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丢人(小说)
“狗子丢人”的事件立马传开,当即引起了一场不是战争的“战争”,一时间成为了家族中闹得不可开交的大事情。
一直以来,对于“狗子丢人”事件,总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固执地认为:如果把“丢人”二字用在狗子身上,却也不算嫁祸于他,因为事实上,狗子确实把活生生的大姑爷给弄丢了;但如果把“丢人”二字用在黄林和黄伟的身上,那么就更显贴切,因为他们丢掉了亲情,丢掉了孝道,丢掉了做人的本质。
狗子,本是小姑爷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表弟;而黄林和黄伟是大姑爷的二子和三子,我管他们叫表哥。本来要说,大家都是同一老祖宗发的芽,理应不该于此家丑外扬。但直至如今,我却隐忍不了。于是,就把这个有损家族名誉的事件,打磨成一篇现实题材的小说。我想,这应该于当今社会是非常有益的。
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年前。
要不是接到这样一封信,也许这件事,早就淡忘了。
(一)
那时候刚过完春节,有一天傍晚,我加班回家,刚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妻子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我说:“怎么了?”
妻子忍不住笑,说:“你表弟狗子,丢人了。”
“丢人?”我先是有点吃惊,可随后又平静下来。
这狗子丢人也并不陌生,尽管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但做起事来就是太老实。“老实”这个词,本是褒义的,但如果前面加个“太”字,那就有点是贬义了。
可别说,狗子表弟曾经就无端地丢过一把人。
就拿去年冬天来说吧,他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吨煤,我们都说卖煤的那个小子有点问题,因为他的煤价比市场价低了不少。但 狗子为贪个便宜,所以还是去交了钱,然后,再雇了一辆马车往家里运。
当马车路过当地派出所的时候,门口站着几个警察,也就随便地瞟了他一眼。没想到,狗子居然诚惶诚恐地把头低下。
警察们本来没太在意的,就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煤?”
这个时候,如果狗子只要说一声“买来的,”就屁事没有,警察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哪知狗子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嘴唇一阵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下,警察们起了疑心,就纷纷围过来。
“快说!到底是哪来的?”
赶车的老板子都替他直着急。但狗子就是说不出来一个“买”字。
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我从车站那边划拉了点。”
警察们一下子来了精神,鼓隆起眼睛,嗓门也提高了。
“划拉点?你能划拉一马车煤,你再给我划拉一个看看,铐起来!”
那时,我父亲是镇上一个部门的领导,在本地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所以,当小表嫂找到他哭诉时,父亲也就赶了过去。一看,狗子被铐在窗户边,蹲在地上,正在流眼泪呢。
父亲问明白了原委,气得直骂他。
“笨!真是笨!你就实话实说呗,这煤又不是你偷的,哪有往自己身上安罪名的?”
那次,狗子就丢了一把人,偷煤的没被铐起来,他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竟然充当了一回嫌疑犯。
后来,很多的亲戚都拿这件事当笑话来讲,大家一说起来就笑,也包括我的妻子。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妻子:“别笑了!狗子表弟从老家来这边谋生,他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妻子还是忍不住笑,说:“听说你这位表弟还是个高中生呢,只差两分就考上什么大学了,也不是没文化的人,怎么做起事来就这么的差劲呢?”
我说:“你懂什么!这叫做朴实。现在城市里的人,缺的就是这种品质!”
可妻子却不服,瞥了我一眼:“朴实!朴实过了头,那就是傻子!”
一想到妻子刚才又提到狗子的事,上次我没能说服妻子,可这次却不知道狗子又做什么丢人的事了。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再催促妻子,心里也在想着:这狗子表弟年前携妻子回老家探亲,算来也就这几天该回来了,难道路上又出了什么笑话不成?
妻子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还在一本正经地笑着。
经我再一次催促,她才告诉我:“今天听咱爸和几个人在家里吵骂,说什么狗子回来的时候,弄丢了一个人。”
呵!原来是这么个“丢人”了。
“谁丢了?”
我吃了一惊,同时,嘴里在嗔怪妻子:“这种事也笑得出来!”
