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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行走的火车(散文)


作者:阳夏 童生,673.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66发表时间:2014-12-14 13:39:15

出远门我喜欢坐火车,更喜欢坐在车窗前看外面物体的流动,远处缓移的山、丘陵、高土坡,与近处闪移的树、庄稼、花草,以及站在田野里观望的人,还有瞬间经过的城市。火车就在它们眼皮下“咔嚓”咔嚓“蛇一般溜去,它们各姿的形态如水墨画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或浓或淡。日子久了,我坐下来,这些水墨画又记录在我的纸上,或欢喜,或悲伤。火车是一尾鱼,我在鱼肚里顺着河流游向每个地方,不用询问地名,也不用知道地方的人文,地理,风俗等。鱼把我载到那里,卵般丢下,自顾游去,我便在这地方成长、寻食、生活。过了一段日子,我发现与这个地方不融合,就再次钻进鱼肚子漂移。
   人是流动的,火车也是流动的,人在火车里观各地的风景,交往各种人,与各个城市打交道,往往是人记住了城市,城市却记不住你。唯一留下的是火车票上的姓名与身份证号码,这便是你到过这个城市的证据,城市对坐火车来的人是健忘的。坐火车的人对去过的城市很有感情,以至于到了晚年也会像孩子般的炫耀。
   第一次与火车相遇,我先看到的不是火车,而是火车道。小时候调皮,被父亲骂了一顿,我气昂昂地跑到距学校几里远的地方。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出逃,从内心我讨厌父亲的手,那只粗大的手,能把我的头击打出金星来。我没敢躲闪,躲闪,会受到更严厉的打击。痛了,我娇宠般哭起来,八九岁的我,似乎承受不了手的击打。别的老师听到哭声,便来劝父亲,我趁这个空隙就飞跑出去,父亲在后面追赶,他越追,我跑得越快。父亲追不到我,便不追了,骂骂咧咧的回去了。我自由了,感觉像一只小鹰在蓝天里第一次翱翔,努力呼吸田野里清新的空气,头上的痛感顿时消失了,我踢踢踏踏在小路上走着,没有因逃跑而感到后悔,更不去想父亲追不上我的气恼与牵挂。在没有理想与抱负的童年,感觉玩才是我的日常事,累了,饿了,才想起家与母亲热腾腾香喷喷的饭,吃饭时才想起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完成。
   火车道就在我眼前,我不认识火车道,眼睛里只是两道冰冷的铁轨并列着通向远方,我不知道远方是什么地方,也不会去想是什么地方。我沿着横排的枕木来回跳着,枕木又像算术本上的横格格,每次交作业时,我的横格格里没填几个字,字就像现在的我,一个人在横格格里孤寂、单薄地跳动。累了,就停下来,坐在铁轨上,去摆弄铁轨边的小石头。为啥铁轨边还有这么多小石头呢?这么多小石头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喜欢玩小石头,为了找小石头能与伙伴在官路边跑好久。衣服口袋经常被几粒小石头磨破,口袋破了,母亲一边骂我淘气,一边掏出针,穿上线,又在头发上擦几下,然后一针一针缝起来。我的小石头是用来玩一种拾石头的游戏,五颜六色的小石头在瘦小的手掌里翻来覆去。一直伴随我到了初中,才知道那是女孩子玩的游戏。
   铁轨边的小石头都是红色的,角楞分明,我便找最美的捡,直到远处一阵“嗷嗷”声传来,我才离开铁轨,先是一阵火车的“嗷嗷”声,又是一个男人粗野的“嗷嗷”声,火车的“嗷嗷”声过后便是“呼哧”,“呼哧”的声音,男人的“嗷嗷”声过后是一顿粗骂,骂我是谁家的野孩子,不要在火车道边玩。我顺着声音往南看一列火车冒着白烟飞驰过来,我又往北看是一个男人拿着红绿两盏小旗往我这里跑。听到骂声,我吓得跑开了,男人继续在后面追赶,我不知道他追上我会用什么方式来惩罚,也许会大声教训,也许会像父亲那样击打。那个时候,孩子犯了错,大人都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我离开铁轨了,男人不再追赶,火车便开到我的眼前,火车带来强劲的风从我面前掠过,我胸前染着兰墨水的红领巾飘了几下。这是一列绿皮火车,我数数有六节,车窗是开着的,从小小的车窗里探出男人女人的头来,笑着的,哭丧着的都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甚至没看清火车里面是什么样子,火车就飞驰过去了。那时,我忽然想,我要是能坐一次火车是多么好啊。
