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左岸阳光】活,怎么着(小小说)
都市的太阳隐入西边的云幕后面去了,因为即刻就要见到她的月亮情郎,所以化了些艳妆,披上了彩霞的裙裳。
秋虹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去欣赏什么夕阳与月亮约会的景观,她曲腿坐在大厦旁边路口的一堵围墙下,用细细的嗓音叫着“擦鞋,擦鞋”。她的身边除了擦鞋的小木箱之外,地上还放着一双金属拐杖。傍晚的街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却没有人停下来让秋虹擦鞋,她扬着一张茫然的脸,自顾自地叫喊着,眼里分明含着一抹湿润的光泽。
这是秋虹第一天擦皮鞋。在此之前,她是个“游的佬”,也就是像许多下肢有残疾或不残疾的人那样,驾着一辆机动三轮车,在大街小巷转悠拉客的那种营生,每天多少赚几个钱也就算没白跑。秋虹原来在四川山区的家里靠两只手抓着双脚在地上磨蹭着移动做点轻微的家务活,自从丈夫患了骨髓炎截肢以后,家里就断了生活来源,虽说村里每月发给他们几十元的困难救济金,还是没有办法供孩子上学。所以秋虹与丈夫商量,把孩子交给父母看管,向亲友筹措了一千块钱,夫妻俩一爬一爬地来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买了一辆旧的三轮车,秋虹当起了“游的佬”,老公则每天坐在隧道口旁摆摊给人看相。
在这个连口水都不能随便乱吐的城市,怎能容得下三轮车拉客四处游逛呢?这就注定了做这类营生的人总是像城市“游击队”一样地见了穿制服的人就躲,他们采取的是一种你进我退,你走我飞的营业方式,成了都市里一种猫鼠嬉戏的另类景观。秋虹和她的同行们常常在惊险过后发出会心的笑声,不知道这笑声里面到底是开心的调侃,还是酸心地自嘲。她觉得只要能赚钱,只要不被交警抓住,担点惊受点怕也没有什么,谁叫自己是生在偏僻山区的残疾人呢?
秋虹的梦并没能持续地做下去。就在十天前,她拉着一个外地来此旅游的女客走在一条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交警的巡察车拦在了她的前面。交警要她将车开到交警大队去,她死命不肯,交警就把她的三轮车挂在巡察车后面拖走,她用双手死死地拽住三轮车的车架,自己的身子在路面上磨,巡察车开出去十几米远了,秋虹的双脚磨得血肉模糊还不放手,最后交警停下车,强行把她拉开,送到派出所,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她关押了五天。
从看守所里出来,秋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交警要回她的三轮车。接待她的人见她是个残疾人,答应把车还给她,可是正当她要去提车的时候,交警队长叫住了她:“不行,你必须交齐一千块钱的罚金才能取车!”她呆呆地望着队长,哀求:“你行行好吧,我和丈夫都是残疾人,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队长板着面孔,没有商量的余地。后来,另一个交警说那就减伍佰,交伍佰吧!秋虹默默地摇着头,忍了好久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她连伍佰块钱都没有了,她的三轮车也只好留在交警队里。
秋虹决定去擦皮鞋,她要尽快赚足伍佰元钱,去取回她的三轮车。
秋虹用手捋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头发,嘴角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
夕阳如血,在秋虹的脸上抹了一层鲜奶油一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