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赏析】躲进寒风 ——读《寒风吹彻》
屋里的热茶从冒着热气的水分子到冷却,只是一点点转瞬被遗忘的时间。窗户外面的空气,水分子被一股股寒风从各个方向,不留缝隙地吹彻。
透过裂开的不起眼的缝隙,颓圮的和新装修的墙面都不可避免能听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有寒栗之感。手机上又出现一条短信,提醒风力又加了一级。寒冬,寒风与寒冷势必随时侵蚀着惨白的白天与孤独的夜晚。
南方与北方的分界线上,除了秦岭的风貌与不一样的建筑以外,在冬天的寒风中,都饱尝相同的寒冷。屋子有些返潮,湿冷的天气会让冬天的心情瑟瑟发抖,用手摩擦呵气也无济于事。在水泥路上,在柏油路上,被寒风刮裂的痕迹的地面上,重新施工过的新的一角,根本看不清这个城市原来的样子。
村庄,田野,柴垛,升起一团篝火,外面宁静安详的寂静的夜,可以让家的温馨对寒冷的来临漠不关心,偶尔可以听到屋外嚎吹的飘雪,覆盖过后像祥瑞一样。
农村与弄堂里吹来的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在千篇一律的格子里面,读读相同的白色尘面的天花板上潮湿的文字,翻翻相同的灰色空洞的地面上无感的相册,都会发现被生活包裹得得严严实实的底色。却也是一道寒风,没有伤痕与逝去,像是一间房屋的倒塌,一座村庄的沦落。这时候的冬天,我预感到寒风的来临与侵袭,真真切切,是理性,也是感性的。
刘亮程说:“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寒冷,大多数只是表现在客观的气象上,而绝对的温度恰恰是冬的自然文化。只是生命的冬在寒风中裸露,被吹彻掉最后的温度,就是真正寒到骨髓的孤独与死亡。
从《寒风吹彻》这篇不逾四千字的散文里面,我只是被作者带进去的一点点平淡的生活相片触动了神经。从少年的十四岁到而立之年,从冰冷的手赶着牛车到冻坏骨头的劫渡,在柴垛上燃烧迸烧的星星之火也捂不热被寒冷的冬夺走的余温。
作品的平淡多于华丽,生活的朴实的眼不是诗人朦胧的美,却多了哲人思考的力量。力量本身不是刘亮程的边疆,不是那个村子,不是大漠,而是生活。
以前总会有一个远在边塞的大漠情结,《寒风吹彻》里面却平淡得让作者和自己放下一切,只剩下对生命的寒风独自抵挡。此刻,顿觉生命的脆弱,甚至想不出用赞美诗来形容我与自然的和谐,只是想要承受无力的生存,让今天的柴火够烧,让今天的薪水够用,让今天不再寒风中饱尝寒冷。
在刘亮程的乡村哲学里面,精神关怀已经高过了物质乡村本身。沧海桑田,城市的浪潮带过原野的本源,其实更像一种循环,在高物质高消费,快讯快息快餐的背后何尝又不想重回本来的农田的自给自足,东皋野望的生活。只是真的习惯一种生活与文化的时候,无法用思维意识来扭转对另一种空间的过渡,也许短暂的热恋可以,尤是在高旷神秘的大漠,会有孤烟直,落日圆的情怀。以前对于塞外丝绸之路和汉唐的驼铃声声向往,古楼兰,古高昌带来史书上的神秘感荡然无存,只会感慨,想那王昌龄的境界遥不可及。十里向北行,寒风吹破而——白居易的诗句增添一丝寒意,在刘亮程的笔下,玛河冰封,贫寒交迫,也许真的谁也顾不上谁,他救助了一个老人,最后依然微弱挣扎得看不见,死在雪地。文中说:“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
冬天和春天往往对立,这是两个季节永恒的命题,正如生与死,因为这是必然,必然与真实的恐惧,谁也无法避开。所以先知和哲学家穷尽一生,让几个世纪的嗟叹著述成一部浩瀚的哲学史。我问不了叔本华,也解析不了康德,贫乏得自己都未知,只会想起自己当下的柴米油盐,又要对着微薄的薪水拮据的度日。于生活之外,我们来不及思考,甚至生命本身都是这样。
近几年回家,总会在茶余饭后听到父母聊起几个乡邻的老人死去的消息,他们口述非常平淡。因为与自己无关,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不会嚎啕大哭。几年之间,父辈老堂以及亲戚家的老人也有死去,前一秒还夸完亲人小孩的漂亮帅气,下一秒却在餐桌上说起另一个世界。我不禁在问,上天到底在作祟什么。可问完,对比我们还是大口嚼肉,细咀米饭,来不及悲伤生活的种种不是,一切生活都是依律照旧。也许是生活的无尽漫长的冬化作一阵刻薄的寒风,吹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滴眼泪,也可能像玛河被冰封一样,冰冻得彻头彻尾,什么都不是。
“妈,她因为什么死掉了。”大概都有好奇的一面,我也不例外。
“因为老了。”我妈说。
谁也免不了衰老,我只是回应:“哦。”在平淡的生活面前,好像有一种无法承受的分量,其实就是活着。活着捱过严冬,捱过寒风,等待春天到来。
在某一段,作者母亲提起渴望春天,害怕寒冷的“姑妈”,说:“你姑妈死掉了。”
