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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雪霏霏二十 远离尘嚣


作者:鲁芒 进士,10218.5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92发表时间:2009-05-22 22:38:38

雨雪霏霏二十 远离尘嚣 二十远离尘嚣?
   方云汉驱车离开温泉,把车插在河边,独自在那里徘徊。他希望杜若那窈窕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不住地环顾着周围,然而哪有她的踪影呢?“天地如此之大,你叫我往哪里去找呢?”他真有些埋怨她了。?
   他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紧蹙眉头,判断着杜若可能的去向。回凤山县,可能性很小,因为她没有可寄居的地方;去Q县,也不可能,她没有那么多路费。那么,她到哪儿去了呢?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不觉太阳西斜。如果白天找不到她,那晚上就更困难了。?
   有那浣衣女伴来到河边,他便兴奋一阵子,幻想着其中有杜若在;有涉水过河的村姑在他视野里出现,他也要仔细打量打量,看是不是他的恋人;偶尔传来挖野菜的少女的笑声,他也要激动很久,怀疑是杜若在笑。然而,他一次一次地振奋,却又一次一次地失望。最后他简直绝望了。?
   “云汉!”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银铃般的声音。?
   “杜若!”他倏地转过头去,欣喜若狂地喊道。?
   果真是杜若。方云汉向她张开两只有力的胳膊,可马上又缩回来,说:“可找到你了,杜若!你是从云彩里掉下来的吗?”?
   杜若“格儿格儿”地笑着,靠近了方云汉;二人一起坐到草地上。?
   狂喜之后,方云汉问杜若道:“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天亮以后,我到红土岭上头玩了一会儿,然后到镇上买了点吃的,又上了红土岭,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几个小时。回到温泉,一位老大娘告诉我说,有一个青年找我,长着连鬓胡子。我估计是你,就到处找你。转来转去,转得我腿都发酸了,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杜若生气地诉着苦。?
   “还说呢,你知道我急成什么样子?从三姐家出来,我一天就跑了几百里路。幸亏青鸟镇旅馆的那位好心的服务员,要不是她提供了线索,我就只能大海捞针了。”?
   “那人怎么知道的?”杜若问。?
   “她跟你一块儿洗过澡。”?
   “那太巧了。”?
   接着,方云汉把昨天一天的奇遇,从头到尾讲给杜若听,就像讲传奇故事一样。河里潺潺的流水也打起漩涡,好像被云汉的故事吸引住了。?
   “我还不了解,大名鼎鼎的方云汉,原来还是个情迷呢。我要是真死了,你怎么办?”杜若故作讥讽地说。?
   “当时,我的的确确那么想过。你要是真有不测,我也就结束我这生命算了。”云汉十分认真地说。?
   “世间有好多男子,看起来气吞山河,实际上却是些情种。项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可对虞姬那么钟情;唐玄宗也算是个有为的皇帝,却如醉如痴地恋着杨贵妃。”杜若好看些杂书,谈起话来就像很博学似的。?
   “那是些什么东西!那些帝王们,不管有政绩的,无政绩的,他们爱女人,其实是为着淫乐,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情。他们是被宠妃们的姿色吸引住了,就像一只雄鸟被雌鸟美丽的羽毛、动听的叫声吸引着,这跟爱情毫不相干。”?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什么?”杜若发难道。?
   “这……我当然也喜欢你那美丽的羽毛了。你说话的声音也像鸟鸣那么婉转,也吸引着我。可是,我更喜欢你的是——”?
   “是什么?”杜若急问。?
   “说不清楚,反正是看着你好。”方云汉说,“那么,你喜欢我哪一点呢?如果说我是一只鸟的话,我也只是一只鸭子,样子不好看,叫起来也不好听。”?
   “男的就是男的,男的就不应该像女的一样细皮嫩肉的。他应当是一棵傲雪的苍松,不应该是一朵供人赏玩的花。”杜若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女的呢?女的也不应当仅仅是供男人欣赏的花儿,她应当是一棵德行高洁的芳草,像你的名字——杜若,不就是一种芳草的名称吗?”方云汉也表白了自己的看法。?
