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窦娥”冤

　　日子有点无聊。无聊的日子，就像我那些许久没翻动的书本和资料，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尘封的味道。我慵懒地起身，慢慢走到楼上的教室。铃声已经响过，教室里坐满了人，却没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等了好半天也没老师来上课，于是一窝蜂地散了。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刘大林约打羽毛球，我立即答应。在体育馆门口，却见徐良一个人在打篮球，单调的“砰砰”声，撞击出难听而枯燥的回音。我说太吵了，还是打CS好了，刘大林说正合他意。
　　从网吧出来，天已经黑了，刘大林似乎想起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面条吃了一半就跑了。我慢吞吞地往宿舍走去，有人在楼下拉小提琴向女生告白，男主角的哥们儿跟着一起喊女生的名字，没两分钟，这一栋宿舍楼阳台上的灯几乎都亮了起来。旁边有人说：“长得对不起观众也就算了，还用这么老套的桥段。我要是那个女生，就直接泼一盆洗脚水下去……”果然，一阵哗哗哗的响声后，狼嚎声响起。
　　林薇平躺屈膝，让姜秀坐她脚背上，做仰卧起坐。别看林薇身体臃肿，做起仰卧起坐来速度却是很快，考试的时候达到了50个/分。我回去时，她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公共汽车’也还没回来。”
　　马洛珊开门进来，把几大包购物袋扔到床上，直呼累死了。林薇冲了过去，把购物袋一一打开，想先睹为快，每次看过马洛珊买的衣服，就能增加林薇减肥的信心和决心。我随手拿了本杂志，翻了几页，也不记得是些什么内容。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却许久睡不着，脑子里千丝万缕杂乱无章，老是浮现徐良和柳旭的合影，还有徐良和张阳握在一起的手。睡着了，断断续续的做梦，醒来时，又想不起究竟梦见了什么。马洛珊蹑手蹑脚地开门，又带上门出去。她以前每天非睡满十个小时的美容觉，谁打扰了她，她就跟谁急，现在，她每天早出晚归，估计八个小时的睡眠也没能保证，还照样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爱情的力量可真伟大。
　　老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以前觉得迷信，后来想想，这其实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前提是加点巧合性。一大早起来，我就感觉眼皮跳个不停。上午收到尹彩雯的信息，说郑凯来了，约吃晚饭。整天往这边跑，不用上课的吗？我咕哝着，写布告有点心不在焉，要不是柳旭提醒，得浪费掉好几张纸。虽然和郑凯已经撇清关系，但是要和他见面，我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我给诸葛铭发信息，问他去不去。他说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诸葛铭果然还是个吃货。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受，但是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就像去吃酒席，一桌子互不相识的人，却互相客套地说话劝酒，虚伪。不过诸葛铭说，我若故意不见，就表明我还没放下。为了证明郑凯在我心里已经是一坨屎，我决定去赴“鸿门宴”。
　　“陈文玥，愁眉不展的，怎么了？”柳旭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捧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我说：“柳老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爱的那个人，和别人在一起了，你怎么办？”
　　“啊……那就祝福他们啊。”
　　“你不难过吗？你不是说你们相爱的吗？”
　　柳旭站起来，把写好的布告一张张叠起来。她说：“我说了，我现在跟他只是朋友关系，他怎么选择，我都没有意见，我希望他过得好。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你们不是常常唱那首歌吗，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你现在可能不懂，当然，最好不要懂，懂得这个道理的过程，会很伤心难过。”
　　我确实不懂，我只知道，相爱的两个人就要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亲相爱，相濡以沫，而不是相忘于江湖。如果两个人因为外在的原因而不能在一起，那就说明这两个人不够相爱，因为他们的爱情经不住考验。
　　“你怎么还不走啊？”柳旭关了办公室的灯，“你不是说要和同学聚餐吗？”
　　“柳老师，重新找个人照看菲菲那事……”
　　“还没找到合适的。你别急啊，你看现在，大四生即将离校，马上要考四六级，大家都在忙，找个接手的，还真有点难。你放心，有合适的人了，我马上通知你，这段时间，你就先帮帮忙。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也赶紧聚餐去吧。”柳旭说着匆匆忙忙地走了。给菲菲找“保姆”的事，我已经跟她提了好几次，每次她都搪塞过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按照尹彩雯发的信息，我到了约定的地点。如果我没记错，郑凯原来是一头短碎发，喷了啫喱水，头发根根直立如刺猬的刺。个把月不见，头发蓄长了，还染了色。他穿着紧身背心，块状的胸肌很是显眼，胳膊上纹了一条龙形刺青。见了面，尹彩雯就问我：“你男朋友怎么没来？不会像传说中的已经分手了吧？”
　　“人家好着呢，管好你们自己吧。”我没想到诸葛铭会帮腔，接着说：“他晚上有课。”
　　尹彩雯唧唧咋咋地说他们假期旅行的事情，乐得忘乎所以地亲吻郑凯。我食不知味，倒不是因为他们俩秀恩爱，我的心思，都因为柳旭的话而乱了。饭后，诸葛铭极不情愿地带郑凯去了自己宿舍。虽然我不是“红颜”，但在诸葛铭和郑凯的关系上，我确实是“祸水”。尹彩雯穿的是高跟鞋，我在想要不要坐校内电瓶公交车，她却说要慢慢步行回去。
　　“陈文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因为那篇文章的事。”尹彩雯首先提了出来，“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卑鄙，可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都不知道，是我宿舍的同学拿去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的对不起。”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次尹彩雯请求我帮忙写篇报告，说是期末测评用，我抵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加眼泪攻势，还是花了两天时间帮忙赶出来，她一个谢字都没有就拿走了。那篇报告发到了上学期最后一期的校报上，不过署名不是我。我想起来，本校入党是需要走这么个程序的。诸葛铭告诉我，说是郑凯和尹彩雯狠狠地吵了一架，具体为什么事倒是不太清楚，不过郑凯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理尹彩雯。贝儿说我像是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同情心泛滥，又问我是不是把尹彩雯抄袭的事跟郑凯说了，以他清高的个性，肯定忍受不了，说不定就把尹彩雯给踹了。我说我要跟郑凯说了这事，出门就被车给碾成饼。