“母亲说的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怎么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忙料理了后事。’“
在引用的这几个段落中,我分明沉重起来。从文章第一个字开头,这种基调就开始奠定了,从“大雪”这个特殊的而实在的意象开始,悲苦的命运的伏笔必不可少,人们言悲秋,也离不开苦冬。也许在生命的关口,真正放下的不是身体,而是思维意识随寒风消失。我放下书本,任由恐惧上身,文字的分量不是文字本身,而是生命的本源。这比西方哥特式的建筑和逼真的音效更加让人震撼与害怕。
当来到陌生的城市,生命又一次置身在寒风下瑟瑟发抖。纭纭黔首,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让自己只能寄生在繁华的森林的某片枯黄的树叶下,在森林里面我们与它的繁华共荣辱,自己却与衰老伴孤独。森林底下被遗弃的默默离开,树叶盖上微不足道的自己,化作尘埃,成为生命的墓冢。无数次寒风吹彻,若干年后,那里只有脚印。
时间被蜕变成一个循环,生命也随着生老病死做一个庞大的循环,可是自己也是这个规律的一部分。
寒风,把寒冷的一面留给自己,为春天送去温暖。至少,我无力之中还能看见大雪被融化的一天。不必看着文中作者烤着火炉,无能为力。
某年某月在异乡的某一天,感冒发烧在床上。一个人的无力感到处扩散在每个细胞深处,吃力地张着手臂够不着药瓶,只能自己支撑随时要倒去的身子去提水壶,倒水,这个流程像漫长的中世纪到今天。脑袋与身子都虚无,却不是羽化升仙。待吃完药片,躺下依然嘴唇苍白,吐字虚弱。在身体康健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去爱惜身体;流血时,会本能的捂住伤口;垂危与无助时,会感到随时随地的生命的脆弱。想象自己像作者文章里面寒冷的冬天,一个人冻死在大雪的坟墓,冰冷的内心再也抵挡不住来自生命的寒风。谁都那么虚弱,把一切的锋芒都收敛,把一切的矛头都化解。在瞳孔张开的最后,生命的最后的寒冬是最可怕的。
曾经想过,也许我可以通过健身,活过期颐之年,那样折算下来还有二十四亿多秒,这是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我这样打过一个文字他都会吝啬地夺走一秒,我的微笑,我的痛苦也在慢慢的流逝。可是,如果我常年生病,只能年过半百,剩余的时间只有十二亿秒多,好像也富富有余,一秒一秒,一帧一帧,像来自西伯利亚扫过伊犁,迈过宁绍平原的寒风一样,可再生也不可再生。可是哪天我走过而立之年就在医院度过,余生与岁月留给思考的时间更是少至再少,除去吃饭睡觉,插科打诨,结交拍马屁换得的发呆无聊的可怜人的时间,就只剩余短暂的正襟危坐和兀兀穷年的时刻,来弥补曾经不可兑换的光阴遗憾。这样,还能有时间思考,认识,来取舍温暖的时候,都已经被生活的寒风给冻僵了。
刘亮程的作品更多的被赋予乡村哲学的头衔,和周国平散文相同的是来自心底的共鸣。在《一个人的村庄》里面我们还会想起那个久违的村庄,那个冬天,那头牛和驴。“寒风”其实更是一种现实生活的写照和对比。相比去抵御他,还不如躲进寒风的世界中去。
心情悲苦的时候,会把二胡的音乐联想起来。在听到贾鹏芳的二胡奏曲的时候,只有一种空灵超脱的浪漫,就像《宁月》里面的河魂一样。我想,寒风的现实其实也是悲苦的对立面,不一定只有冬。冬可以是老去的面容的比喻,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不老的心态和豁达的真诚。
看周国平的书,似一种心灵的旅行。而在刘亮程的作品里面,是心灵在边疆的沉淀。事实上,安土重迁和漂泊客乡是矛盾的对立面,更是生存与死亡的对立面。这期间,众人大概会想到的是物质与意识,躯壳与灵魂的对立。其实辩证的融合在一起更好,把死亡交付生命,生活可以承受的还有许许多多,些许的隐隐约约的温存,是没有被寒风吹走的余温带来的。在作为人这个有思维意识的智慧生命里头,生活的约定其实是今生与来世。
天刚起的白昼,在来不及忙碌的时候,已经被黑色覆盖,夜越来越高,越来越黑。可我知道,醒来睁眼的时候,它会白,却不苍白。
有空的时候,我会选择用跑步来释放淋漓的汗水,与屋角以外的世界享受着步伐摩挲地面的情感。但最终的结局,只是以片刻的逗留为目的,回到了熟悉的屋子里面以躲避风铃的寒彻。寒风依旧在外面呼号,与其说住在屋子里面,不如说一直躲进了“寒风”的世界。只是寒风的世界里面藏着一间世俗的“房屋”,让我与悲喜共呼吸罢了。我始终觉得,寒风吹不走最后的余温,因为在漫长的余生里面,我寻觅着一种于天于地的关怀,那个叫做风骨吹尽的冷漠与自私,终会摒却。
放下《寒风吹彻》,走出刘亮程的村庄的情感。夜倥偬下来,任何严实的缝隙里面都抵不了一阵寒风带来的凄鸣。母亲说,明天要零下了,要多穿些衣服。
躲进寒风,把衣服穿得严实。望着凄冷的夜,手上的温暖把古老而苦难的冰冷散去······
2014-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