天上班回来,家里没有一口热水,不要说吃到一口热饭了,而你却整天无所事事,怨天尤人。为了照顾你和家里,我只能辞掉你们领导照顾我的食堂工作,去做小时工,我有多么辛苦多么艰难你知道吗?回到家里还得任你指东划西,忍受你恶魔般的坏脾气。知道吗?你一发脾气,我和孩子都是那么的紧张,因为你除了砸东西还打人。为了你的身体,为了孩子们,这些我都忍了,可你想过没有,做为一个女人,我得不到自己应该享受的关心和疼爱,五年了,我孤枕冷被,夜夜凄凉,而冷漠的你却从不温存我一下。我多么希望你还像以前一样,给我夫妻间的温暖和欢爱,可是,几年来你连抱我一下都没有。我也曾向你靠近,却被你一次次推出,呵斥我是荡妇,不要脸的贱货。程思铭,我也是个女人啊,五年前,你出事时,我才刚刚30岁,我为你守了五年活寡,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已,又不是失去了男人的本能,我看你不但是身体残缺,而心也不健康了。本来,我还念及夫妻多年的旧情,想伺候你一辈子,但再想想,还有几年,我就40岁了,我不愿再与一个身体和心灵都不健全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总是为了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我要为了自己,好好活我的后半生。对不起了,思铭,家里的钱和存折我都带走了,因为他为了我闹离婚,而落得净身出门,我们要生活,需要钱,再说,我在你面前辛苦这么多年,这点钱也是我应得的,你每个月还有工资,我相信你不会让两个女儿受苦的,好聚好散,等过完年咱们就离婚吧!
看完这条短信,程思铭大叫一声,把手机往地上狠狠摔去。手机“嘭”地一声,在地板上弹跳了起来,又呈抛物线形状摔向一边。程思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又呜呜地哀嚎着,声音低沉,压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屋外的雪花还在大朵大朵地静静飘落着,像是要把世界都粉饰成一片雪白。
大年三十的早上,从噩梦中醒来的程思铭感觉头重脚轻,当他正准备习惯性地叫老婆时,才想起,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了,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撕裂般地又一次疼痛起来。翻身坐起,在床边摸到假肢自己套上。下了床,附身拾起昨晚摔掉的手机,才发现,这老式的诺基亚只是屏上有几道裂纹,居然还能正常工作。程思铭苦笑了一下,老伙计,你够结实的,能经得住摔打!
傍晚,大女儿从同学家回来了。不见了妈妈的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看到黑着脸的爸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些年来,在这个家里,她早已学会了忍耐,不想惹爸爸生气,发脾气。
外面已经响起了别人家喜迎大年夜的爆竹声,可程思铭的家里一片冷清。他把女儿叫到面前,以少有的低沉语气问,妞妞,你身上有钱没,今天是大年夜,家里什么菜也没有,爸爸想带你去外面吃。
生活就是这样的,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安排一场意外,考验你的应对能力。
祝贺猫姐,又一篇佳作!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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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婚姻生活,人的生命途中,总会有这样那样挫折,但夫妻,既然走到一起了,就要互相搀扶,互相帮助,互相对对方负责。
婚姻中,最伤人的也就是婚姻的红线就是与他人发生了肉体关系。有的错,犯了,就没有改正机会了。轻易与自己配偶以外的人发生性关系的人其实心里很贱,没有一丝尊重他人的品行。如果没有爱了,可以提出分开,这个时候,与他人发生肉体关系,就可以理解了!文中的hu胡伊曼就是这样的女人!相濡以沫的男人一文不值,居然卷财卷款私奔,最后的下场,是罪有应得!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一个母亲应有的自爱慈爱,连两个亲生女儿都可以不顾不管,而与所谓的爱她的男人俏然离开,而带走的那笔钱,却是女儿父亲的失去一条腿的抚恤费……这个女人残忍至极!
难得可贵的是,最后,女儿丈夫原谅了她,只不过是,迟了一些,就如这个冬天这场雪来的稍微迟了一些……
男人程思铭意外伤残,有些自暴自弃,没有好好关爱自己的妻子,也是不应该的。
作品对人性深处某些弱点披露的淋漓尽致!
佳作,夕拾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