   从小镇上到县城边的家,有三十几里路,每个礼拜六下午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我回去,礼拜天下午再载回学校。这两地之间的距离,父亲如火车般载着我丈量了五个春秋。后来,上了初中,父亲给我买辆“永久”我们父子俩才并肩骑行。自从那次看到火车后,我坐在父亲的车尾一直问父亲;火车站离我们家有多远?火车坐着颠簸吗?问久了,终于在一个礼拜六,父亲告诉我说;不骑车了,咱去坐火车。
   火车站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不说话,只顾自己走,走了一会回头看看我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我的心思早到了火车站,我想着火车与火车站的样子,又想着火车里面的样子。火车站不大,几间房子,一个小小的站台,父亲买了票,二毛钱,我不要票,我的个子达不到买票的标准。站台上站满了人,我胆怯,一直跟着父亲,父亲一直攥着我的手,手心都冒汗了,他一直不松开,唯恐我走丢了。镇上等车的人有认识父亲的,问父亲怎么没骑车回家。父亲告诉他们;车坏了,带孩子坐火车回去。我不知道父亲为啥说假话,因为自行车没坏,上午父亲还专意擦得亮亮的。我知道,从我七岁跟着父亲上学,父亲一直没坐过火车与汽车,这辆褪色的“飞鸽”一直驮着我爷俩丈量家与学校的距离。火车终于“嗷嗷”着、喘着粗气进站了,我站在父亲后面数着,一节,两节,还是六节,火车走到第五节时在我们面前停下了,车门开了,从火车肚子里钻出一些人,掂着行李的,背着藤筐的,满身油腻腻的小贩挎着竹篮来回高喊着“麻花”“麻花”。下车的匆匆,上车的也匆匆,下车的唯恐下不来,上车的唯恐上不去,父亲扯着我刚踏进火车,火车就缓缓启动了。
   火车内一条窄窄的走廊里挤满了人,气味浓,无论窗外的风闪进来多少,也吹不散我身边那股狐臭味,我站在父亲身边,捂住鼻孔,父亲看了我一眼,把我推到窗边,我敞开鼻孔,使劲呼吸窗外的清爽。火车逐渐快了起来,外面的景物闪过。我如坐在船上看景物,船摇晃,火车也在摇晃,我感觉头晕起来,想呕吐。父亲看我的脸色苍白,便问我想吐吗?我摇摇头,父亲说;忍忍吧,一会就到了。忍,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个忍字,使我的秉性变得温和,一直到现在,我都会忍,大了以后,我又知道了阿q胜利法,我也学着阿q的样子,把忍变成了“他奶奶的,随他吧。”
   下了车,我还是忍不住吐了,浑身无力,父亲背我六里路到家的。父亲的脊背比火车上舒服,火车驮我三十里路,父亲却驮我半生。父亲一生都在行走着,从爷爷死后,他去当兵一直行走大半个中国,每逢父亲给我炫耀他到过什么什么地方,我都怀疑父亲的脚是不是铁打的,是不是与火车的铁轮子一样永不知道什么是磨损,父亲洗脚我故意蹲在洗脚盆边看,那双布满老茧的大脚,瘦瘦的,如一付骨架支撑着他高大的肉体。自从解放后便回家教书,星期六回家还帮母亲干农活。一直到退休父亲这列火车还没停止。
   二
   从我的童年到青年,我就坐过那一次火车,以后,我就惧怕坐火车,惧怕火车里的气味,我没有把坐火车当成一种享受,而是我的一场痛苦。我喜欢安逸的生活,喜欢安逸的地方,不喜欢奔波与流动。我甚至想与父亲一样当一名老师,闲余的日子,坐下来看看书,写写字。可是命运如同一个魔鬼,他变着法与我开玩笑。知识没有改变我的命运,我惧怕知识流入我的大脑,每逢上课都要困,不少挨老师的教鞭与父亲的骂。我像种了魔怔,父亲苦口婆心教导我的话,如同耳边风一样流走。父亲气得老问母亲怎么教育我的,母亲辩解说;跟着你,你怎么教导的。在吵来吵去的日子里,我逐渐长大,终于高中毕业了,我不知道怎么混到毕业的,毕业后,我有了梦想,不大,也不高,心里就想当工人,我不知道为啥想当工人,就幻想着穿一身工作服,骑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吹口哨的神气样。我用父亲半月的工资买了喇叭裤,烫了发,又买了一双尖尖的皮鞋,这是全城的流行色,也是城市青年的标志。我装扮好这一切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拿起棍子撵我半个村子,骂我好处不学,学流氓。骂归骂,总之还是默认了,村里的伙伴都是与我一样的装扮,她看到最后说;啥世道啊,男不男,女不女的。
