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司马祖的孩子们一个个地在城里头是越混越体面，越混越光棍，越混越大发了。尤其是司马燕和司马军这两个有头脑，会钻营，能捞钱的青年人，现在都已经不是社会上那些一般的暴发户所能够比得上的大款人物了。
　　 司马祖他们家那些祖祖辈辈都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远房近支，以及那一些八竿子都够不着的亲戚，城里的这一些各行各业的新朋老友，就像春季出了黑洞的黄蚂蚁，眼看着是成群结队，车水马龙的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城里的这一些新朋老友，阿谀奉承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家的那一些俗言媚语的丑恶嘴脸，就不用详细地说了，光拿司马祖他们老家的村会计李铭来说点事，就已经足够地知道了一些人性的丑陋，明白了这个现实社会的世态炎凉。
　　 村会计李铭，这个五十多岁，长得足足有一米八二个头高的大老爷们，这几年来，不管到城里办点什么紧要的事情，他首先就得要钻进司马祖他们家里来落落脚。
　　 村会计李铭，只要进了司马祖他们家里，开口舅舅，闭口舅妈，满嘴里喊的可甜蜜了。他回回都是进了屋，轻轻放下自己带来孝敬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的礼物，便立马笑嘻嘻地去擦窗户，拖地，扫园子，清理厕所。屋里屋外，旮旮旯旯里，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是瞪着一双贼亮的三角眼睛去四处找着干，唯恐剩下一丁点什么活让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不高兴。他勤快的就连司马祖他老婆和孩子们穿的那些脏内衣，脏内裤，都给清洗得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地晾到当院子里的晾衣架上。
　　 村会计李铭，每回干完了司马祖他们家里那些日常家务活，就连忙洗洗双手，常常是连他的这一张老脸皮都来不及擦一擦，就赶忙弯着一个老汉子的熊腰，眯缝着一双三角媚眼，堆着一脸的笑容，低声下气地挨活着司马祖两口子说上几句好听的话，规规矩矩地洗耳恭听司马祖的批评或几句教诲，然后在拍拍他这还没有坐出热呼气的大屁股走人。
　　 村会计李铭，每一回从司马祖他们家里走出来，就赶紧去找一家小饭馆，炒上一盘小青菜，弄上二两小酒，喝上一碗面条，洋洋得意地抹抹嘴巴子，抽支香烟，歇一歇，这才去办自己所要办的事情，然后就马不蹄地赶回村里找人吹牛逼，日大蛋去。
　　 村会计李铭，刚一开始踏进司马祖他们家干这些家务活的时候，也觉得挺难为情，挺尴尬的，因为他心里有愧又有鬼，当然也就不敢轻易地抽司马祖他们家的一支香烟，喝他们家的一杯茶水了。后来时间长了，他在司马祖他们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异常的勤快和执着的忠心，弄得司马祖两口子都感觉着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语地对待他了。
　　 有一天上午，村会计李铭从司马祖家里忙活完一些家务活，就满脸笑容地站在屋里跟坐在红木椅子上喝茶的司马祖说了几句近乎话，双眼看着司马祖那种阴阳怪气的表情，听着司马祖那种不冷不热的话语，他心里寻思着，这个熊货，今天不知道又是哪一根神经不对头了，我可别再让他给大骂一顿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便赶紧借故慌慌忙忙溜走了。
　　 司马祖他老婆送走村会计李铭，回到屋里就跟司马祖说：“以后你对人家好一点，怎么说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以前在有什么不是也都过去了，何必老是这样给人家难堪呢。”
　　 司马祖得意地笑着说：“我知道了。其实咱村里撅着屁股看人，有眼无珠的熊货也不止他一个，只是这个熊货那会儿把我弄伤心了。这一大段日子了，这个熊货对咱们这么好，是实心实意地跟咱们处关系，我心里也有些不得劲，下次他在来的时候，我让他在家里喝杯酒。怎么说，我们俩也是一块长大的，还是有些老话说的。”
　　 从那以后，司马祖也就不在热潮冷风地对待这个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三分的远房大外甥了。这个远房大外甥很快地就成了司马祖的一个听话的、乖巧的，能给他四处跑腿，出力办事的老酒友。
