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专栏★饮水思源』奇人怪人的故事
1、老来伴
这是7年前发生在我家乡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年届古稀的李大爷,膝下4子2女皆成家另立门户,已是四世同堂。奶奶下世三年了,李大爷饱尝了孤苦的滋味。这期间,他结识了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尽管两人情投意合,但怕儿女反对,他左右为难,迟迟没有启口。儿女也早有耳闻,并私下商定了阻止父亲再婚的理由和办法。
且说李大爷七十寿庆这天,儿孙毕集,寿馍蛋糕、山珍海味堆满了桌案,只盼老人笑逐颜开,过一个舒心的生日。可是,李大爷从早起便一脸阴云,不苟言笑。眼看日头偏西,长寿面由热变冷,李大爷仍闷坐不语。儿女们纷纷劝道:“您老先动筷吧,看孙子们都馋急了。”这时,李大爷才举目看定儿女说:“再等一个人。”“等谁?”“等你妈!”儿女们惊得哑口无言。静默了抽袋烟功夫,李大爷突然吼道:“哪个儿孝顺,就替我去把你妈叫回来!”人死岂能复生?儿孙们都被难为得哭了,寿庆不欢而散。
生日过后,儿女向李大爷坦白:“只要您老不提再婚,叫我们咋侍候您就咋侍候您,绝不会有一点怠慢。”“那好!”李大爷早已胸有成竹,他心平气和地说:“如今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就愁无人伴老。从今往后,女儿每月来看我一次,每次陪住三、五日;儿子每月轮,带全家来伴我生活。”儿女暗自庆幸父亲要求不高,满口应承下来。不料一年未过,6个儿女一个个被拖垮了,顾了父亲便顾不了自己的家,人人心中都渴望妈妈能够复活。终于有一天,子女主动劝父亲再婚。
李大爷再婚后,精神焕发,每天都象过大年。夏收秋种,老两口还主动帮助儿子们守家看院,护带幼孙,共享天伦,不知不觉已幸福了两度春秋。这年冬天,李大爷突患脑溢血,生命垂危之际,老人对围在床前的老伴和子孙说了声“谢谢”便撒手去了,孝子贤孙数十口泪飞顿作倾盆雨。
后来,李大爷的儿女逢人便说:“后悔”,后悔没有早几年让父亲再婚。李大爷下世后,后娘执意回娘家独居,李大爷的儿女坚持轮流去探视照顾,还积极张罗后娘再婚。
人生难得老来伴,老伴伴老老人福。老人再婚在我的家乡已被人普遍接受,我寻思,这与李大爷再婚的故事广为流传不无关系。
1993.5
2、大丕材
“大丕材”本姓陈,因他个头大,力气大,在军队里是有名的机枪手,被战友亲昵地呼为“大丕材”,这一绰号流传至今,他的真名倒被晚生下辈遗忘了。
大丕材是有功之臣,县民政局有他的档案,乡民政年年为他发优抚款。即使在三年困难时期,他也无生计之忧。他太认死理儿,他说,多少战友为革命牺牲了,咱活着的人不能太享受福。为了不使自己太享福,他一生未娶,至死仍是独身。
我们这些生在新社会的一代,无缘欣赏大丕材当年纵横沙场的英姿,一年四季看到的却是“一把铁锨手中拿,一只萝筐肩上挂”的拾粪老头。他拾的粪堆成了山,但就是不交给生产队。他的思想还沉浸在解放的兴奋中,终于有了两亩地一头牛,可以过安生日子了。可是人民公社来的太快,他的思想跟不上趟了,想不通的事他就不支持。至死,他拾的那堆粪还堆在场院里。人们看着这堆早已失去肥力的畜粪,不知是他的功还是过。
大丕材买火柴一买一大箱,买盐一买一麻袋。村里人这辈子很难见他第二次去买盐。至死,他有用不完的火柴。
村里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观念,谁家有婚嫁大事,只要大丕材登门庆贺,那孩子就一定有正气,有出息!谁家死了人,只要大丕材登门祭奠,那死去的人就一定积德行善,理当受人尊敬。大丕材付贺礼或奠仪,一律都是5毛钱,也从不吃人家的宴席。
大丕材活着时,村里人对他好象是敬而远之。那年麦收期间,大丕材悄悄地走了。乡里来人敬献给他一个特大的花圈。村里人都不相信大丕材也会老死,大家十分怀念他。
2000.5
3、有这样一位女人
在修武县城关镇闫庄村,有这样一位女人,她五十来岁,一副红润的圆脸庞,头发已花白,可仍梳着两根长长的发辫。说话时,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吐语温和,语气却咄咄逼人。她虽然不是党员、干部,却满口都是政治术语,与党的方针、政策高度一致。如果你也是她这般年纪,她的言谈举止会给你似曾相识之感,会立刻钩起你对十年文革的回忆。她身上有太多文革时代留下的印记──认真得执拗,执拗得狂热,狂热得无畏。
一次,镇里印发《治安通告》,要求发到家户。她见文件放在村委没人管,便主动挨家挨户分发并宣讲,务使人人皆知,家喻户晓。
1987年这个村一连发生了几件集体财物被盗案,她比谁都认真,手拿村里订的《治安民调承包合同》找村干部问罪。村干部不理睬她,她敢将支书的自行车扣到镇里。
村里群众反映说,她宣传过《土地法》、《婚姻法》、《刑事诉讼法》等等,等等。凡是上级号召什么,她没有不积极主动参与的。因此,群众都认为她神经有问题,不然怎么会管得那样宽?
了解之下,我知道了她是1959年的初中毕业生,现有两个孩子,都读到高中毕业。她认准只有文化才能改变农民贫穷愚昧的命运,她鼓励子女学文化,有了本事就去热情歌颂真善美,大胆鞭挞假恶丑。
通过多次接触采访,我有点被她感动,可也隐隐感到她的表现不太正常。我问她对社会不正之风的看法,她说是坏人利用了好人的私心的结果。越是深入了解她,越是会在褒贬之间徘徊。我常常扪心自问:如果她是党员或是任何一级的干部,她管得宽还会被认为是犯神经病吗?如果所有的正常人都嫉恶如仇,她还用得着犯神经病吗?
她是这样的女人:神经得透着朴实、善良、正直,敢言常人所不敢言、敢为聪明人所不愿为,她是那场浩劫留下来的一个活标本,历次左的政治运动的强刺激,铸就了她单纯又偏执的思维。她既有心地纯净,无私无畏应予肯定的一面,又有不顾客观,偏听偏信盲动蛮干应予否定的一面。看到她,我就在心里诅咒那个动乱年代万劫不复。
19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