   斜阳暖烘烘的照射着河边绿油油的芳草地,空气中浮动着清新幽微的草香。他俩都把目光投向了淡青色的远山,各自陷入了沉思。?
   “云汉,你读过《简爱》吗?”杜若突然问道,看她的神态,她好像刚刚从十九世纪的英格兰荒原回来。?
   “看过,可是看得很粗,只了解个大意。”云汉答道。?
   “这本书,我在上初二的时候就读过。当时,我感到很奇怪,像简爱这样一位有德有才的女子,为什么偏偏爱上了其貌不扬的罗切斯特先生。上高中以后,我才慢慢地理解了,她爱的是罗切斯特那深刻的思想、优雅的气质,爱的是他那豪爽的性格。”杜若说。她用一双美丽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云汉,不时地眨一下,长长的睫毛也跟着抖动。?“照这样说,我原先是错怪简爱了。我一直认为简爱与罗切斯特的婚姻好像搀进了财产因素——罗切斯特是个大富豪。”方云汉说,“因此,我从来不敢跟罗切斯特相比,我的家庭一直是贫苦农民,解放后经济地位也没有提高多少。”?
   “越穷越革命嘛。”杜若用揶揄的口吻道,河里的漩涡也随之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革什么命?”方云汉有些羞愧地说,“不管上边给我们戴什么高帽,我从开始造反,一直到现在,始终没有被人看得起,我从来也没认为我有什么地位。”?
   “这我早就旁观者清了——不过,只要两人心心相印,什么社会地位,什么穷富,都应该排除在外。”杜若深情地望着方云汉说。她轻轻地向他挪动了一下,用少女的柔情抚慰着她。?
   杨柳风轻轻地吻着他们的双颊,小心翼翼地掀动着杜若的辫子,抚摸着云汉的头发。落霞映红了河面,连杨柳的叶子都变成了红色的。在这远离尘嚣的荒郊野外,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一对青年男女促膝相谈。他们在探讨着人生的哲理,探讨着爱情这永恒的主题。?
   天黑之前,他们推着自行车到了温泉镇一家旅馆的饭店。方云汉买了几两馓子,要了一壶水,准备泡着吃。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杜若羞赧地笑了笑,方云汉那粗犷的脸上也出现了微笑,强烈的幸福感涌上了他们的心头。这预示着,他们将来还要在一起过一种物质的生活;爱情决不只是甜蜜的呓语,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这生活包括衣食住行和生育繁殖,当然也有伟大的精神活动。?
   但是,痛苦和快乐总是结伴而行,处在极端幸福中的人往往会生出一些哀愁来。?
   “杜若,我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生活呢?像这样动荡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方云汉戚然地说。?
   杜若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云汉。?
   “不必想得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只要文革一结束,咱们就结婚。男耕女织,夫唱妇随,自食其力,安居乐业,那样就实现我们的理想了。”杜若充满憧憬地望着窗外说。?
   “可是,我常想,是吉是凶,我的前途未卜。”方云汉说,但他好像意识到,此时不该向杜若说这样的话,便立刻转了话题:“县里暂时还算平静。你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坏,田三近些日子也没有再去找事,听说他病了,长了‘偏口疔’,住院了。”?
   “是报应吧?”?
   “我不相信因果报应的说法,那是佛教的荒谬理论。”?“可人做好事总比做恶事强。”?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衣衫褴褛、面色枯黄的老女人,跟着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蓬乱、满面泪痕的小姑娘。老女人用枯瘦的双手捧着一只黑瓷碗,瑟瑟缩缩的。她没有说话,只是找了一只凳子坐下,把碗放在另一张空着的餐桌上,向杜若和方云汉投来了乞求的目光。?
   杜若一阵心酸,只觉得喉头发苦。那小姑娘的神态,使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和小弟弟。?
   “大娘,您是从哪里来的,天这么晚了?”方云汉问道,“这孩子是……”?
   “这是我的孙女。我们是安徽凤阳县的,出来半年了。这年头,讨饭也难,孩子饿得直哭。”老人用呆滞的目光盯着方云汉说。?
   方云汉黯然了,只觉得泪水要往外涌,他立刻到柜台称了四两馓子递给老人。老人感激地望着方云汉。?