妻子有些收敛,说:“听说是把一个老头给弄丢了,是你老家一个姓黄的老头,会算命。”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嘴里唠叨道:“亏你还能乐出来,你是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他就是我的大姑爷,也就是我父亲姐姐的男人。”
(二)
提起我这位大姑爷,也真是不容易,壮年时期妻子就病逝了,就由他领着三子苦巴巴地过日子,好不容易三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可他的晚年却没人赡养了。
二儿子黄林和三儿子黄伟都在我们这个小城里生活,家庭条件还过得去,不说是大富人家,起码也能赛过好多的家庭,但就是推来推去不赡养老人。两家的儿媳妇是一个比一个不讲理,这两个儿子更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装聋作哑。
有一年春节,大姑爷被二儿媳妇花嫂赶了出来,竟然流落到街头去算命,一个孤老头流浪在街头,只盼着能挣两个钱好过年。
那天,天空飘着小雪,我和父亲上街去办年货正好碰上,看见大姑爷穿着一件破棉袄,头上裹着头帕,地摊上摆着一本算命的破书,瞧他那模样特让人心酸的。当时他正拉着两个人讲着什么,那两个人几次想走开,却被大姑爷死活拽住了,人家也是没办法,只好不耐烦地丢下十块钱才算脱身。
父亲上去问了原因,当场就发作了。
大姑爷的儿子黄林和黄伟都是父亲的侄子,迪属于晚辈。那年春节,父亲就领着大姑爷上门去,痛痛快快骂了一顿。这以后,两家都收敛了一点,但不久又故态重发。
如果大姑爷光靠算命,那是挣不到几个钱的,虽然他口若悬河,可讲的那些东西,却没几个是准的。比如:他说我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个当官的。这个我说什么也没信,你看直到现在,我还是个贫头百姓呢,哪跟当什么官能扯上,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后来,大姑爷实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也就只好卷起行李,独自冷冰冰回老家去了。
其实,老家的大儿子黄海对大姑爷还是挺好的,但是他之所以忍气吞声要在二儿子和三儿子这里讨生活,是因为黄海脑子有点傻。大儿子在老家农村,生活本来就困难,他也不想再增加大儿子的负担。可如今,受够了有钱儿媳的气,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又回了老家。
那一年,大姑爷好象是六十多岁了,这一晃又是八、九年过去了。他应该是花甲已过,年近古稀的人了,可是这次怎么又想起回来了?怎么又弄丢了呢?我记得,这老头身体硬朗,哪里都能去,当年回家时,也是他一个人上的车。一个大活人,再加上 有狗子两口子一路同行,这不是三个大活人吗,怎么就能把人丢了?我一边赶着路,一路又在不停地想。
当我赶到父亲家的时候,刚进门就听到几声清脆的耳光声和怒骂声,紧接着听到了二表哥黄林暴躁地怒吼:“刘狗子!你到底把我爹整哪去了?”
我急忙推门进去,只见狗子表弟左右脸都被打得通红,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黄林和黄伟两个表哥个个摩拳擦掌,眼里像冒着吃人的金火。一看,如果不是我父亲在旁边拦着,恐怕他们早就把狗子表弟打了个半死不成。
这时,母亲在一旁正劝慰着二表哥的老婆花嫂。这个当初指着大姑爷鼻子骂他“老不死”的花嫂,此时,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还边骂:“刘狗子!你不是个人,愣把一个活生生的老爷子给弄丢了!”
三表哥的媳妇容嫂也在场,此时正一脸的怒气,把两个牛眼射向狗子。
虽然我在本家同辈中岁数居中,站得拢也走得开,有些事情是可管可不管的,但毕竟狗子表弟当年从老家来谋生的时候,没有住处,就寄住在我们家,和我在同一铺上住了七八年,还是颇有感情的。所以,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继续被挨打挨骂,于是,就走了过去搀起他。虽然,我是冲着狗子说话,却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很多,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狗子表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只有实话实说了,咱们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你可不能隐瞒。”
狗子看见是我,居然哭得更加的厉害,他上气不接下气,栾栾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可是,这么大一件事,你不说话,又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我的心,在为他急啊!
