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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严三轮


作者:范雪强 布衣,247.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32发表时间:2014-12-11 07:40:08

“我这一辈子,就认定两个伴侣。除了我老婆,就是这座下的三轮。”这句话出自我们乡镇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三轮车师傅之口。因他姓严,跑了二十几年的三轮出租车,所以乡里人都称他为“严三轮”。
   在我们的小乡镇里,是没有什么的士、计程车之类的出租车的,但是要进村子,路远的很,没车不行,所以就有了摩的与三轮车出租。这些跑出租的,无论春夏秋冬、闲月忙月,整天在街上等着那些需要车的人,以省他们的脚力,然后不论烈日暴雪,风里雨里都一样跑。严三轮这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最典型。大概在五年前,我那时还在读初中,每次放学回家,总是要坐三轮的。三轮车在我们在我们那里还有一种俗称,就是“麻木车”。人坐在上面,整个身体会震得酥酥麻麻的,坐的时间久了,下车时就感觉身体软绵绵的,因而得名,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严三轮的。
   我怎么也忘怀不了那个淫雨霏霏的仲春。三月里,下了好几场暖和的细雨,仿佛特意为春播而降的甘霖。可是有一场雨下得很不是时候,我刚好放学,开始下的不大,我也就没怎么在意。可当我一出校门,“哗哗”地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我一路狂奔,直跑得筋疲力尽才寻了个土墙角去避雨。不知何时,一阵粗重的声音,冲破了潺潺的水声和沙沙的风声,既遥远而又清晰,一种确确实实的刺耳的“隆隆”声,盖过周围一切的声音,犹如在电影中。
   “嘿,小儿子,上车吧。”突然一辆三轮车停在我的面前,前面坐着一个中年人,身材看起来并不高大,但是身板子就像周围的柏树一样,结实硬朗。他肩上披着一件又长又阔的大绿军衣里面是一件毛背心,那种气度显得傲岸而又和蔼。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不言而喻的激动的神情。
   我毫不犹豫地上了他的车,一路上他同我无休无止地缅怀起他自己的往事,谈论起他开三轮的生涯史。我开始觉得他这个人还挺有趣的,也凑合着他说笑。到村口时,我问他收多少,他说:“本来这七八里路应该收你十三的,看你是个老实的学生,收你十块的了。”他总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顿时显得苍老了许多。我给了他钱,他缓缓地接过,忽然一本正经地冲我说:“小儿子,好好读书,才能走出这穷酸小村去。要是真读不下去,将来不妨跟着我开三轮得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他,他不禁“呵呵”一笑,说声“走了”,就调转车头了。我也只是莞尔一笑,默默行在风雨中,看着他的车影远去,还有那响彻云霄的车音也渐渐远去……
   我不是一个画家,但撷取美好的片刻,是我的心愿;我不是一个作家,但记录瞬间的感动,是我的习惯。往后,我几乎每次放学都坐严三轮的车,渐渐地我们也十分熟了,什么都谈,天南地北,大到国家时势,小到家庭琐事。
   家乡的石子路凹凸不平,像是铺在河面上,坐在车上一路颠簸,车子就像纸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我头晕目眩地,脑中仿佛形成了一阵龙卷风,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很快就塞满了我整个脑袋。炎热的夏天,地面像是东北人烘过的炕板一样。严三轮买来两支冰棍,同我一起坐在树荫下乘凉。
   “小儿子,今年一上头,我就不会再跑三轮了咧。”他突然冲我说道。
   “为什么不跑了?”我满脸疑惑,像个小孩子一样,渴求得到大人的回答。
   “哎。现在搞小工的,从原来的每天八十到一百现在都涨到一百二了。农民的谷价在涨,工人的工资在涨,就俺们这跑三轮的还是薄薄两三张。最可恨的是那个油价跟放在咯吱窝里的温度计一样只升不降。”他说的有些激动,脸颊不知是被太阳烤红的还是因为过激,红得跟树上熟透了的毛桃一般。
   “那你为什么不把价格适当涨一点?”
   “你不知道啊。现在的人只知道自己的难处,谁会将心比心地来体会你的难处。你说我这跑一趟的路费涨点吧,别人说你黑心,活宰人;你说不涨吧,自己又吃亏。整天坐在车上等,时间也耽误了,还患了个坐骨神经,真是不想干了。”
   “那你以后干什么呢?”