　　“算啦。”我说，“我现在都不记得写了些什么了，胡乱写的一篇垃圾，如果当时你说要拿去发表，我就该好好写一篇。不过万幸，恭喜你过关了。”除了算了，我也确实找不到其他说辞，虽然尹彩雯的道歉很狗屎，但至少她承认了。
　　夜间的校区显得有些冷清，来来往往三五几个人，地上的树影张牙舞爪，偶有一只野猫从一旁的草丛里窜出来，喵呜一声，消失在另一边的草丛里去了，带着几分狰狞的气息。
　　“玥玥，别生气了，原谅我吧，啊？”尹彩雯突然挽住我的胳膊，我看向她，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她更紧地挽着我的胳膊，还把头靠我肩上，就差把整个人挂我身上了。
　　郑凯和尹彩雯带的礼物，是他们拍摄的一套风景照，只是那些风景里，都有他们浓情蜜意的身影。我翻了翻，说拍得挺好，取景角度好，配上俊男靓女，跟挂历一样漂亮。
　　“那是当然。哎，学校艺术协会有人找我去做平面模特，一节课三十，你觉得怎么样？”尹彩雯说，“看起来是不错，不过郑凯说那样我会很累。也对，反正我又不缺钱。所以，还是不去了。陈文玥，你不是一直缺钱吗？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下？”
　　我没有接受，我又不傻，尹彩雯的心思，就那么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宿舍里没人，尹彩雯去卫生间换衣服去了。收到一条徐良的信息，他说他就在我宿舍楼下，希望能和我谈谈。我找不出要和徐良“谈谈”的理由，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信息，拿着手机发呆。尹彩雯出来，给我倒了开水，就在我旁边坐下：“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郑凯心事重重的，玥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没搞错吧？”趁这个机会，我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明白。“是，你跟郑凯好之前，我是有跟你说起过喜欢他，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单恋，而且，现在也已经结束了，彩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尹彩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是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可是，爱情是自私的，我真的很爱他，我已经和他……那个了。”她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王琼芳以前常常感叹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尹彩雯说出那句话时，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那得恭喜你了。”
　　尹彩雯的脸更红了，忸怩着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心里就想着，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给他。我也没想到，他跟我说，他也是……我心里就想着，这就是完美吧，这就是老天爷的眷顾吧。”那个就那个了呗，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可有必要到处广播么？奇怪，我竟然一点羡慕嫉妒恨都没有，甚至，就像在听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说她的闺房之乐。
　　我站起来说离开，尹彩雯拉住我：“别啊，再坐一会儿吧。玥玥，说说你男朋友呗。”
　　“没什么好说的，很普通的一个人，比不上你的郑凯。”
　　“你是还生我的气吧？以前，咱俩，还有贝儿，咱们三个人，都是无话不说的啊。”
　　“没有，你想太多了。”
　　“那你跟我说说他呗。我记得那天听他说他半工半读，还搞什么研究的，可是高学历不等于高收入，毕业后打算做什么？他对你好吗？”
　　我有点不耐烦：“他对我很好很好，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好了，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把心思放郑凯身上吧。我真的要回去了。”
　　“陈文玥，你就别再演戏了。”尹彩雯突然变了腔调，我开门的手缩了回来。
　　“昨天晚上，‘有一手’火锅城，他跟一特漂亮的女的一起。你挨了训，他却被那个女的拉走了。那女的，就是咱们学校的海归老师张阳。当时，我和郑凯就在屏风后面，什么都看到了。我猜想，也就三种可能，你们分了，或者他劈腿，或者……他跟你根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爬山那天，你们俩不过是在做戏。”
　　“还是把郑凯抓紧点，不要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我打开门下楼去，尹彩雯从后面追上来，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血流了一地。
　　尹彩雯的左小腿骨折了，还差点破相。我带了水果去看她，她狠狠地瞪着我，然后躲进郑凯的怀里啜泣。她那样无助的表情，那样无辜的模样，让我看了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接受郑凯质问的时候我没吭声，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楼梯上滚下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听郑凯说出那些话，我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我知道，郑凯是我的克星，不仅郑凯，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成了我的克星。
　　我从医院里出来，眼泪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对他的爱恋早就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羞辱，犹如那无边无际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以前常常听老人们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痛。那种痛，我想应该也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有伤口，会流血，可以从手、脚、头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感觉到；可是心里的疼痛，却是没办法形容。
　　我把郑凯的QQ删除了，手机号删除了，就像是剔除了一个毒瘤。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做着同一个梦，在朦胧的景象里，郑凯从对面慢慢走来，微笑着看着她，然后把手伸出来，我迟疑着要不要把手伸出去，就在这时候，从后面跑上来一个女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抱起那个女人，依旧微笑着看着我，但是却转身离开了，我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跑不动，我想努力地跑，使劲地蹬脚，然后梦就醒了。醒来后，我的眼睛里总溢满泪水。