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区的几栋楼刚刚竣工，装修大军就在院里开展了宣传攻势，老姜带着一帮人也在装修大军里。老姜今年五十出头，那满头的风霜里载满了他的阅历，睿智的眼中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眉头上已经有了沟壑，好像他走过的坎坎坷坷路，他干了一辈子木匠活，是一方有名的好木匠，近几年，他走出了家乡，和一帮人在城里干起了装修，又学会了瓦匠，干起了全套装修，铺地砖、室内装修一条龙，他在装修市场拼搏了多年，有了丰富的装修经验，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会拉拢住户，有的住户对他的印象不错，好些活都是冲着他来的，因此，他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这六个河南装修工的领头羊。
　　 现在，装修市场越来越不好干，装修公司越来越多，和他们马路装修的成鼎力之势，装修公司有着雄厚的实力，从设计到推销、采购、装修形成了全方位服务，符合人们装修的口味。装修公司在日益垄断市场，精装修的成品房也开始出现，还有许多南方人由于做工精细，也在和他们抢占着市场，他们这些零散的装修，面临着失业的危险，老姜越来越感到有了危机感，他想：转眼间，在这个城市已经混了好几年了，只有麦收和过年才能和家人团聚团聚，也好，等在这个城市再干上几年，等没了市场，赚足了腰包的钱，回到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亲热亲热，走遍天涯海角，最亲的，还是自己的家乡啊。
　　 老姜在院子里反复向住户推介着自己，终于拉到了一个装修活，经过客户的讨价还价，买卖做成。有了活干了，大家信心百倍，晚上，老姜和他们在一个小饭馆里喝起了酒，矮个子小陈，机灵的豹子，老成的老薛，还有调皮的二蛋，最小的胜利加上老姜，六个人推杯换盏，喝的面红耳赤。因为这是在这个小区接的第一个活，老姜反复叮嘱他们，这第一个活是在院里打开名声的关键，大家一定要对装修的质量精益求精，要想在这个小区站稳脚步，一定要把这个活干好，成为样板户，让院子的住户看看，有了第一个活，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到接的活多了，大家分开两班，到那时，挣得钱就多了，每个人分的钱也会多的。
　　 在城市呆的久了，不免会想起家人，小陈刚刚结婚，想起了妻子，豹子的老婆领着两个孩子在家里，儿子该上学了，家里等着用钱，二蛋的老婆马上要生产了，胜利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马上准备结婚了……他们六个人只有老姜和老薛年龄大些，家里稳定些，可他们也想家啊，老婆、孩子、家是他们心头的梦想，做梦都会梦见她们，唉，只有多挣钱，才能圆了他们的梦想，回家和老婆团聚。
　　 老姜给大家鼓劲：多挣些钱，回到家里，给老婆孩子买些好东西，好衣服，搂着老婆睡觉，好好和家人开心开心，有了钱，就会有一切……他们仿佛听到了老婆“咯咯”的爽朗笑声，脸上溢满幸福，点钱点到手发麻，那美妙的感觉都在酒里了，一杯接着一杯……一直喝的天色大晚。那天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他们往前走，月光围着每个人的头部影子，跟着他们往前走，每个人只能看见自己的圆光，无论他们的头怎样东倒西歪，鄙陋粗俗，圆光始终不离头部的影子，反倒一直跟着他们，一刻也不放松，仿佛他们的梦想，时刻伴随着他们，把他们弄得常美丽。等到后来，好像这些左右乱晃的情形，成了圆光固有的动作，并且他们喘得气，也成了夜雾的一部分，而景物精神，月光的精神，大自然的精神，也好像和谐地和酒的精神混合起来了。
　　
　　 2.