   “青年人心眼儿真好。”她说,一面将馓子递给孩子几根。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向她奶奶要了几根。?等老人和她的孙女离开后,方云汉借题发挥地说:“我常想,我们天天闹革命,为什么人们的生活还是那么贫困?精神和物质到底哪一样重要?我回家拿煎饼到县里当常委,革命是真革命,可是饿肚子的滋味也挺难受。有一次我在学毛选会议上发言,发着发着,眼前忽然黑下来,四肢无力,心慌意乱,‘扑通’坐下了。别人以为我病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是饿极了。喝了碗白开水,也就慢慢好了。后来我给自己起了个雅号,叫饿肚子常委。”他说完后,把最后一根馓子扒到嘴里去。?
   杜若笑出声来,她望着云汉那身破旧的蓝学生服,说:“红卫兵领袖,有忍饥挨饿的本领。”?
   “别说笑话了,咱们到外边走走吧。”云汉说。?
   方云汉将自行车寄存在这里,又到柜台上买了盒火柴,便与杜若一起离开了饭店。杜若问他买火柴做什么用,他说以备不时之需,因为黑夜又要降临了。?
   像失散已久的一对鸟儿,今日又欢聚一起,一对分别几天的恋人,竟有久别重逢的感觉,有叙不完的话语。于是,他们又相携上了红土岭。?
   夜幕渐渐地落下,西方贴近地平线的地方,有几道灰色的云彩,像凝住了似地横在微白的背景上。?
   “你怕黑夜吗?”云汉问杜若。?
   “想多了就害怕。一个人在夜间行走,眼前一切都是的,看到一块石头,也把它当成一只老虎,看到一株弯曲的老树,也把它当成个驼背的老汉,看到一根烂绳子,也把它当成一条蛇……那当然害怕了。可是你不去到处看,什么也不想,只管走你的路,就什么也不害怕了。这我最有体会,我夜间走的路,比你白天走的还多。在野外露宿的时候,开始听见各种声音,像狼嗥,蛇鸣,猫头鹰笑,吓得心惊肉跳;可是,渐渐地,人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杜若兴致勃勃地谈着她的经验和感受。?
   “你受苦了。”方云汉停下脚步,爱怜地抚摩着杜若的辫子说,“文化大革命把你变成野人了。我怎么走上这条险恶的路呢?人家不少头头都参军了,有的在部队当上了排长,连长,那是堂堂正正的革命军人。可我呢,名义上是革委会的常委,表面上看像是合法,实际上被人看不起。咳,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官’呢?”?
   杜若用同情的目光望了望云汉,没说什么。?
   这红土岭南北走向,绵延十几里。岭上多生杂树,有果树、白杨、洋槐、柞树等,也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岭顶有一条天然小路,顺着岭的走向蜿蜒北去。方云汉和杜若就沿着这条小路向北踱着步子。蓊蓊郁郁的树木,在白天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晚上当然更叫人害怕。但是,他们的感觉却是相反,夜晚来到这绝无人在的地方,倒好像是一种解脱,因为这世界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个,只有在这时,他们才觉得真正获得了自由。在这里,他们只跟自然界打交道,再也看不见那些龌龊邪佞之徒的嘴脸。?
   “小心毛毛虫。”方云汉警告杜若,因为杜若边走边撕路旁灌木的叶子。?
   “刚到夏天,哪来的毛毛虫。”杜若笑着说。?
   “是呢,我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云汉不好意思地说。?
   前面有一段路特别狭窄,路旁的灌木长得太凶,而乔木又太矮,所以几乎把小路堵死了。方云汉在前面用手拨着树枝开路,杜若抓住云汉的衣角在后面紧跟。有时,树枝划在云汉的脸上,钩住了杜若的辫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慢慢地向前挪动。?
   “好了,快出去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我们。”方云汉以胜利者的口吻说。?
   忽然,杜若“哎哟”了一声,她的一只脚插进树洞里去了。云汉急忙蹲下去,把她的脚从洞中取出。?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上来,只有少数几颗星星在云缝里向他们眨眼睛。一阵凉风刮过,空气有些潮湿。杜若因为仍穿着小棉袄,没说冷,可云汉却后悔过早地换成单衣,他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果然下起雨来,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唰唰地,雨打树叶的声音远近响成一片。不远处传来“啁啾啁啾”的鸟鸣声。?