   母亲用一篮子鸡蛋,让父亲给我换来一份当工人的资格。上班后,父亲退休了,驮着他与我的老“飞鸽”也随着退休了。一九九零年土地改革,那年,为了分地,结婚如同传染病一样席卷农村。无论到不到结婚年龄,伙伴们都会订婚,结婚。母亲也托媒人给我张罗对象,为此,我爹经常给他送酒喝,对象终于在酒的浇灌下找到了。她也是工人,只是不与我一个单位,初次见面,似曾相识的感觉。村里认识她的人,都夸她美,我始终没有发现她的美在哪里。结婚那年,我十九岁,还是个孩子,家里用花轿抬进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子。母亲经常发愁;两个孩子可怎么过日子啊?我对婚姻处于半朦胧状态,对女孩子既渴望又害羞。我感觉这是儿时“过家家”游戏,游戏完了,可以什么都不算数,可这不是游戏,是父亲与大哥提着礼品,去女方家几次才用花轿抬进来的。
   婚后六年,我与火车又一次联系到一起。在单位六年,我快乐的过日子,同村的伙伴也与我一样,没有波折、攀比,更没有贪婪、欲望,孩子老婆热炕头倒也舒坦。万物都有变化的,社会如此,人生如此,人与人的交往也是如此。外出的春风逐渐席卷大地,村民开始萌动,打工如同春雷,没让人来得及准备,便在饭桌上、巷子口、地头里炸起。逢年过节人们走亲穿友,都在谈论外出打工话题,外村人比我村人出去打工早,等人家口袋里,饭桌上等都改善了,我们村才逐渐知道这个消息。人不再满足现状,不再眼热他们回家抽好烟、喝好酒、麻将桌上很豪爽的模样。年后,都登上火车出去了。单位散了,我也跟着同村的外出。
   没有来得及数大火车有多少节,我便被拥挤到火车里。我算是幸运的,等了一天一夜,总算登上了火车,我数不清火车站有多少人,就用集市来形容吧。年后,天还飘飘洒洒下着雪,买票的人不躲,不藏,不避,各式的保暖衣穿在身上,如教徒般迎接大雪的洗礼。等票的队伍在广场里环了一圈又一圈,雪埋葬一串脚印,又被脚踏成了雪水。车站管理人员的小喇叭一阵又一阵的喊叫;不要急,慢慢来,看好自己的物品,防止小偷。这是善意的提醒,我不知道有多少小偷在偷窥人的口袋,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观察小偷,小偷,脸上没记号的。我听到了被盗的哭声,也看到了小偷被抓与逃跑厮打的场面。小偷的语言也是严厉的;谁敢拦我,我弄死谁,手里的尖刀与雪一样发出寒光,冰凉冰凉的,刀刺入肉体也是冰凉的,在刀面前,没人敢阻拦,刀在前面开路,小偷在后面跑,刀到哪,小偷到哪,刀走向人群,人群如水遇到了避水珠般散开,惊呼声,喊叫声,哭声,刀落地声,便衣给小偷戴手铐的“卡擦”声。人群又合拢,聚集,又如一条溪水缓慢移动,周而复始。
   火车里是拥挤的,人在火车里移动只能看着脚,男脚女脚穿着各种鞋子。脚没地方摆造型,都在车厢里拥挤,人移动,喊着脚也要移动。车窗不停爬进男人、女人、孩子。洗手间,车与车的连接处,都是一双双脚,鞋子沾满雪,车厢里全是雪水,报纸垫在雪水里,屁股坐在报纸上,车厢里不让抽烟,但是管不住发出的各种气味,气味钻入鼻孔,我却能适应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的鼻孔,但是我知道在雪地里排队的人心。随着火车的移动,车站远了,城市远了,故乡也逐渐远了。我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外看,一片白色的世界,在白色的世界里,火车沿着双行线急速远行。
  
   三
  
   火车把我丢在一个城市里径直走了,我丝毫没有憎恨它的无情与冷漠,因为火车不是我的父亲母亲,火车与我没有一丝血缘。但是,火车的离开,我还是感觉到异乡的凄凉,眼前是高楼与一张张陌生面孔组合的人群。我跟同村扛着沉重的行李走在街头,遇到很多与我们一样扛着行李的人,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也许他们是陕西的、山西的、或者是河北的、四川的。他们也许来自丘陵,也许来自山区。同乡们比划着楼的高度,谈论着城市的花花绿绿。城市对于我们刚出门的人来说,是一个怪物,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这里没有麦苗,没有小河,没有可以肆意奔跑的青草坡,只有高楼的窗外焊接的铁窗,让你躲闪不及的汽车和司机骂不长眼睛的声音,以及匆忙行路的人。
