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谁家的父母会甘心情愿地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养活成人的亲生闺女嫁给人家去当个续房？山沟里的大姑娘难道就不是美丽的凤凰吗？
　　 司马祖两口子自从看出郝大方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大局长，整天没脸没皮地追求他们的大女儿司马燕之后，心里头当然很不高兴了，可他们两口子说又说不了胆大包天的司马燕，管又管不了心思缜密的司马燕，又担心害怕这个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女儿吃了亏，给家里丢人现眼。
　　 司马祖一天到晚少言寡语，活像个霜打的萝卜，蔫儿巴叽的，没点精神头。司马祖的老婆几乎是天天都要仰天长叹：“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怎么就养活出了这么一个不争气，不知好歹的傻闺女呢！”
　　 司马祖两口子让怀了春的司马燕给愁坏了，弄得两口子满嘴上都烧起了一个一个的大水疱，
　　 那段日子，郝大方再装模作样地来到司马祖他们家门头问寒问暖的时候，司马祖两口子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发自心底的对他那么热情，那么殷勤，那么敬畏，那么好客了。
　　 郝大方心不在焉地再和他们两口子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的时候，他们两口子也是小心翼翼地坐在门头里陪着笑脸，啊啊呜呜地应付了事。
　　 司马祖两口子谁也不敢公然地来得罪郝大方这个有权有势，本事通天，说话谦虚，做事通情达理的大人物。两口子谁也不敢轻易地拉下脸子来给这个大人物看，一肚子的火气只能憋闷在心里，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等到郝大方从他们家的门头里走了之后，再把满肚子的火气撒在司马燕的身上。
　　 那段日子，司马祖两口子只要大老远的看见郝大方下了小轿车，向他们家门头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就堵得慌，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司马祖两口子的脸上还不得不强装出一丝笑容迎上前去，虚心假意地把这个大人物让进门头里倒茶、递烟的客套几句话，心里头却巴不得这个给他们家惹来这么多闲话的大人物，赶紧滚蛋才好。
　　 那段日子，南菜市场里的那些小商小贩，一个个的都好拿着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尤其是那几个平时就喜欢和人家斗嘴打架的泼妇娘们，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只要瞅准司马燕不在门头上，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司马祖他们家的门头旁边，仨一群，两一伙地凑在一起喝丸子汤，坐在那儿挤眉弄眼，指桑骂槐，说些难听的下流话，一个个的还要可着她们的破嗓子，大声地喊叫着给司马祖两口子听。
　　 几个生性好事，出了恶名的泼辣娘们，在司马祖他们家门头旁边弄了那么几次之后，就窝囊得司马祖他老婆连萝卜丸子都不敢炸了，整天躲在家里哭鼻子抹眼泪地数落司马祖和司马燕。
　　 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让郝大方和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司马燕给弄得在南菜市场里已经抬不起头来了，他们家的水果生意也跟着淡了不少，愁得司马祖的脑袋上那是眼看着长白头发，气得司马祖整天唉声叹气地责怪他老婆管不住大闺女，骂他老婆没用。
　　 郝大方不上南菜市场的门头里去了，可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司马祖他们家里来坐一坐，围着司马燕腻腻歪歪，嘻嘻哈哈地说话。司马祖两口子还得要勉强地装出一付挺高兴的样子，还得要陪着一脸虚伪的笑容，给他倒热茶，递香烟，客客气气地伺候着这个三天两头就给他们家送来一些礼物的大人物。
　　 司马祖两口子几乎每一回等到郝大方从他们家里走出大门，小轿车开走不到三步路远的时候，就要变脸，不是站在院子里，就是坐在屋子里，嘟嘟囔囔地骂郝大方。