   “后悔吗,我们来到这可怕的地方?”方云汉挽着杜若的臂腕说。?
   “有什么可后悔的?这是大自然对咱的恩赐,这种乐趣是别人享受不到的。”杜若游兴未减,她说话好像在背诵哲理诗,使人听起来有点别扭的感觉。
   “你怎么跟我想到一起来了?”云汉说。?
   “所以咱俩走到一起来了。”杜若道。?
   但是雨点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找地方避雨。恰巧,前面有一条横穿岭脊的东西路,这是条人工修成的大路,比岭脊低许多,两旁形成了两面土壁。路北的那面土壁,因为塌方形成了一个“窑洞”,洞顶是茂密的洋槐、柞树,还有各种灌木。方云汉拉着杜若的手跑过去,钻进洞中。可巧,此洞似乎是只为他们两个避雨而设的,再多一个人也盛不下了。洞壁上有许多树根伸出来,搔着他们的脸。因为洞矮,方云汉不得不斜倚着洞壁站着,而杜若紧紧地靠在他那宽大的胸脯上,二人能相互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
   雨越下越大,洞外树叶的唰唰声越来越响,从洞顶流下的水形成水帘。?
   “杜若,你不觉得我们像原始人吗?原始人因为生产力低下,不得不匍匐在大自然的脚下;因为不能认识自然界,便对大自然产生了神秘感。”方云汉用低沉的语调说。?
   “就我这几年受的罪来看,我情愿做一个原始人。原始人起码还能凭着本能去采集野果、种子充饥;我呢,别说上大学,就连安安稳稳地在地里干点活,挣点工分来分点粮食的权利也没有。原始人居住条件差,他们住在山洞里,可是没有人去用炸药包炸他们。”杜若悲愤地说。在黑暗中,方云汉仿佛看到她眼里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说句反动话,这场革命快要把你逼成野人了!”方云汉也愤慨地说。?
   “我不敢那么说,我也不希望你那么说。可是,说句心里话,就是到深山老林当个野人,肯定比生活在社会上幸福得多。”?
   “可是,那也不容易的。你得跟各种各样的野兽作斗争,你抵挡不了猛虎的爪牙,毒蛇的毒齿;你还要跟风灾、水灾、火灾作斗争。”?
   “嗡——嗡——”远处传来狼嗥的声音。方云汉紧紧地搂住了杜若,惟恐她害怕,可杜若说:“这种声音我听得惯了,已经不觉得害怕了。我总是这样想:这些野兽再可怕,也比整人成性的那些人好一万倍。”?
   方云汉好像受了触动,他欲言又止。?
   “蛇!”忽然,杜若发出一声尖叫。?
   方云汉划火柴一照,果真有一条大青蛇盘在地上。他一向胆大,便用脚踩住蛇头,弯腰把它拾起来,扔到洞外去了,一面笑着说:“我还当你真那么胆大呢,吓成这个样子!其实,这是条无毒的蛇,是进来找食吃的,可能这洞里有青蛙什么的。”?
   果然有一只青蛙在地上蹦跳。?
   “我喜欢青蛙,我最讨厌蛇了,就像讨厌田三一样。”杜若恢复了常态,对方云汉说。?雨稍微小了点儿,他们便走出洞口。?
   “咱毕竟还没有最后变成原始人,还得到旅馆去住宿。”方云汉说。?
   “我还是回温水泉边的那间茅屋去住吧,旅馆住宿费太贵。你跟我地位不一样,你去住旅馆吧。”杜若半含讥讽地说。?
   二人争执的结果是,杜若在茅屋里过夜,方云汉在烫池边温暖的水泥台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方云汉告辞了杜若,回到凤山县城。临行时,他又给了杜若一点生活费,并交代她暂住温泉,千万不要到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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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再次回到熟悉的领域中来,熟悉的方云汉的故事。越是编辑这小说,越是有种想法:这是几乎自传体的纪实小说吧。因为这小说跨度和空间事件的编排调配上,作者对生活的细节太熟悉了。熟悉得浩繁的回忆,在作者的笔墨展现下,几乎是信手拈来。【责任编辑: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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