   我们的行李越来沉重,两只腿像灌了铅,我不知道要去的工地还有多远,带头的建国说;快到了,要不休息会吧。都说;不休息了,饿的肚子痛,赶快到地方找点东西吃。其实,我早饿了,只是忍着呢,走路与对城市的好奇,使我忘记了饿。他们说饿,我饿的感觉又上来,我听到了肚子的“咕咕”声,与我养的鸽子一个声音。鸽子在空中自由飞翔,我常说建国与鸽子一样,也是在自由飞翔。建国是村里出门最早的人,他去过很多城市,先去南方进过工厂,干了一段时间,嫌上班时间长,工资低,每天与牛马一样干,回报是微薄的,他感到不平,对领导嚷着长工资,结果被开除了。他又去了内蒙,下了建筑工地,挣了不少钱,可是年底结账时,老板跑了,他们闹,任凭怎么闹也无用,在偏远小县里法律是无力的,法律成了一部分人的保护伞。他自嘲告诉我;那次差点要饭回来。我说;这几年,你没少给火车加油啊。他说;可不是吗,火车票也有一沓子了,人嘛,与火车一样,每时都要行走,不走了,就到站了,火车到站要加油加水,咱们可不能到站,咱家还有父母,老婆,孩子,他们眼睁睁着等咱们挣钱养活呢。我说;这次会不会抓瞎啊。他说;不会,不会,这次的老板是熟人,也是咱们老家来的。我笑了;不会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一枪吧。他说;这个事,我不敢打保证只能看他的道义与我们的运气吧,到了那里,咱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讲道义的话,就不会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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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行走的火车】这篇散文以朴实的语言,回忆的叙述手法描写了我与火车的点点滴滴的生活。文章以坐火车的经验开头,从童年第一次与火车相遇、到第一次坐火车,上学、工作、结婚,一直到下岗外出打工,每一个生命阶段,都与火车有着不可切断的联系。正如文中描写的那样,“人是流动的,火车也是流动的,人在火车里观各地的风景,交往各种人,与各个城市打交道,往往是人记住了城市,城市却记不住你。唯一留下的是火车票上的姓名与身份证号码,这便是你到过这个城市的证据”。文章语言纯真、朴实,记叙、描写舒缓自如,给人以稳重、成熟,大气的感觉。感谢赐稿山水,推荐阅读。【山水神韵编辑:飞翔的风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214005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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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禾钧天        2014-12-14 14:36:07
  文章前面一大部分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文笔优美,出色。略略有些不足的是,第三小节,稍稍冗长而韵散。不过,瑕不掩瑜,值得一读。问好作者!
-v 诗帅剑与酒,人物数风流! v-
2 楼        文友:木字闲风        2014-12-14 22:40:49
  问好作者,还有后续吗?前半部分关于父亲与火车十分欣赏,感受道浓浓的父爱以及时代的烙印。后半部分感觉有点多余,故事性强于抒情,读到后面好像在读小说一样。好像也没有写完,没有结尾???以上仅为个人拙见,不妥之处还请谅解。对于本文我还是很喜欢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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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文友:赵淑敏        2015-08-03 00:19:39
  这么好的文章访客不多啊!好文,学习了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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