　　 那一天上午，二愣子书记和村会计李铭来到了城里，在百货大楼超市里买了两瓶五粮液，几袋南京板鸭和德州扒鸡，又到熟食柜上买了一些喜旺牌的牛肉、猪肉之类的熟食，就提溜着来一路到司马祖家里，进了屋，二愣子书记就笑嘻嘻地冲着司马祖弯腰作揖地说：“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入党了。”
　　 司马祖像个老太爷似的坐在红木椅子上翻了翻眼睛，疑惑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入的党啊？”
　　 二愣子书记赶紧卖乖地回答说：“昨天下午镇党委刚刚批复的。这不，今天一大早上，我起来连饭也没顾得吃，就喊着老李进城给您道喜来了。”
　　 村会计李铭连忙补充着说：“不光是您老人家入党了，二舅妈她老人家也跟着您一块入了。”
　　 司马祖的老婆一边收拾着二愣子书记和村会计李铭买来的那些东西，一边插话说：“你们两人也真是的，让我这个老太婆入的什么党啊!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再说了，我又没给村里做过什么贡献，这不是让人家难为情吗。”
　　 村会计李铭赶紧接过司马祖他老婆的话茬，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司马祖公路’也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功劳啊！说实在的，您二位老人家是咱们村里的大恩人，就是咱们村里的毛主席和江青。”
　　 村会计李铭说到这，转过头去问二愣子书记：“书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二愣子书记连用脑子想都没想一下，就顺嘴大声地说：“对对对！老李说的那是太对了。你们二位都是咱们村里的大救星。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江青。”
　　 司马祖的老婆起初没听清楚村会计李铭的话，二愣子书记的话，她可听的是真真的，气得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一边一扔，眉头一皱，眼睛一瞪，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冲着二愣子书记就骂了起来：“你这个熊货，这是放的什么狗臭屁！我怎么就成了江青了！啊!我看你妈才像个江青哪！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不会说话就别说。”
　　 二愣子书记一看他侄媳妇生气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了，急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搓着双手，直嘎巴嘴。
　　 村会计李铭见事不妙，赶紧冲着司马祖他老婆说：“二舅妈，您老人家别生气，书记的意思是说您老人家也是咱们村里的大救星。他比喻失误，比喻失误，您老人家别见怪，都是我的错。您坐着喝茶去，我来拾到这些菜，等一会我先敬您老人家一杯酒，祝贺祝贺您成为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
　　 正在洋洋得意的司马祖，听他老婆骂他亲奶奶是江青，有点不高兴了，朝着他老婆就咋呼起来：“行啦！行啦！你个熊娘们，说的什么话。赶紧拾到拾到东西，先弄几个菜来，让俺们爷几个好好喝几盅。”
　　 司马祖吼完他老婆，一本正经地看着村会计李铭说：“我好像是听人家说过，这个入党不是还得要写什么申请书，宣什么誓的吗？”
　　 二愣子书记赶紧借着这个机会下台阶，笑嘻嘻地看着司马祖说：“是啊!不过这些小事情就不麻烦你们俩啦。什么手续老李都给你们俩办完了，你们俩现在就是党员啦，而且还都是咱村里的支部成员呐。”
　　 司马祖眯缝着双眼看着二愣子书记，点着头说：“这就好，这就好。以后村里在开什么会议，我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情也都名正言顺了。现在的有钱人，那个不是党员呀!前些年，西菜市场上那个卖狗肉的章大吹，就是因为他卖狗肉卖成了万元户，他们村里就让他入了党。”
　　 司马祖说到这，突然瞪大双眼，很严肃地看着村会计李铭说：“哎！我说，我们两口子可都是煤气公司的老工人，早就不是村里的人了，在村里入党不会影响我们两口子以后的退休工资吧？要是有什么影响的话，我们两口子可就不入了。”
　　 二愣子书记和村会计李铭异口同声地回答说：“不会！不会！这是两回事！两回事！放心吧!放心吧!”