(三)
不过,事情总算是讲清楚了,但这种清楚,还是让人感到糊涂。
狗子慢腾腾地叙述,显得过于简单化了,简单得连一点线索也难以扑捉到。
他说,他回到老家,过完年准备和妻子淑芬回来,这个时候,大姑爷的大儿媳妇翠翠找到他,说大姑爷的大儿子黄海傻病又厉害了,没有能力再侍候老爷子了,能不能让他顺路把老爷子带过来,交给二儿子黄林或三儿子黄伟赡养。结果他就同意了,三个人上了火车,路过一个中转站,叫什么三棵树的地方,他和淑芬去买票,让老爷子在候车室坐着等,结果回来人就不见了。
二表哥黄林听到这,上去又是一脚,暴跳道:“人不见了你不四处找?我踢死你!”
狗子不敢躲,被黄林表哥踢得直咧嘴,他苦着脸说:“怎么没找?我和淑芬足足找了两天两夜,也在车站派出所报了案,但是,但是没找着。”
三表哥黄伟骂了一句粗话:“刘狗子,搞你个疤子!没找着你回来干嘛?”
狗子吭哧半天,傻着眼,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后来,又在大家的逼问下,他才说了原因。
“因为这车票是三日内有效,怕瞎了车票,这才和淑芬上了车,回家来报信。”
这句话一冒出来,我就知道事情要搞大。
果然,二表哥黄林怒不可遏,三表哥黄伟也扬起了拳头,就连在一旁痛哭的花嫂也举起她那尖尖的指甲冲上来。
如果不是我死命护着,这一轮的进攻,准能把个狗子弄个鼻青脸肿,抓个满脸桃花。
要说,这狗子说话也真气人,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呀,把人家老爷子弄丢了,自己却还想着怕车票瞎了。
这时,刚才还略略维护他的父亲也急了,在一旁骂了起来。
“狗子,你说你是人吗?买票的时候你怎么不留下淑芬陪着老头,你们两口子倒亲密无间,寸步不离,你说,现在怎么办?”
狗子木讷在一旁,现在就会抹眼泪,他怎么知道该咋办?
于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在这吵吵骂骂、踢踢打打的过程中,也没想出个具体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母亲发了话。
“你们就是打死狗子也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人!咱们马上就去三棵树,去电视台打广告,在大街上再贴寻人启示,谁要能把老爷子找回来,咱们多给他点钱也行。我想,大姑爷也不糊涂,腿脚还好,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他兜里又没有钱,更不会有人害他,可能就是上个厕所什么的,走迷了路,和狗子他们走岔了。”
屋子里的人一听,都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终于让这些人也暂时冷静了下来。
当下,大家提议让我去买车票,还说,在家的亲朋好友,只要能脱开身的,都要动员起来,大家一起去三棵树找人。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花嫂说了一句:“刘狗子,这来回的费用,可都得算你身上了。”
容嫂也在背后随声附和。
狗子愣在那儿,唯唯诺诺,似乎魂不附体。
我也真服了花嫂和容嫂,这个时候还没忘费用的事。
(四)
没想到,大姑爷好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其实,三棵树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我们一行十几口人一到那里,就四处寻访,连母亲说过的那几招,也都用上了。
二表哥黄林还派了几个人,去附近的几个车站找,凡是每到一处,就张贴寻人启示。但一切,犹如石沉大海。
大家都很纳闷:这样一个小地方,这样一个古稀老人,如果大姑爷真的还留在本地,恐怕早就藏不住了。
“难道大姑爷不是在这块丢的?”
这个疑虑出现在大家的思维中,沉沉浮浮的,捉摸不定。
紧接着,又是对刘狗子的又一番拷问。
一个星期以后,在居住的小旅馆里,我又听见了二表哥和三表哥的质问声和怒喝声。
“刘狗子,你到底说实话没有?我爹是不是从这丢的?”
这几天毫无线索的寻找,现在连我也怀疑这当中是不是有问题,但狗子却赌咒发誓地说,他没有说一句谎言,全是真的。
“全是真的!全是真的人怎么找不着,还能飞了么?”
二表哥黄林激愤之下,竟然抓起身边一个茶杯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