　　 虽然司马燕也回回不甘示弱，但她大都还是笑呵呵地送走她的情郎之后，就不管她父母嘟囔什么了，她往往是很麻利地钻进里屋里和她的妹妹司马英说些私房话去。
　　 司马祖两口子每次嘟囔司马燕的结果，不是看到司马燕的白眼球，就是让司马燕给堵得说不出来一句话来。他们两口子常常是嘟囔完司马燕之后，一个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使劲地抽闷烟，另一个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喝茶水，各自憋一肚子的闷气，再闷闷不乐地去睡他们那一夜多梦的噩觉。
　　 司马燕还算是个挺孝顺的女儿，基本上很少针锋相对地跟父母面对面的大喊大叫。可有一天晚上，她实在是忍受不了父母的穷叨叨了，就理直气壮地站在屋子中间，朝着父母开了火：“您们听好了，既然您们都不喜欢这个人，干啥还要对他这么客气？明天晚上再来的时候，干脆就把他赶走好了！别等到人家走了就拿我出气，我受不了啦。今天我就正儿八经地告诉您们，如果您们再这样闹下去，明天我就搬出这个破家和他一块同居去，我看您们能把我怎么样！”
　　 司马祖两口子确实是拿他们的大女儿没有什么好办法，谁让他们这个宝贝闺女的心打小这么高，这么野了。谁让他们这个宝贝闺女的心眼子越来越这么邪乎，越来越这么诡秘了。
　　 司马祖自从明白了他大女儿的心思之后，亲耳听见司马燕兴奋地跟他说，郝大方把他们一家人的户口从村子里迁到城里之后就给她姊妹俩安排工作，以后还要给她弟弟司马军安排工作。司马祖高兴的那是连觉都睡不着了，可他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敢相信他大女儿所说的那些话会是真的。
　　 有时候，司马祖在心里头不由自主地就琢磨，咱们司马家里搭上这么一个亲生闺女，如果真的能换来一家老少在城里这种大工人过的富裕生活，过上大工人的舒心日子，那也算是一件挺合算的买卖，也不算是吃了什么太大的亏，反正闺女大了都得要嫁人的，大闺女嫁了这么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主儿也算行了。
　　 司马祖的脑筋只要是转到了这儿，郝大方晚上再来到他们家的时候，拿不拿什么礼物都不打紧了，司马祖就会格外地对郝大方热情了许多。郝大方走了之后，他也就不再给司马燕脸色看了，也不再找他老婆的事了。
　　 有时候，司马祖寻思寻思自己的那些自私、可恶、卑鄙的想法，心里头就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就会觉得自己的心眼太肮脏，太龌龊，就会暗暗地责怪自己不该连亲生闺女都想着来算计，就会感觉着挺羞愧，就会惶恐不安地睡不着觉。
　　
　　 第十二节
　　 郝大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市委书记就张狂，他做人、工作，这些年来一直都还算是挺谦虚，挺低调，挺活泛的。他不管是在哪儿遇见市里的哪一个市级领导，还是哪一个部委办局的官员，他都是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先是满面笑容地朝着人家表示恭敬了。
　　 郝大方信奉他父亲口头上常挂着的这么几句话：“人大不值钱，马大才值钱。为人处事要热情，要实在，要活气，要克制私欲。工作要学会适应领导，适应社会大形势，不能呆板，不能教条，不能犯经验主义。”
　　 郝大方不仅仅是和上级领导说话的时候恭恭敬敬，就是平时和同级的同事们说话的口吻，也是和和气气的，从来不轻易地朝哪个人发脾气。
　　 郝大方喜欢揽一些对自己有好处，有利益的闲事，会送顺水人情，还会办理社会上那一些合法不合理，合理不合法的小事情，而且从来都没有给自己惹过什么大麻烦，也没有给他的父亲添过什么大心事、大乱子。
　　 郝大方疼爱、呵护妻子那真是发自心底的，就是他喝醉了酒，想做爱的时候，心里在急迫，也从不鲁莽。他每一回做爱之前都是抚摸、挑逗得司马燕面红耳赤，全身发热，这才赤膊上马作战。他每一回都把司马燕酣战得浑身颤抖，全身的骨头节都酥软了，酣战得他自己筋疲力尽，这才翻身下马，下床去端来一盆温水，清洗完妻子和自己的下身，用毛巾搽干净，这才从新上床搂着软绵绵的，娇媚的小妻子，美美地睡上一大觉。
　　 现在不能说郝大方已经是个腰缠万贯的大款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是个什么清廉的小官吏，因为光是他这些年来的一些灰色收入，就已经足够他和司马燕大手大脚地消费一辈子的了。
　　 郝大方比他老丈人司马祖小不了几岁，每天到司马祖他们家里，满嘴爸爸妈妈喊的那个热呼劲，虽说是让别人听着有些肉麻，可他喊的倒是挺亲切，挺真诚的。