　　 经过一夜的好梦熏陶，第二天，老姜领着自己的装修大军赤膊上阵了，随着切割瓷砖的切割机声音，紧张的各项工作有序地开展了，老姜和老薛做监工，指挥着四个年轻人，粘瓷砖，贴墙砖，几天后，地面的活干完了，住户很满意，称赞河南人就是实在，干出的活既干净利索，又漂亮大方，得到了住户的夸赞，老姜他们干的更带劲了，紧接着，又是木工活，电锯声又拉开了墙面装修的序幕，又是紧张的忙碌，老姜为了赢得住户的好评，尽量替住户着想，力争做出来的活既让住户省钱，又让住户满意，还得保证装修的质量，又是一阵紧张的工期，老姜不断提醒干活毛糙的二蛋注意质量，在老姜的提醒下，二蛋也是小心翼翼地在干着自己的活，在大家的齐心合力下，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忙碌，终于第一家装修房子按时交工了。
　　 户主验了工，对他们的装修的房子很满意。只见原始毛糙的屋子，经过他们的巧手打扮，涂脂抹粉，变得流光溢彩，金碧辉煌。地面装修的平整，成角成线，无空心砖，墙面整洁，瓷砖平稳，木工活做的精细，美观大方。住户心满意足，很快按照约定给了他们工钱。
　　 老姜他们不仅在小区里淘到了第一笔佣金，而且，这个住户装修的房子也成了老姜他们的样板房，很快在小区里得到了好口碑，大家争相到他们装修好的住户家里参观，老姜领着住户们挨个给他们讲解自己的工艺，称自己的工艺是当前一流的，只有他们的装修，才称得上是先进工艺，领导着装修行业的前锋。
　　 无论你信不信，老姜他们的活在那里摆着，那可是铁打的事实，谁也否认不了的。装修好的住户对老姜他们一帮人也是赞不绝口，看的人们也是点头称赞，加上老姜的三寸不烂之舌，说的住户们连声称赞，夸不绝口，春风满面。
　　 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老姜他们接连又接了两个活，后面还有人在排队等着，为了尽快赶工期，老姜把自己的人马分成了两班，自己带领小陈和豹子三人在一家，老薛带着二蛋和胜利在另一家。
　　 晚上，他们几个人又到小饭馆里喝起了酒，第一次分得了钱，后面的活排的满满的，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心里高兴，酒喝得也痛快，几个人喝得满脸通红，猜拳行令，欢声笑语中，斟了一杯又一杯，酒精的威力和胜利的喜悦充斥着他们的头脑，他们的话也多了，酒喝的格外痛快。
　　 老姜说道：“我提醒你们，不要光顾高兴了，要想多挣钱，必须保证质量，在小区里彻底打开局面，干一家，成功一家，人家才肯用咱们，我提议，咱们两家比一比，看看谁在这个小区接的活多，谁挣得票子多，来个比赛好不好？”
　　 “好，”几个人几乎在异口同声地说着，一起举起了酒杯：“为着我们的票子多多的，干杯！哈哈……”
　　 小酒馆里，弥漫着几个粗野汉子的笑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喝完酒，摇晃着走出餐馆，遥望着城市里高楼大厦中的万家灯火，他们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不知那个房子的主人，正住在他们装修的房子里，温馨地享受着浓浓的亲情，他们给绚丽多彩的城市增加了幸福感，在这个城市里，他们同样感到了幸福。
　　
　　 3.
　　 干活的时候开始了，老姜带着小陈和豹子来到了一家住户家里。这家的男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早早地等在了家里。老姜一看到这个中年男子，心里有个亲近感。中年男子慈爱的脸上面带微笑，和老姜握手，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把老姜弄得不好意思了，本来挣得是人家的钱，反倒人家客气起来了，忙着和中年男子寒暄着，主人介绍自己姓张，是这家的男主人，老姜对老张说道：“放心吧，张师傅，你的家交给我了，保证给你做出的活既漂亮又省钱。”
　　 老张连声说道：“那是，我看了姜师傅和徒弟们做的活，很满意，才让你们干的，一句话，信得过你们，只要你们干好了，后面院子里的人们都在看着，你们的活一定干不完。”
　　 老姜说道：“那是，那是，你放心吧。”
　　 开始干活了，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老姜在大屋里粘着地面瓷砖，小陈在厨房粘着地砖，豹子在卫生间里贴着墙砖，正在干活的时候，有个中年妇女走进门来，一脸的庄重，严肃的表情不怒自威，一双锐利的眼睛左右顾盼，挑剔的眼光看着他们干活，不用问，这是这家的女主人，老姜抬头笑了笑，着算是给她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接着干活。
　　 老姜正在聚精会神地干着活，猛听着厨房中传出女人声色俱厉的吼声：“这里弄得不行，重新返工。”老姜急忙来到厨房里，只见女人在敲着一块墙砖，老姜忙给小陈使个眼色，小陈连忙把那块墙砖去掉，重新去贴，女人盯在小陈跟前，直到看着小陈弄好，她认为满意为止，才环顾着四周走出厨房，老姜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不一会，卫生间里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你是怎么干活的？瞎着眼干的？”
　　 老姜的心里一惊，忙跑到卫生间里去看，一看，也傻眼了：卫生间里的地面是蓝白相间的瓷砖，铺到地面上的蓝白瓷砖，应该蓝白相隔，色彩鲜明地拼出来一个个蓝或白地砖，形成一个漂亮的“品”字形状的图案，可一看豹子铺出的地面，前面两个白砖的错位了，图案混乱了，已经成不了“品”字形状的图案了……
