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空旷的林地
　　
　　 寒冷毫不迟疑地统治了树林子。几处远离树木的空地上，横陈着堆在一起的黄树叶，烟雾在上面缭绕，时浓时淡、漂浮不定；被焚烧的树叶的味道，使凛冽的空气里散漫着草木的香气，且还似乎增添了似有若无的温暖。还是有树叶——桑树的树叶——坚守在枝头不肯坠落，虽则颜色变了，灰黑而皱巴巴的显得有些肮脏，虽则微风吹过时会发出类似拨动豆子的声响，可它们始终那么抖抖地挂着，偶尔也有一片两片掉下来，但是并不动摇其它叶片的意志；高处不胜寒，到了“下”的时候下得来，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是一种态度和风范；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节令，再坚持只会让人感到可笑。有一次我拣桑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他问我这桑叶能用吗，我说可以配药，清热疏肝，他说这桑树不正常，是一种变异的树种，我很惊奇，怪不得树干歪歪斜斜，树枝都像拉开的弹簧，长不高也长不壮，给人以小儿麻痹的感觉。事后我又向朋友请教，他说没事的，现在不就都是这样吗？三条腿的鸡不是照样能上餐桌吗？我无语以对。不能不说，寡陋如我，少见多疑也如我。
　　 树林毕竟是树林，空气毕竟要比外面清新。晨练的人依旧往树林里来。树叶落了，蒿草衰败了，林子就空荡荡的了。各种声音无遮无拦地在树林里碰撞，然后再穿过树林四散开去；最能持续而流水一样充斥进来的，是南、北、西三面街路上汽车飞驰的声音，闭了眼睛，仿佛就是站在一挂泻流不绝的瀑布旁边，睁开眼睛，只见树缝间汽车的影子纷纷闪过。东面是健身广场，太极拳音乐柔曼悠长，现代舞音乐节奏明朗，篮球场上呼声叱咤，独行人开大随身听的音量边走边唱……
　　 树林子草木繁盛的时节，每当走进去，走进树草茂密的腹地，满眼睛的绿色，满耳朵的宁静（也有不洁的声音，但只是隐隐的漂浮，并非直击）……而现在有了大不同，除了这些之外，西北风将颜色各异、形状各异的塑料袋，快乐地挂在树上任其飘摇，没有挂上的就散乱在林地、埂坡、渠沟、路旁……虽然有护林人捡拾、清理，但是新的垃圾仍还是不断涌现：装饰材料的边角料、打碎的玻璃片、大团的塑料薄膜、废旧的门板桌子、电动车电瓶、断砖残瓦、泡沫布、啤酒瓶、衣物鞋袜……这些也在树林里无遮无拦地一一呈现。
　　
　　 十五、树林在冬天
　　
　　 很多日子，树林里都是一片寒霜，人走进去呼出的气都是白的。树林在这个时候，十一月末的早晨，仿佛要比外面更要阴气逼人，手不戴手套很快就僵硬发疼，鼻子尖、耳朵稍直接冷得不敢碰，似乎碰一下就会掉落下来。林地、渠坝和人行道上，布满了柳树叶，树叶压着树叶，最上面大多是柳树叶，表面蒙一层白霜，有太阳光照在上面，小米状的细小颗粒就变得晶莹，那些卷曲的叶片和根根直立的草茎竟有了些许的艺术气息，千奇百怪而杂相纷呈；冷与冻，遁迹匿形，微微的寒风也凝滞不动了。柳树在这里是最晚落叶的一种树，树林里的树叶几乎已经落尽，但街路两边和住宅小区的柳树还在风中婆娑，有时骤风撩起它们黄绿的头发，就见有纷纷扬扬的叶片在飞舞，那景象如同被惊扰的一个个马蜂群，此起彼落。可见，柳树这种植物，只要有一点热度，它即可能将绿色渲染到极致，怪不得古人送行亲朋，素以折柳当赠，此为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美好祝福。
　　 这时的树林子，树干光秃秃的，喜鹊并不在枝头栖居，三三两两在地上漫步，麻雀也不在枝头打闹，成群地从这块地飞向另一块地，它们一向机警，不像喜鹊，走近了也只是懒懒地离开几步。我进入树林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同时在窄窄的渠坝上扭扭捏捏地快走，活动活动腰腿，保持一份通常走路的平衡。今天没戴手套，没戴护耳帽，冷得我都要返转回程不想再走了。可是就在犹豫的功夫，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前方十多米的林地空间里，那个曾经是束发人夜宿的树叶堆活动起来，先是两只手，接着是胳膊，其后是蓬乱的脑袋，再后是穿了半袖衫的肩背。这让我大为吃惊。这片领地只能属于束发人，它还会有别的人“入侵”吗？轻轻地走过去，果然依旧是束发人，他咳嗽了一声，不慌不忙地穿衣服。前几日没见他，想着他应该去了更好的去处。然而可是，他怎么就舍不得这个地方呢？我稍作停留，装作没事人似地，慢到不能再慢地离开，但是眼睛不忍作别，总往束发人那里看去。那个树叶堆成的“巢”，是束发人搭建的，不像街路边树杈上的鸟巢，那是美化景观的人用细细的铁丝编织的，曾见过一个巢里有鸟，也许是暂时飞落进去休息的。
　　 我距离束发人越来越远，虽然树草扶疏，但终将被挡住了视线。树林东面高亢的舞蹈音乐传来，震耳欲聋，其实是在百米开外，可是铿锵的节奏就在耳边跳跃。无遮无拦的冬日，不知道这些晨练的人作何感想，为什么要那样将自己的行为强加给别人，肆无忌惮，且又霸道恣为。人性的粗劣和愚昧往往是一个群体共有的。我想他们即使是不看书不读报，电视该是要看的，该是能够知道一点文明、一点环保知识的；可是他们不知！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样的大声喧嚣的目的是为了招徕更多的参加者，但凡参加者都需缴纳一定的月资费，据说健身的场地是组织者“承包的”。如此看来，这同市商的街头广告是一致的。不同的是，这里是城中绿地。这又不竟让人想起时下的某些著名景点、景区，商业势头远远压过了“赏心悦目”，花钱进去，仿同就是在吃苍蝇。
　　 这个城中的树林，不知前途若何，我只知道夏天的时候，由于树木的繁盛葳蕤，大量的噪音会减弱、会被消解一部分，而冬天，它们是赤裸裸的、无孔不入的。就目前而言，行走在树林里，无疑于行走在街市，只是空气还是要比街市好出好多去。于是，这个树林，我还是要来，不是每天，但却是时常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