　　 郝大方和司马燕热恋不到半年，他就把司马燕他们一家人的农村户口全都给迁移到城里落了户，让司马祖他们家全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他和司马燕还没有举行婚礼，就把司马燕给安排在市煤气公司，把司马英安排在市园林处，而且还都是坐机关的体面工作。
　　 那段日子，司马祖两口子只要看见大闺女女婿进了家门就立马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问寒问暖、知冷知热的献殷勤。他们两口子对待郝大方就像下人对待主人似的，那种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神色、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那种肉麻的语言和虚伪的谄笑，刚一开始的时候，弄得原本脸皮就比城墙都厚的郝大方都不好意思。后来时间常了，郝大方也就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也就自然了，也就坦然了，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司马祖两口子的热情服务。
　　 司马祖两口子觉得他们伺候这个真有本事的大闺女女婿是一件十分荣幸，十分骄傲的事情。两口子只要两天看不见大闺女女婿到他们家来吃饭，心里就不得劲，就慌慌的不得了，就得要三个电话，两个电话地喊郝大方和司马燕回家来吃顿饭不可。
　　 郝大方找了一家建筑队，象征性地花了点钱就把司马祖他们家那处老房子给拆了，连院子里那颗不吉利的老槐树也给连根拔掉了，重新盖了一处明四间暗八间的大瓦房，外带两间配房，一间大门头。
　　 新院子、新房子刚刚盖完，司马燕就把南菜市场上那间门头给转让了出去，已经有些社会身份的司马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自己的父母做买卖水果，炸萝卜丸子，烧丸子汤的生意了。
　　 司马燕借用郝大方的社会关系网络，给司马祖他们家赊来了一些烟酒糖茶和日用百货小商品，让司马祖两口子不出家大门就做起了挺体面的小生意，让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彻底地再也不受南菜市场上那些小市民的窝囊气了。
　　 那段日子，兴奋得司马祖常常悄悄地跟他老婆说：“开门头不用自己掏现钱，坐在家里先用人家的货物给自己挣钱，这种买卖，天底下都找不着，咱这个大闺女，真是太有本事啦。”
　　 郝大方整天把可人的小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疼爱得让人看着都眼热。有时候，在司马祖他们家的饭桌子上，他都是一只手端着饭碗，一只手拿着小饭勺子，一口一口地喂撒娇的司马燕吃饭。他和司马燕日常生活里的这一些细微的小动作，让司马祖两口子看在眼睛里，乐在心头上。
　　 司马祖经常寻思着，如果我不是到城里来讨生活的话，就是打着一万个亮亮的红灯笼，就是天天对着王母娘娘磕上十万八千个响头，也不可能找到像郝大方这样有地位、有权势、有本事、有金钱，会来事，体贴人的闺女女婿。
　　 司马祖现在只要是清闲下来，想想他们家里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就乐得拢不上嘴巴子。只是有的时候，心里感觉着对不起漂亮、聪明、伶俐的大女儿，感觉着这种富裕的小日子来的太突然了，来的太快了，感觉着有点不踏实，感觉着有点不是滋味，感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得劲。他闲着没事就好琢磨来琢磨去的，可就是没有琢磨出一个什么道道来。
　　 那一天夜里，司马祖从梦中醒来，忽然间琢磨到了，他们一家人在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所发生的这种戏剧性的变化，是他老祖宗积的阴德，是他老祖宗显了灵，是一种返祖现象。他们家的老祖宗司马懿、司马昭、司马迁……本来就都是朝廷里的大官，本来就都是大户人家，本来就都是上等人，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司马祖过了一段富裕而得意的小日子之后，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们家里不只是司马祖的心里安宁了许多，就连司马祖他老婆那张紫茄子似的老马脸，也天天都洋溢着红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