   “回家老老实实种田呗,我打算把以前租出去的田都收回来。只是可惜了我这张老三轮,它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一辆,风风雨雨,整整十二年了。我这一辈子,就认定两个伴侣,除了我老婆,就是这座下的三轮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它荒着的,有顾客需要的话,我还是会跑。你也可以打我电话,我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去,价格我不跟你涨,不管别人跑多少。”
   我高兴地笑了,取出纸笔记下号码,小心地藏进了包包里。
   我记得那个炎热的下午,我们聊了许久。其实,人之相惜惜于品;人之相敬敬于德;人之相交交于情;人之相信信于诚。那么,我和严三轮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后来,我到城里求学去了,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当然坐三轮的次数也少了。渐渐地,我好像真没有再在乡镇上看见严三轮的影子了,看见他傲岸地坐在车上,叼着烟,露出和蔼的笑容。我也便很少租车了,通常回一次家,都是让父亲骑摩托车来接的。每个人的世界都不断地有旧人走出新人走进。再后来,我的记忆库不知何时自觉地便将关于严三轮这人的事给筛选掉了。
   又是一年夏至日,一次期末后,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无意间从包包中抖出了一张邹巴巴的纸条,我轻轻展开一看,上面记的居然就是严三轮的电话号码,我脑中的记忆马上又如重新燃起的篝火。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这个人了吧,今日回去一定要再一次坐他的破三轮。
   我怀着激动心情从城里搭车到了镇上。镇上的街道口依然停满了摩的与三轮,像是待售的骏马,耐心地等待着拥有伯乐之慧眼的乘客。我到处索寻着那张熟悉的脸,未果,我坐到树荫下,嘴里含起了根冰棍,这才想起严三轮是早已没干这行的了。于是我拨通了他的号码,响了半天才有人接,未等我说话,那边就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声音仿佛有些嘶哑、有些沧桑:
   “喂!哪位?”
   “额,我想……我找一下严师傅。”我一时吞吞吐吐、不知所措了。
   对面没有回应了,然后马上就听到一阵“嘟嘟”的挂机声。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又看一遍号码发现没错又重新拨号,这回响了半天居然没人接了,我在无奈之下感到一种如失珍宝的失落。我走到又一个开三轮的师傅面前,他正在打盹,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噗噗”的声音,我叫醒了他,他使劲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伙子,上哪?”
   “不忙,不忙”,我边应和着边从怀里掏包烟来,“师傅,抽根烟,我向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你说”,他很客气接过烟,“这镇上的,我跑得多,路子熟,没什么不知道的。”
   “你知道你们同行间有个外号叫‘严三轮’的么?”
   “他啊,这个家伙,他我知道!”
   “他是不是没跑三轮了?”
   “哎息,人都死球了,还跑什么三轮。”
   我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如抽了筋一般僵化了,如耳边打响了一个晴天焦雷,震得我心里一阵酸痛。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开春时。他本来都有两年没跑了,可是接了个老顾客的电话,又兴冲冲地接人去。本来就有坐骨神经,不在家好好养着,偏偏要出去跑,冰雪刚化,路又滑,不想翻车了,当场就死了。”
   我没有答话,只是脑海中一幕幕浮现着严三轮披着大绿军衣在风雨里辛苦奔波的样子,还有他那在树荫下吃着冰棍憨笑着的神情……直到我指间的烟头烫到了手指我才醒过来。
   “唉,严三轮这人就是太过慈爽了,跑了一辈子三轮不仅没弄到钱享受,还弄了个病害自己丧了命。这人都是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而从别人的眼泪中结束的,可别人的中间是享受,而他却是痛苦的忍受,真是划不来……”
   岁月是这样侵蚀着严三轮的生命,但我不希望严三轮的笑脸会随着时光的年轮在我的记忆中被羽化,于是我再次坐上三轮车,享受着身体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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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少年到成年,主人公以自己的对严三轮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疏离和想念的过程,见证了严三轮作为一个三轮车夫,作为一个本分好人的这个朴实与热诚,同时也把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生活展现于作品之中,作者对严三轮的了解是客观的,并且充满一份莫逆之交的温情,情入笔端,但使得文字真实而生动。欣赏。【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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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12-11 07:41:44
  作者以严三轮的生活带出普通百姓生活的艰难,以悲悯之心入文,感动。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1 楼        文友:范雪强        2014-12-11 08:26:43
  感谢编辑赐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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