　　 女主人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气死了，你怎么干的？都是睁眼瞎吗？怎么找了你们这帮笨蛋？”
　　 张师傅忙拉着女主人：“算了，卫生间里是隐蔽的地方，又不在明面，无碍事的，这种粘法本来就难粘……”
　　 女主人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不行，让他们返工，我掏钱雇他们，就是要的保证质量，马路上装修的满大街都是，在哪里找不到，用他们来给我干活？”
　　 老姜一脸的窘态，想不到，干活的第一天就这么不顺利，忙陪着笑脸：“对不起了，大姐，要不我们返工？可这已经贴了这么多了，再返工要浪费很多时间和水泥的，张大哥说的对，反正是在卫生间隐蔽处，谁也看不到……”
　　 “不行，浪费的水泥你们赔，我不管，你们必须给我弄好。”女主人仍在不依不饶的样子，火气很高。
　　 老张连忙把妻子拉倒外面，说着什么，不一会，妻子气哼哼地走进来，瞪了老姜一眼，摔门走了。
　　 老姜歉意地对张师傅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我的徒弟给我出丑了，要不等到算工钱的时候，我给你抛除点损失费，如果返工，实在是太费劲了，再说，还得损失好多料……”
　　 “别说了，不用的，工钱一个子也不会少你们的，姜师傅，我已经做通了爱人的工作了，不追求你们的责任了，接下来的活可得给我干好啊，不能再出差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姜连连称是，忙着吩咐小陈和豹子：“操点心，不要一心二用，哪有你们这样干活的？”两个年轻人满脸愧疚，呐呐称是，低着头不敢做声，专心致志地干起活来。
　　 晚上收工回来，老姜三人和老薛三人同时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老薛谈起了那家的主人很挑剔，活不好干，盯在身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脸的蛮横，干起来活很怵头。老姜给了两个年轻人面子，没有提起白天的事，心里很庆幸，毕竟男主人很通情达理，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两个人都很内疚了，不再让他们难堪了。
　　 一天的不顺利，给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了阴影，晚上，几个人躺在床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神态阴沉，跟害了病似的，月色昏蒙蒙的，暗影更浓了，大自然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心里难过似的。
　　
　　 4.
　　 老姜的装修仍在紧张地进行着，老姜一再嘱咐小陈和豹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再出错了。出了错让张师傅在妻子面前也说不起话了，小陈和豹子牢记了师傅的嘱托，小心翼翼地干着自己的份内活，几天后，地面和墙面的活终于完工了，老姜松了一口气，除了卫生间出了一处小差错外，两个年轻人还算不错，活干的比以前漂亮多了。
　　 这天老姜正在和张师傅边聊天，边干着地面活的扫尾活，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只见这个年轻人白皙的四方大脸，浓眉大眼，长得算帅气，可一脸的阴云密布，目光深沉，眼里含着怒光，嘴唇紧闭，令人生畏，总之，一副凶恶的凌人气质。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着老姜正在干的活。
　　 张师傅见了年轻人，忙打着招呼：“强子，你来了，家里装修的怎么样了？”
　　 那个叫强子的年轻人气哼哼地说道：“妈的，这帮河南的装修工，干的活不咋样，粘的地砖看着毛糙，厨房和水房给我贴的墙砖跑斜了，真他妈倒霉……”
　　 一听年轻人在骂河南人？老姜心里一激灵？莫不是老薛干的那家主人？
　　 强子继续说着：“听说他们和你们装修的是一块来的，我来看看你们这里干活的怎么样？”
　　 老姜的心提起来了，张师傅忙走到强子跟前，说道：“看吧，姜师傅干的活是响当当的，两个年轻人干的也很好，我很满意。”说着，张师傅领着强子走到水房，老姜的心更紧张了，他怕强子一眼看出毛病来，可他跟着张师傅走到水房，心里踏实了，张师傅身子像一面墙，堵在了那片错误的白瓷砖前，只是让强子看着眼前的一片，强子看得连连点头，强子来到厨房，环顾四周，强子又看得满眼羡慕，走出厨房，又看着客厅里的地砖，越看心里越来气，强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毛病来，带着一脸怒气走了。
　　 老姜暗暗叫苦：毁了，老薛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老姜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着张师傅感激地说道：“谢谢您了，老大哥。”这是老姜发自内心的话，是张师傅的机智，是自己躲过了一场难堪。
　　 张师傅说道：“放心吧，老弟，我不仅让他现在看不出来你们的错，将来谁也看不出来你们的错，水房出错的地方，我放上洗衣机，正好挡在那几块出错的地方，谁来到家里也看不出来的。我跟老婆也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