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个早晨，一位叫杏的女孩起床很晚。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大声叫骂：“日头照腚了，还不起床！作死吧！”
　　 杏去洗脸，母亲喊：“每人喝半碗稀饭！”杏看见有一只碗里窝着只鸡蛋便毫不犹豫吃进肚里。等妹妹过来吃饭时，母亲又开骂：“做姐姐的还抢妹妹的饭，这辈子没有出息！”杏涨红了脸：“就她能抢我的？你这个妈怎么当的！”母亲还在骂，杏摔下筷子冲进屋扛了前几天收拾好的行李，又去抽屉拿了300块钱，直接去外地找在那里打工的表姐了。
　　 表姐在一家电子厂组装零件，杏是工厂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上班没几天，来了例假的她在车间走了一圈便被指指点点。原来弄花了裤子，她羞愧难当一个人在厕所里哭了半天。强烈的想家却不能回家，只有坚持才是唯一的选择，她无法想象自己灰溜溜背着行李回去，母亲会如何刻薄地讥笑自己。
　　 当站在邮局就是上班一个月之后了，她手里握着100块钱准备寄回去。她在上面清晰地写下：还债！两个大字。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一直写着还债。表姐回趟老家说母亲病了，杏把手里的钱全部寄了回去。妹妹来信说母亲病好，还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就是依然改不了骂人的毛病，信里还说母亲有些懊悔不该骂你，你还那么小就出去打工在外一定很辛苦的。杏在心里恨母亲，恨母亲因为自己吃了妹妹碗里的鸡蛋而骂自己。在外的日子孤苦而无助，她在寒冷冬季里手冻起了大包后又化脓流血；这个时刻想家像蛇一样吞噬着身心，此刻她多想依偎在母亲怀里寻求慰籍。
　　 杏还是往家里寄钱，不管在外怎么难也坚持。年关节日别人都忙着张罗回家，只有她一人去库管那里申请加班这样可以拿到双倍的工资。家里来信说变化很大，妹妹高中毕业了，帮着母亲忙地里的活。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家，可又不敢回去。不愿意被母亲唠叨个没完，更不愿面对母亲那张冷漠的面孔。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始终无法原谅母亲。有时想想，母亲也不容易，脾气坏也可以谅解的。父亲在外做小生意，那么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外加十几亩田地都压在了母亲的肩上；想着想着，杏就决定省吃俭用也要寄钱回去，权当感谢母亲的生养之恩。在外的日子很凄苦，她换了好多工作。养鸡场，瓶盖厂，木器厂，冷藏厂都干过，只为一种固执一种坚持。
　　 她患上了严重的阑尾炎，独自一个人在社区打着吊瓶，看着白色的液体缓缓流进身体里；她内心是多么地渴望母亲在身旁照顾着扶她上厕所。三个吊瓶打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她一直在流泪，对母亲的恨与怨盈满了心扉，倔強的她在心里一次次发誓这辈子不再回家，不再面对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那一次她患了严重的感冒，传达室大姨给她送来滚烫的热水；慈爱地对她说：“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你家里人心够狠的！”看传达室大姨帮她倒好热水帮着掖好被角，她居然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妈妈！”心痛她的大姨喃喃自语：“可怜的孩子，发烧都烧糊涂了，居然不认得大姨了。”
　　 她不知为何如此怨恨母亲，母亲毕竟生养了自己，为了一句打骂不至于耿耿于怀，还是在她眼里母亲偏向那个妹妹，而不会在意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就权当没生这个女儿。
　　 这期间杏经历了结婚，贷款买房子，生孩子一系列变化。孩子几个月，杏的老公被派往外地出差，梦里她都会梦见母亲忙碌在厨房里给她熬米汤烧热炕，那温馨的一幕牵引着她，时刻都要回到母亲身边去，哪怕是打骂和恐吓。那段日子，母亲始终占据她梦里，陪她一起看护孩子；一起回归以前快乐的日子。
　　 母亲，多么温暖的字眼，让她怨让她恨。仿佛过了漫长的世纪，却不肯招她回去。
　　 想了许久，她决定回家。那个久别的家就在大山的怀抱里，那个久别的家好多年没有回去了，是否和从前一样陈旧又温暖?
　　 一路风尘仆仆，当她站在久别的老屋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模糊了双眼。她的眼神急切地寻找那个清瘦熟悉的影子，母亲还是穿了那身洗得发白的蓝上衣，看见杏一阵呆滞，后哽咽：“个天杀的，骂你几句就这么多年不肯回来！妈把眼睛都哭瞎了，你还有良心没有！”
　　 母亲小心抱过孩子，亲昵地哄着孩子，在刺骨寒风里为孩子浆洗尿布和衣服；嘴里念叨着：这些活都是你老公应该干的！唠叨却没停止忙碌的双手，那双裂口带血丝的手粗糙得和树皮似的。看到这里，杏泪流满面，母亲的心里一直藏着自己，母亲何曾遗弃过自己？
　　 晚间，杏和孩子躺在滚烫火炕上，听着母亲烧火做饭发出的声响，心里特别的踏实。多少次梦回，多少次流泪，母亲和家的影子驻满整个记忆。如今归来，满脸愧疚，满脸泪痕；只因当年那负气离开，只为青涩年代最愚昧的无知与固执。
　　 坐火车离开那天，杏抱着孩子还未踏上火车，母亲忽然转过身蹲下去呜咽着，父亲过去拽她，她不肯起来。一刹那，泪满眶，呜咽的哭泣在嗓子里干咽着。
　　 回来后，正好是母亲的生日。在邮局正正规规写上她的名字，一笔一划里，那三十五张汇款单，从开始的那些怨，那些恨里，原来一直装满了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