　　 第十八节
　　 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家，这些年来确实是发达了，阔气了，牛逼了。但司马祖这几年也确实是诚心实意地帮助过几个和他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朋友，也隔三差五地救济过他们村子里那几个走动得挺近乎的穷亲戚。
　　 那一天晚上，喝了点酒的司马祖兴奋的不得了，因为他儿子司马军挺听话的，几天工夫就把他们村里的老书记王华南的小儿媳妇给办了农转非，安排到自来水公司工作，了了自己的一个大心事。
　　 老书记王华南病重期间，司马祖特意买了一些东西回村里去看望他，王华南把小儿媳妇喊到屋里，他拽着司马祖的手，恳求司马祖以后多照顾照顾他这个小儿媳妇。
　　 司马祖当时就守着王华南小儿媳妇的面，拍着胸脯满口应许地说：“你就安心地养好你的病吧，咱老哥俩这是谁和谁呀，你的儿媳妇就是我的儿媳妇，以后一旦有什么机会，我就把她娘儿俩弄到城里去，给儿媳妇安排个工作，我不会眼看着她娘儿俩落到地上去的，这你就放心好了。”
　　 王华南知道司马祖向来就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咧开嘴笑了。司马祖走了之后，过了没多长时间，王华南就在家里病故了。
　　 “村里的老干部走了，家里有人的得给我出人，有钱的得给我出钱，村委会得给我出大头才行。”
　　 司马祖的话在他们村里就是圣旨，谁也不敢不听，况且是司马祖亲自撑头给王华南办丧事，那丧事能办得不隆重吗。王华南的三个儿子，四个儿媳妇都感激的不得了，那几天只要是看见了司马祖就跪地磕头，就说些感谢的话，都恨不得喊司马祖亲老爷才好，威风的司马祖不得了。
　　 那一天晚上，司马祖三个电话，两个电话的，总算是把他儿子司马军给喊回了家。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得让你回来一趟吗？这件事你一定得去办一办。人家王华南老书记临死前委托我照顾他那个小寡妇儿媳妇，我又不经常回村里去，就让你二爷爷给帮忙照顾照顾，他这一照顾可照顾好了。他不喝酒不去找人家，喝了一点熊酒就去找人家，人家不给他开门，他就大咋呼小叫唤地踹人家的大门，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赶紧把那个小寡妇给弄到城里来，安排一个工作，咱司马家族可丢不起这个人。昨天上午你二奶奶又来了，哭得呜呜滔滔的，真是让你二爷爷这个不争气的混账玩意给气死人了。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还是这么混，净办些丢人现眼的事，要不是我经常屡教屡教他，敲打敲打他，说不定他都能办出一些什么缺德事情来。我看你二爷爷这个熊货，这辈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要想富，先修路。为了让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到城里来混钱花方便一些，去年春上，司马祖挺豪气地掏出一些钞票，让二楞子书记指挥着村里的父老乡亲在他们村子里，从司马祖他们家老宅子的大门口动工修建了一条3米宽，两公里长的水泥路面公路。
　　 父老乡亲们欢天喜地修完了公路，二楞子书记又别出心栽地让几个村民在这条公路的路边上，每隔一百米处竖立起一个高5米的水泥柱子，水泥柱子的上端是一块横着的长方形不锈钢路标牌，每块路标牌上都写着五个醒目的大红字“司马祖公路”。这条“司马祖公路”，是司马祖他们村子里唯一的一条连接到村子东面那条新建的市级油漆马路。
　　 司马祖刚刚把他们村子里这条水泥公路修建完，就把自己祖上留下的那处四面墙壁透风，屋顶上到处漏雨，小院子里长满野草的老宅子给扒了。二愣子书记和村会计李铭以村委会的名义帮着司马祖扩大了一亩多地。他们这两个马屁精，操心费力地领着乡镇上的一支建筑队，帮着司马祖盖成了一栋框架结构，大理石地面，铝合金门窗的三层小楼。
　　 一亩多地的大宅院子里让二愣子书记和村会计李铭给精心地栽种上了一些名贵、吉祥的花草树木和四季常青的盆景。另外，他们俩还以村委会的名誉跑到泰安买了一块价值三十万多万元的泰山石作为乔迁之喜的贺礼送给了司马祖，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他们俩是受全村父老乡亲的委托，请这块泰山石来镇宅、来保佑司马祖一家人的，当时兴奋的司马祖了不得，连声地说：“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你俩费心啦！哪天咱们再喝几盅，不醉不休。”
　　 那几年，司马祖这个新兴贵族，让他们村里那些巧嘴八舌，手脚勤快的父老乡亲巴结着、伺候着、捧着、供着，享受着高高在上做老爷的滋味。这种做老爷的滋味，着实地是让司马祖从心里感觉着舒服，感觉着骄傲，就像是一个抽足了大烟的烟鬼似的，整天飘飘的。
　　 俗话说，落叶归根。司马祖的儿女们都已经成了家，立了业，都在城里闯出了大名堂，已经拿着退休工资的司马祖感觉着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心事了，准备在城里过完年便和他老婆回到村里的新楼房安度晚年，做个说一不二，佣人成群的土皇上。
　　 司马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过足了，过够了城市生活。现在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事情，什么东西，什么人，都没有他们那个山沟里的小村子好，他觉得城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事情和东西了。
　　 司马祖他们家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富了没忘山村人，公路修进百姓心”的金字牌匾。司马祖每次把量这幅牌匾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刘闻桂书记代表东山镇政府来送牌匾时的热闹场景，心里就会涌出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他的那张黑红色的老脸上就会笑得布满了骄傲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